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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上海的七月末,天空总是阴沉沉的灰暗,空气沉闷潮湿,即使只穿了件单衣,吴邪也觉得甚是闷热,本想着距离约定的地点并不远,便慢悠悠的徒步走过去,可谁知走了一半的路程,衣衫便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难受的紧。
      吴邪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细细的汗珠,暗自咒骂了一句上海的天气,四下看了看,抬手拦下一辆黄包车,报了地点便半靠在车上长长舒了口气。
      “这位先生,您要去的那条道上都是学生组织的游行,人太多过不去,您看要不要改条道?”黝黑壮实的中年男人半弯着腰,说着软糯的上海话,吴邪听了半天才弄懂他的意思,他点点头,车夫便转了个弯,向着小巷子奔去。
      一路上人并不多,偶尔零星几个穿短衫的汉子不停撩开衣摆扇风,大声咒骂着该死的鬼天气。匀速走动的车带起一些细微的风,吹在满身是汗的身上,倒是带了几分凉意。
      街道上出了尖锐的蝉鸣,还夹杂着一阵高过一阵的喧嚷,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却又随着空气密密的盖过来,令人甚是烦闷。
      那车夫也听到了这些响动,喘着粗气搭话:“这是那些学生们在洋泾浜那边闹着要游行,从这里一直走到虹口,这么热的天气,他们倒也真有气力。”
      吴邪没有说话,只看着两旁后退的灰白墙壁发愣。车夫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也就安静下来,只顾着拉车向前跑着。
      车子在离外滩公园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车夫用暗黄的毛巾擦了下脸和脖子,对着吴邪搓着手,一副不安的样子:“真对不住,我这车不能进那边,您看?”
      “没事儿,我走过去就好,也不远。”吴邪好脾气的笑笑,递钱的时候给了他一块银元,那人颤巍巍的接了过来,不住的点头称谢。
      到了英法租界地,人便多了起来。带着礼帽穿西式礼服的男人或蓬蓬裙的金发女人,三三两两的散了开,入眼全是各种颜色的头发和眼睛,看的吴邪一阵子眼花头晕。
      解雨臣倒是好找的很,走了没多久吴邪就看到他半靠在树下的扶手边上,低着头和一个漂亮的外国女人闲聊,不时抬起头向周围看上几眼。
      那人只穿了件粉色的休闲衬衣,甚是扎眼。
      倒是真悠闲。吴邪嘀咕了一声,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了脚步,扯着嗓子喊了声“小花”。这声音算得上洪亮,边上好些人纷纷回头看过来,吴邪都没做理会。
      解雨臣抬眼看见他,低声和旁边的女人说了些什么,那女人的脸上立时便带了些哀怨,朝吴邪怨恨的瞪上一眼,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解雨臣向吴邪走过去。
      “你小子倒是真有女人缘,这洋妞都让你给钓到了。”吴邪的语气不善,斜过眼看到那外国女人还站在那里,眼巴巴的瞧着解雨臣的背影发愣,痴痴傻傻。
      “只是偶尔遇见罢了,爱达小姐说话有趣的很,打发时间倒也不嫌烦闷。”
      吴邪从他轻飘飘的话语里听出了些其他东西,便知道是自己来的太迟,他打着哈哈笑了两声:“近的那条路上有游行,只能绕远,小花你渴不渴,我请你喝茶去。”
      “茶就算了,我知道有一家不错的西式冰店,这种天气最适合不过,不知小三爷觉得如何?”解雨臣带着笑,引着他走到一家露天的咖啡店。
      吴邪看着解雨臣替他拉开椅子,坐下,驾轻就熟的唤来服务生点餐,不禁小小的感叹了一下。从解语花变成解雨臣,那些洋人的做派倒是学了个十足,若不知底细,还真以为面前这个是哪家刚从海外留学归来的贵族绅士呢。
      端上来的冰点红红绿绿的小花儿堆了一片,散着冷气儿,最角落还用奶油点了个弯月牙儿。吴邪咧了咧嘴,与那个小小的月牙儿互相瞪眼,银色精巧的小汤匙就握在手里,可总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下手。
      解雨臣在一旁看得好笑,便凑了头道:“这道甜点的名号一番诗意,叫个什么花前月下,倒也妥帖。”
      “花前月下?”吴邪觉得嘴角有点抽筋,“还妥帖?”
