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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请替我摘玫瑰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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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立絮语。
[年岁浅淡安然而过,如果我能早一天意识到上天对我的恩赐,大概也不会这样对生活只剩这满腔抱怨。命运的一切开始都那样平淡趋于枯燥,我揣摩不清楚,什么才是生活中浓墨重彩的那一抹,所以后来的我,才会错失掉那样多的属于我的幸福。]
舒立冷眼看着面前母亲和那个陌生男人熟络地交谈,她和无数个男人打过交道,对付男人、特别是单身的老男人永远得心应手。
他们谈的时间不长,内容浅薄得几乎是漂在水面。
然后,母亲再婚了。
尽管速度快得令人难以接受,但对于见证了母亲千百次婚姻的舒立来说,见怪不怪。
这一次的男人是一个富豪的管家,自己没有房子,寄住在富豪的家中,有一笔数额不小的积蓄,是母亲看上他唯一理由。
事情敲定的第二天,本来就无家可归只得居住在简陋旅馆里的舒立和母亲就搬进了富豪家。给他们安排的住处是连接着主楼的一个小屋,里面有两间房,一间归管家和母亲,一间归舒立。
环视这除了床就再也一无所有的屋子,舒立自嘲地笑,以前也是寄人篱下,现在却是寄人篱下再加卖身为奴,还有什么更恶心的事,一起招呼吧。
第一次一起用餐的时候,木讷不善言辞的管家意外的话多。
“少爷在家的时候,别留在主楼,他不喜欢人吵他。”
“少爷吃饭前习惯先喝汤,汤不能太烫、不能太辣,也不要甜的。”
“周末的时候,少爷喜欢在中午的时候去游泳池游泳,那个时候禁止打扰他。”
“少爷晚上睡觉的时候,主楼的楼梯间的灯不能关。二楼没有少爷的允许,不许私自上去。”
……
舒立听得心烦,人和人活着,似乎差别就是这样天壤。
管家还在絮叨着,舒立看着他心底暗自嘲讽,估计就是这副忠诚的模样,让他在这个家占据着微薄的一席之地。
喝完了汤,不管管家的话是否接近尾声,起身用平静的语气回答:“您放心,我不会让他看到我就是了。”
管家老实诚恳的脸上挂起一丝尴尬,母亲忙挤出一丝薄怒骂道:“你什么态度,给我回来。”
舒立毫不在意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干净利落地砸上门。
少爷?城堡里永远锦衣玉食的小王子,永远飞扬跋扈的坏脾气,开着没有恶意却永远让人无法释怀的恶劣玩笑。
舒立搭耸着眼皮,嘲讽一笑,大概就是这样。
不一会又翻起眼皮,蹬掉鞋,盘坐在床上翻看一本破旧的《雾都孤儿》,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吸毒的男人家里找到的,逃跑的时候,他把它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其实,奥利弗其实并不是最悲惨的,因为他的遗弃是全世界的,忍无可忍的时候,逃掉就好,就算逃不掉,也可以想方设法。
可是自己,被拴在母亲身边的自己,连逃逸都没了想法,一辈子泅渡在母亲无止无休的婚姻沼泽里,挣扎一生,责问命运一生。
城堡里常住的永远只有两种人,主人和仆人,舒立作为仆人的家属,他的工作是修剪院子里的花草、每隔几天换一次主楼顶上游泳池里的水。别墅的的清洁打扫有钟点工负责,也有专门的厨师。
主楼后面是一小块地,管家在里面种了不少蔬菜,红绿交错,青葱可爱。母亲偶尔也陪管家一起侍弄那些青菜,两人交流甚是融洽,舒立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心里隐隐发慌。
他几乎是机械地过着每一天,在固定的时间里做着固定的事,避免和那个少爷接触,然后在天黑的时候回房间看书。看什么?除了《雾都孤儿》,他有的就只有一本小学生才用的《新华字典》。
所幸,他念过几年学,懂得拼音,不然,有字典也无济于事。
这几天的太阳有些辣,阳光从围墙旁高大的梧桐树间落下斑驳的影子,这栋别墅被绿树鲜花环绕,几乎全年不见阳光,无论何时,围墙里的世界一如既往的凉爽。
舒立趴在窗户上,拿着一个草稿本摹窗前盛开的玫瑰花,敲门声就在这样一个安静静谧的时刻突兀地响起,打开门,母亲端着一碗冰粉进屋,舒立没接,母亲只好放在桌上。本子被舒立塞到了枕头下,他在床头坐着,母亲看着他。
“你可以去上学了。”
舒立心里几乎一跳,却神色带讽地抬起头看母亲:“我不去了,这一次又是多久?一天、两天、三天五天、还是一个月?”
