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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四章 结怨(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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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床软枕,锦缎轻罗,一梦到千年。
夏子染睡到日上三竿,才掐着酸软的腰肢起身。一睁开眼睛,只见床榻前黑压压跪了四名宫女,手里捧着洗濑用具和崭新的衣裳。
她被吓到,拥被坐起,“这是干什么?”
“参见郡主,请郡主更衣洗漱。”
“奴婢春桃。”
“奴婢夏荷。”
“奴婢秋蝉。”
“奴婢冬雪。”
李显德连夜选了四名宫人伺候她,都是刚进宫不久的丫头,看着伶俐聪慧,却没有浸淫过宫中的险恶。
她耐着性子听完,重重地点头,“你们下去吧,我自己来。”
四人面面相觑,愣了一会儿才陆续退了出去。
待她们从外面把门关上,夏子染才伸手掐了自己的脸蛋一把,疼得她眼泪都快掉出来,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小心翼翼地下床。
站在这美轮美奂的宫殿里,她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就在昨夜之前,她还是如过街老鼠般的山贼,以强抢适龄男子同她成亲为人生最大的目标。不过是一夜,她成了皇帝的外甥女,天上地下的感觉迥然不同。
她环顾四周,帐幔低垂之处是她昨夜安寝的床榻,那柔软细腻的质地,是她想抢都抢不来的。还有屋内的梨花木家具,做工精细,每一道弧线都经过仔细的打磨,色泽圆润出挑,足可见工匠的用心。殿内圆木桌上,摆着一副青瓷茶碗,釉色通透,彩绘动人,是不可多见的精品。
她垂眸,嘴角掠过一丝古怪的笑意,但很快被她刻意加深的笑容所掩盖。
她动手洗漱,飞快地换好衣裳,推门而出。
阳光正好,秋意正浓。
门外四名小宫女脑袋低垂,不敢抬头,在她们身侧,赫然站着端帝的近侍总管太监。
“参见郡主。”李显德行礼,“这几个宫人可是不如郡主的意。”
夏子染挑剔的目光在她们身上一一滑过,面露苦涩,“显德公公,我能要回以前的婢女吗?她跟了我好些年,在谷里吃尽苦头。现下我既是那劳什子郡主,总不能撇下她不管。这些宫人虽好,却不及她贴心耐用。”
“这……”李显德迟疑,略略抬眸,“这要禀告陛下,郡主的手下都是钦犯。”
“既然如此,把我也关回去好了。”夏子染眼神凉凉地扫过去,比那秋风还要刮人,“反正我早已忘了自己是谁,这些年谷里的兄弟是我唯一的陪伴,他们就是我的亲人。”
李显德听她这一说,敛目低头,不敢再提钦犯二字。端帝承认她的身份,亦赦免她的罪。于理于法,都难以向天下交代。
可她到底是晋阳长公主和夏相的独生女,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要不是当年夏相落难,长公主和夏相遭逢不测,她又怎会流落在外,颠沛流离。
若说端帝可赫免她一人的罪,那桃花源山谷的贼人亦是动不得的。而夏子染又口口声声说与那帮贼人是亲人,如此一来,不就是皇家与贼人成了一家子。
爱屋及屋这点道理,李显德还是懂的。看陛下昨夜的阵势,似乎并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
是以,李显德对自己的失言懊恼不已,连声告退,匆忙离去向端帝请旨。
夏子染看着他脚步凌乱地离去,心中暗自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出去散步。”
四名宫人亦步亦趋地紧跟,生怕把这位新主子得罪。
“你们不要跟着,回去回去。”夏子染嫌恶地瞪过去,一副小人得志的丑陋嘴脸,“本郡主不需要人跟着,再跟着就拉出去砍头。”
那四个丫头才进宫不久,听她这么一嚷嚷,吓得魂都没了,含泪跪了一地,不敢再跟。
夏子染这才慢悠悠地迈开步子,甩着腰间的玉佩,下颌抬得老高,一脸的目中无人。
与洛栖宫相邻的是一处清幽的小殿宇,取名清心殿。平日里都是空置的,每当宫中有庆典时,以备外臣留宿之用。
昨夜严知回进宫哭诉无家可归,端帝自然不好将他赶出宫去。虽是知道此人在京城有数处的房产,但也不好一一戳穿。毕竟大弈朝灾荒年年,粮食欠收,国库空虚,严知回乃是本朝首富,日后需要他的地方还多得着,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把财神爷往外推。
于是,端帝顺水推舟,把他留在宫中,与他加深情谊。可这严知回却一门心思想要找女贼讨债,听端帝诉说此女的身世后,更是不肯善罢甘休,誓要将讨债进行到底。