      “可不是?你看那些花儿红红艳艳的,月儿也明明亮亮搁在上头儿,应情应景。”似乎觉得吴邪的表情还不够惹眼,解雨臣笑着在一旁又添了几句。
      应情应景?这算是哪门子的应情应景?就算是花前月下也是要美人在怀的好吧?吴邪扭曲着脸准备狠狠白他一眼,哪知一抬眼,便落入了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
      解雨臣靠着椅背,一手支在座椅的扶手,线条柔和漂亮的侧颊轻轻搭在曲起的食指上,唇畔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然而墨色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吴邪,那双桃花眼,竟能生出几分深情的错觉。
      应该是错觉吧。
      听说学戏的人能否成角儿,除了要看身段唱功外,一双顾盼神飞的眸子也必不可少。那双眼睛,总能演绎出各式各样的悲欢离合。
      即使这样想着,吴邪还是在这双眼眸的注视下红了脸,遮掩般的用小勺儿搅拌着成在玻璃杯中的甜品,硬是将一份花团锦簇搅成了带颜色的稀泥。
      虽然面上发热,吴邪的心底却总透着一分凉气。晨间二叔的话还响在耳边,那送入口中的甜蜜味道,便越发苦涩起来。
      “吴邪?”邻座的人似乎说了些什么,吴邪没有注意听。
      “嗯?小花你刚刚说什么?”将勺子咬在齿间,吴邪问道。
      似乎觉得吴邪这副神情可爱的很,解雨臣笑着伸手揉了揉他颜色略浅的头发,手中传来的柔软触感令解雨臣心情大好:“我是说,好好的一件艺术品被你毁了个彻底,味道儿还算过得去吧?”
      不太满意解雨臣近乎摸小狗儿一样的顺毛法子,吴邪一个扭头避开了那只柔软的手掌,舔了舔沾上了奶油的唇角回答:“味道有些奇怪,甜里又透着点儿酸意,不过冰冰凉凉吃着倒是解暑的很。”
      解雨臣轻笑一声收了手,没有答话。
      吴邪有些不安的看了他一眼,注意到对方眼底浅浅的青黛色,蓦地有些心疼:“解家的事情处理起来很麻烦吧,若有什么能帮忙的你可千万不要客气。”
      解雨臣半垂着眼笑着,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曲起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扣着木质桌面,解雨臣的语气中有了几分无奈:“能有多麻烦呢?北平已经沦陷了,北面的商号早就在战事燃起的时候关了门,估计这场战争在持续下去,解家也就只剩下个空壳子罢了。”
      “这个年头,哪家都是如此。”解雨臣叹了口气,“想必吴家的损失也很大吧。”
      提起战事,吴邪心里便沉甸甸的,他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如今实业兴国,却不知道兴旺的是这个国家,还是那位掌控国家的委员长。不过小花你也不必担心,在战争中,看似什么买卖都会被烧得干净,其实有些东西则是必需品,比如说军火和药【河蟹】品。”
      看了眼解雨臣幽深的双眸,吴邪顿了顿,继续道:“我看解九爷之前在重庆建的钢铁厂便能派上大用场,如今战火烧在北边,一时间危机不到南方,你可以将它改建成军用工厂,那我手上正好有那么几个可靠的军火供应商,介绍给你就好。”
      解雨臣沉默着看了他好一会儿,继而轻声问:“这么信任我?”