“不会了,这一次不会了,你可以一直念下去。”
或许没有看过“狼来了”的故事,或许也不知道谎言最多说三遍就没人信的道理。但舒立知道,母亲的话永远不能相信,因为同样的话她说了千百遍。
树木总是疯长着,舒立举着一个巨大的剪刀对着后院里的女贞卡擦卡擦,几下就剪了个大秃头。
粉墙红瓦的别墅二楼半空慢悠悠地晃下来一个精致的竹篮,舒立的眼光胶着竹篮一起晃到了地面,抬头看二楼的窗户,空无一人。
踌躇良久,舒立靠近竹篮,里面悠悠一面白纸。
请替我摘一朵玫瑰花,谢谢。
龙飞凤舞的字,舒立悄悄地折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摘好了花,放在竹篮里,舒立去顶楼换水。换完水下来,发现客厅的花瓶里换了新的玫瑰花,是他刚摘的那朵,他仔细地瞧过了,那花上的叶子,不多不少,刚好三片。
舒立真的可以去上学了,在离这栋别墅最近的一所私立中学里。母亲从不奢望舒立可以考个什么名牌大学找份体面的工作给自己养老,她的世界观太窄,窄到只看得到现在只放得下自己,要不是管家提出送舒立去学校,她几乎都没意识到舒立还需要学校那样一个世界。
富豪和太太隔三差五地回一次家,时常是住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又不见人影。他们回家的时候,舒立总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中午要等到他们都用过饭去休息的时候,舒立才能去厨房吃饭。
这没什么,每一天都是如此,他的早饭时间是一点,不是常人的十二点。
去学校报名的时候,关于舒立的名字母亲还同他争执过,母亲要求他把姓改为李,那是管家的姓。舒立不愿意,母亲的情人太多,多到不知道舒立究竟是谁的孩子。后来,母亲不断改嫁,舒立也不断改姓改名,连舒立自己都记不清自己究竟用了多少个名字,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伴随的就是一个新的名字的诞生。
是不是永远都得这样?赵钱孙李、周武郑王,百家姓轮流来一圈?
名字终于因为管家的介入没有改成,舒立淡淡地看了管家一眼,少了几分初见的排斥,却依旧隔阂。这一刻是这样,下一刻谁知道呢?
有太多的人在一开始的时候也对自己很好,时间一长,所有恶劣的本性不仅暴露无遗还变本加厉。
期待,那会使你在受伤的时候加倍绝望。
开学了接近一个月,舒立才发现学什么都无比吃力。生物、语文都尚且有难度,更别说英语、数学那些需要基础的科目了。
但他倒是不怎么着急,自己没打算考大学,因为不可能有机会能一直读到高三毕业,只是想着反正认真地学吧,总能学些东西的。
一点钟的时候,舒立去厨房。厨房阿姨给他留了菜,舒立去餐桌前吃饭,发现桌子上放着一本书。
红色书皮,右上端简简单单两个字《活着》。
活着舒立心下一动,神差鬼使般地环顾四周,他大着胆子翻开书,扉页上题着清俊的顾思言三个字,跟那天二楼上的人写的字一模一样。大着胆子翻看了几页,舒立被书中的内容深深地吸引着,从小到大,他没受过严格优良的教育,但他不是个爱乱拿别人东西的坏孩子,但这一次,他破例了,他想他可以以最快的速度看完再将书还回来。
“这是什么?”母亲举着一个纸制的精美卡片问他。
舒立抬眉一扫:“学生家长会邀请函?我明明说不要了的,怎么还寄来了?”
“为什么不要?”
舒立冷笑:“不丢掉你会去吗?反正你又不去,我也没什么可让你在别人家长面前显摆的东西,去了干嘛?”
母亲看着他,神色一例的波澜不惊:“我可以让他去。”
他?舒立看着母亲,神色冷冽嘲讽:“让他去?他在你眼里算什么啊?”
母亲奇异般地粲然一笑,很赞同地点头:“也是,让他去还不如不去呢?”
那满脸的讥诮和不在乎让舒立刹那间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其实是一个变作母亲的女巫,可要真是个女巫,不是母亲,那该多好。
母亲走了。舒立搭耸着眉,铅笔在书桌上划过一道道深深的刮痕。
家长会管家以父亲的身份到场,舒立说不出看到他出现那一刻的感觉,有些不屑、有些不满,但心里也的的确切充盈着一种感激和满足。
不用再面对老师怀疑的目光、“你父母亲为什么没来?”这样的责问以及同学们那种说不清的审视,这样的感觉似乎很安心。
然而,他为什么要来呢?舒立坐在他身旁,小心地用余光去审视身边这个聚精会神听讲的男人,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朴实诚恳,木讷真诚。这样的人,我可以去信任吗?这样的人,会带给妈妈幸福吗?
不知道,然而也不敢去相信。
开完会,管家开车,舒立直接拉开后座车门。舒立的头一直偏着,眼光随着外面的事物游走,转过一个完,前面就是书店了。
“停车!”
“怎么了?”
“我要去买书,您先走吧,不用等我,我自己坐车回去。”
沿着文学那一栏的书架一行一行地找着,嘴里不由自主地念叨着:“活着,活着……”
终于在中间的一栏找到了,伸手去拿,却碰到了另一只同样伸过去拿书的手,两只手一碰,触到对方手指微凉的触觉,又不约而同地缩回了手。
“你要这本书?”手的主人看着舒立,歪头问道。
舒立看着对方的脸,呆了呆。
“呃,对。”
“那真是可惜了,我也想要呢,找了好几家才找到这一本。本来原来有一本的,可惜被我弄丢了。”
“哦。”
男孩温煦一笑:“归你了,我先走了。”
舒立看着对方走出书店瘦削挺拔的身影,抿嘴微微一笑。
好像只有面对这陌生人的世界才能减少防备,因为没有关联,因为没有利益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