“爷,您这副样子去讨债会把人吓着的。”
晨起时,严知回脸上浮起红斑,甚是吓人。昨夜踢翻的酒液沾到脚上,他就知道不好。对酒精极度敏感的他,毫无意外地起了红斑,还好酒液并不多,只有脸上起了反应。
“不怕,先陪我去御花园走一趟,花粉对于治疗我的酒精过敏有奇效。”严知回抑制住伸手去挠的冲动,还来不及更衣,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行天在背后喊了几声,他都置之不理,一路狂奔,寻着花香而去。
四年前,严知回生过一场大病,缠绕病榻数月,在所有人以为他无药可医时,他奇迹般地恢复过来,只是他的眼睛从此失去了光明。
但是他眼盲心不盲,严家的生意他照样做得风生水起,日近斗金。
这些年来,他四处寻访名医,大都是治标不治本,或许会有某日碰巧,他尚能看见一丝光亮,但也只是很短暂地一瞬间而已。
而严知回伤及的根本不在于眼,而在于心。在他大病之前,曾失踪数月,严家找到他时,他已是奄奄一息,身上并无明显的外伤。
熟悉严家的人多都知道,严知回自幼年出生后,行踪大都神秘,相隔一段时间就会失踪。关于他失踪数月的去向,严知回一向讳莫如深,不愿多提。是以,谁也没有多问,却难掩心中的好奇,究竟发生何事,能让一个人在一夜之间失明,且药石枉然。
严家曾经试图寻找辞官隐退的苏漠尧为他医治。三年前,夏子染及笄之前,他带着自己最得意的两个弟子出现在京城,严家登门求医,苏漠尧也欣然同意,但是随着夏相夏丰舒被奸臣所害,而致使一家丧命后,苏漠尧也跟着失踪,严知回的眼疾就这样就一再的耽搁下来。
有人曾说,苏漠尧是铁了心躲着严家,不肯为他医治。因为苏漠尧自幼与严知回的母亲严斯语订下亲事,还未及迎娶,严斯语竟未婚先孕,断然毁婚,生下严知回这个父不详的孩子。是以,苏漠尧又怎会为他医治眼疾。
可他天生随性,对自身的眼疾并不在意,倒是愈发地适应眼前的黑暗,听觉和嗅觉也比常人敏锐。
御花园离他住的清心殿不远,拐过洛栖宫便可到达。没有行天的搀扶,严知回的步子比往常快了一些,闻香识路,不消一刻钟便已闻到馥郁的芬芳,身上的奇痒也在顷刻间消散不少。
于是,他放慢了脚步,深深一个吐纳,投身花的海洋。
“哎哟喂……”正在御花园赏花的夏子染抬步正去摘花,身后曳地的袍裾似乎被什么东西拌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摔了一个狗吃屎。
她利落地翻身打滚,望着害她摔跤的始作俑者——一个仅着单衣的男子两眼茫然地直视前方。他衣裳不整,领口大开,结实的胸膛若隐若现地泛着蜜色的诱人光泽,袖子卷了几层,露出一截精瘦的手臂,弧线流畅,没有多余的赘肉。
夏子染狠狠地咽了咽口水,两眼发出幽深的绿光。饶是像她这般阅人无数,都被这人一脸禁欲而又迷茫的表情所吸引,尤其那张脸清俊无双,每一道线条都好像是洛栖宫中的梨花木家具,巧夺天工。
他听到一声惊呼过后却是长久的沉默,茫然地蹙起眉,无奈眼不能视,只得凝神静气,依靠剩余的感官去感知。
夏子染伸长手臂在他面前晃了晃,他那双盛满雾气的眸子依然是空洞迷离,对眼前的一切茫然未觉。
她顿时了然,挺直腰杆走到他面前,扬起下颌放肆地打量起来。
好看,真好看。比梁骅还要好看。特别是那双墨黑的瞳仁,古井无波,清澈见底,可清楚地看到自己在他眼中的模样,美好地令人向往。
秋风萧瑟,百花俱残,只有各色菊花争奇斗艳。宫中的花匠埋首其间,施肥浇水,修剪枝桠。
夏子染眸色略沉,闪过一抹狡黠,随即扬起灿若星辰的笑意,高声道:“你个可恶的小花匠,竟然对本郡主无礼,还不快快道歉。”
花匠?
严知回皱眉,从声音传来的方向辨别,应是在与他说话。可是,这宫里的皇子、公主哪个不认识他严知回,谁又敢如此大声对他叫嚣。端帝尚且对他礼遇三分,又有谁敢不给他严知回面子。
“说的就是你。”夏子染生怕他不知道似地,用力在他微敞的胸口处戳了几下。
软硬适中,手感极佳。肤质细腻,平日应是极重保养。肉质丰厚,想来强身健体亦是不曾落下。
“你再说一遍!”严知回怒了,竟敢戳他胸口,吃他豆腐。
“哟,还敢大声?见了本郡主还不快快跪下。”夏子染又是在他胸口处戳了几下,微扬的下颌尽是挑衅。
“行天……”严知回一声暴吼,把远在数洛栖宫门口踩着小碎步的行天给震住了。
他暗叫不好,脚底抹油,一溜烟地冲到御花园。只看到百花丛中,一名宫装女子满脸泥巴,鼻头染血,眼冒绿光,正用她的纤纤玉指戳他家爷的胸口。而他家爷眸中燃火,戾气横生,已是震怒的前兆。
此情此景,委实有些惨不忍睹。
要知道上一个调戏他家爷的卖菜大婶,只是说了一句“公子你人长得真俊秀,以后上大娘这买菜,都不收你钱”,从那日之后,他每天都去找那个大婶把她的菜都拿得精光,说家里人口众多,这些怕还是不够吃的。数日之后,卖菜大婶自动消失,再也不敢在京师的菜市场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