      听了他的话,吴邪笑起来,很不在意的样子:“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你初入解家就碰上这些事情,依着吴解两家的关系,我理应照应着点。”
      “小花,这些是你应得的。”
      解雨臣眯了眯眼睛,看着吴邪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烦乱。事情明明已经按照他所设想的方向进行着,可为什么就是无法安下心来。
      情绪似乎不受控制的想要找到爆发口。解雨臣不知用了多大的意念才将那句就要冒出口的“如果解子扬还活着,你也会对我说这句话么?”给强咽了下来。
      这样一来,解雨臣的表情便有些凝重,他皱着眉,看起来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矛盾感。
      吴邪不知道他烦躁的缘由,以为他是在为自己担心,便笑着去拍解雨臣的肩膀:“没问题的,我相信你可以。”
      看着吴邪微笑的眼,解雨臣迅速调整好心情回应了一声。

      解雨臣送吴邪回吴家的时候,正巧碰上刚从吴家宅子里出来的陈四爷。
      吴邪还记得那时戏园子里这人端坐在椅子上的神气模样,心里愤恨的很,脸上也变得冷冷淡淡:“呦,这不是陈家四爷么?什么时候也到了上海?如今北边乱的很,舟车劳顿四爷理当多歇歇。”
      陈四爷像是没有听出吴邪的话外音,笑得一脸和气:“先谢了小三爷的惦念,人是老了,才忙活这几日就有些吃不上力,那我便先告辞了。”
      说罢拱了拱手,眼角斜斜看了站在吴邪旁边的解雨臣一眼,便上车离开了。
      吴邪翻了个白眼,有些气闷的对解雨臣道:“这个老家伙还真是能耐的很,他的家业明明在北边现如今却没有受什么影响一样,似乎这生意更上了一层,唉,看到他我就觉得胃痛。”
      解雨臣笑着附和了一声,便独自离开了。
      虽然觉得他有些不太对劲儿,不过吴邪也只当是他见了那陈家四爷心里不好受而已,并没有多想,转身进了家门。

      天色渐渐晚了,解雨臣徒步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刚刚陈四爷的眼神像一根毒刺直卡在心肺间,连带着呼吸都不畅快了。
      那样冷冷的,似笑非笑的眼神。
      是警告,还是……
      解雨臣烦闷的扯了扯扣紧的衬衣纽扣,步伐越来越快,不多时,人便消失在了昏暗的街头。

      “哇,好厉害,吴邪!你看那个!真神奇。”身边的女孩子拉扯着吴邪的衣袖,站在变戏法的台子前,被那花样繁多的手法迷住了眼,一连声的拍手叫好。
      吴邪扯着脸皮,讪讪的回应着,一脸心不在焉。
      这位秦家小姐吴二爷在北平时私交甚好的朋友老海的侄女,也是刚到上海不久,吴二爷见他们两个年轻人年龄相仿,就打发吴邪陪着秦小姐在上海各处转转,省的一天到晚呆在家里看着碍眼。
      还没等吴邪反抗出声,那位秦小姐便拽了他的衣袖向外走,一边叽叽喳喳的漫天闲侃,就连吴邪这个正宗的北平人都抵挡不住她的语言攻势,任由她扯着到处转悠。
      吴邪领了人去了上海最大的游戏场大世界中游览,一进门便是各种样式的哈哈镜,照的两人一会儿像丝瓜,一会儿又颠倒了头脚。秦海婷自觉有趣的很,在镜子前面转来转去。
      陪着女孩子一连逛了好几个场子,最后在变戏法的摊子前停了脚步,凑在最前面看到兴奋时不住的拉扯吴邪的衣袖。
      在场子里看了场卓别林的电影,女孩子笑作一团,开心的很。出了电影院,吴邪带着她到一旁的露天茶座中吃冰点。
      兴奋过头的女孩子还在不停的絮絮说些俏皮话,夸赞着这里的冰激凌味道极好,吴邪有一搭没一搭的附和着,心思却远远的飘到别的地方。

      终于将秦海婷送回了家,吴邪甚感疲惫,在看到女孩子开心的朝他挥手告别,口中还念叨着“明天我再来找你玩”,他脚步一滑,差点跌坐在地上,逃也似的赶忙快步走远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吴邪顺着马路往回走,四下寻找着看是否有黄包车可以乘坐。但不知是否因为自己的运气不好,一路上竟没有一辆可以拦下的车,电车也过了时间,距离吴府还有很长一段路,吴邪叹了口气,加快了步速。
      吴邪才到上海不久,对于道路不甚熟悉,四周的景色越来越陌生,周围的人也渐渐稀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茫茫然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向着来时的方向走了一段,依旧没有看到熟悉的街道,他左右看了看,寻找着可以问路的过路人。
      终于吴邪看到了一个匆匆而来的年轻人,那人垂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步伐很快。路过吴邪身边的时候被吴邪一把拽住了手臂,没等吴邪那蹩脚的上海话问出口,那人便一个反手将吴邪的手隔开,整个人向旁边侧了一步,又向着自己的方向走去。
      吴邪被推的有些冒火,他三两下追上去,揪住对方的后颈衣领硬是将人扯了回来。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啊,你……”
      那人恼火的瞪了他一眼,用力拍掉吴邪的手,扭过头向后方看了看,低声骂了句娘,揪着吴邪的衣领将他迅速拖拽到一旁偏僻安静的弄堂里,七扭八扭不知道拐到何处。
      那人走得很快,吴邪几乎要跟不上来,那人看了看四周,停了脚步。
      “你到底想干什么?”
      吴邪一呆,觉得这正是自己想问的,却被对方抢了先,但他还是乖乖的回答道:“我只想问路。”
      僻静的狭窄弄堂里没有光线,天上的月色也昏昏暗暗,周遭变得极其模糊,吴邪甚至无法辨出面前人的轮廓,那个人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问:“你到哪儿去?”
      “啊?哦。”吴邪这才反应过来,报出一个地名。
      “你是吴三省的什么人?”那人问。
      “嗯?你怎么?”听到三叔的名讳,吴邪立时警戒起来,向旁边退了一步,戒备的看着他。
      那人嗤笑了一声:“那里住着的就只有吴三省,你莫不是他新养的小倌?长得倒还养眼,就是脑子笨得很。”
      “你他娘的才是小倌!”戏谑轻佻的声音差点让吴邪立刻给他一拳,算他吴邪倒霉,居然碰到这种奇怪的家伙。
      想着,吴邪便向回走,一刻也不想搭理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那人却堪堪追了上来,跟在他身后语气凉凉的:“你知道回去的路么?”
      “我自己再去问别人,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遇到你这种人。”吴邪低声骂着。
      “我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去如何?”那人倒也不生气,笑嘻嘻的问他。
      “不用了。”
      “你走反啦,向这边才对。”
      “……”

      终究最后是那人领着吴邪到了家,虽然他一直觉得被那个人带着绕了不少路,最后双腿酸痛实在太不起来的时候见到了自家大门前的灯光。
      “到了,你可要记得报答我啊。”那人指了指大门,笑道。
      “慢走不送。”吴邪咬着牙揉揉发胀的小腿,恨声道。
      那人貌似心情甚好的笑了几声,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怪人!吴邪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晚归的结果是被三叔敲了一脑门的包,躺在床上全身累散了架,吴邪苦着脸寻摸着以后出门绝对不要再走路了。

      第二天清早吃饭的时候,吴三爷面色不善,将手中的报纸拍在了桌子上。
      吴邪好奇的凑过去看,大标题上占了半个版面的报道围绕着昨夜在延安路被杀身亡的日本军火商人。那人近日正巧与吴三爷谈成了件大买卖,未等交货便被人一刀断了咽喉。
      延安路?吴邪皱了皱眉,昨夜他迷路的地方,似乎就在那附近不远,怪不得那里没有什么人,许是被戒了严。
      吴邪想起了昨夜突兀出现的怪人,忍不住问三叔:“三叔,你说啥了这个家伙的人会是谁啊?”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群没事儿干的赤党么?不好好上战场打仗,非得跑来这里杀什么商人!”吴三爷气红了一张脸。
      “这个日本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吴邪倒是无所谓,反而很是庆幸。
      “呸!老子这回丢了不少货和金条!!”吴三爷愤怒的开始捶桌子,心里实在心痛的紧。
      吴邪憋着笑,努力绷着脸附和着。
      这顿早饭就在吴三爷的骂娘声中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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