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二章 阶下囚（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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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山刑部大牢
阿松刚用过早饭，躺在草席上打着饱嗝，身上的红色喜服凌乱不堪，衣摆处污渍成片。
梁骅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一个视牢房如自家闺房的囚犯，眨着一双无辜的清澈眸子望着他，对他道：“马华，你终于来了。”
那模样就好似盼郎归的小娘子终于等到她心爱的郎君，脸色酡红，娇羞不已。
“昨夜的大火，是你指使人干的？”梁骅蹙眉，大声质问。
阿松团身坐起，满脸的茫然，“昨夜大火？关我什么事啊？我不是被你关在这里了吗？”
“昨夜通和坊大火，三百余间商铺化为灰烬，今晨天还未亮，大理寺接到恐吓信，要求释放你二人，否则京城将化为火海。你还敢说不是你指使人干的？”梁骅有些后悔将她带回京城，当日他就该手起刀落将她就地正法，可是……他做不到！
“你既然认定是我，又何必来问我呢？”阿松痴痴地笑了起来，“倒是你，我未拜堂的相公，你如今是以何身份来质问我？”
阿松扬眉望过去。他一袭紫色织锦长袍，已不再是一身浸了汗的粗布绵衣，袖口处盘龙刺绣一层压着一压，腰间双组大授垂落，无声地宣告他尊贵的身份。发髻梳得很是齐整，一根碧绿的玉簪点缀其中，簪柄龙纹飞升，霸道莫名。
她不禁在心中冷笑，脸上却挂着痴傻的笑意，等待着他的答案。
梁骅反被她将了一军，沉默片刻，艰涩地启唇：“我……”
“二皇子，陛下急召您回宫议事。”刑部主簿急匆匆跑了进来，打断他将要出口的话。
梁骅缓了神，转身便往外走去，行至一半，他又退了回来，眼神复杂地望着牢房内略显呆滞的女子，厉声道：“这两日不许轻举妄动，倘若你还想活命。”
梁骅走后，她托腮沉思，神情肃穆，良久才开口道：“老于，昨夜发生何事？”
于桐安也不再装睡，“烧了通和坊。”
“何人损失最大？”
“首富严知回。”于桐安面沉如水，眸中闪过一抹狠戾。
阿松侧头，噘着嘴点了点头，“按计划，今夜是火烧三省六部吧？”
“应是尚书省。”尚书省在御街东侧，没有人会想到他们会选择同一条街的不同方位继续下手。
“不……”阿松展颜浅笑，“今夜换个地方。”
二皇子梁骅，你等着接招吧！
*
梁骅进宫时，已是晌午时分。
乌云蔽日，秋凉侵身，宫中的参天古木萧瑟独立，落叶纷扬。负责清扫的宫人们弯了腰辛勤地劳作，方扫过一遍，回首望去，又是满地的落叶翻滚。
巍巍宫墙内，不见生机勃发的凛然，只余遍地寒意，透骨穿心。
进了御书房，端帝一身常服端坐殿中，神情不悦，见他进来，瞥了一眼，自书案后走了出来，“骅儿，朕一向相信你的能力，可是桃花源山贼这件事，你却给朕办得如此窝囊。你可还记得当日，你是如何承诺的？你本该提着她的人头入京，而不是将她活着押回。”
梁骅恭敬地立在殿中，垂眸静默。他是答应过，必定擒获山贼，还天下安宁。他还和端帝做了一个交易，倘若他办成此事，便准许他辞官除爵，自此隐居山林。
可偏偏遇上她。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禀告。”梁骅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置于掌中，羊脂白玉，通透晶莹，“父皇可还认得这块玉佩？”
端帝近前一看，脸色顿时大变，“这玉佩你如何得来？”
“父皇可还记得子染妹妹的长相？”梁骅避而不答，“当日姑姑和夏相走后，御林卫清点府中内外，均未找到子染妹妹的尸首。有人说，看见她逃至悬崖边失足摔了下去，被海水冲走了。可到底是死不见尸。”
“这玉佩是当年夏相的贴身之物，夏相夏丰舒，字云松，安康二十九年，夏相自通州赈灾归来，先皇御赐羊脂玉，嘉奖其勤勉爱民，励精图治，乃我大弈朝群臣之楷模，称夏相之品性百折不屈似青松般，无瑕质朴似白玉般，绝世风华唯他一人而已。”
端帝恍惚失神，似忆起了什么，眸光淬火，“朕是问你，这玉佩从何而来？”
梁骅收起玉佩，“父皇，倘若子染妹妹还活着，您还会如当初般疼爱她吗？”
“子染现下何处？”
“儿臣幼年时只见过子染妹妹几次，并不敢确定所见之人就是她，只是这玉佩确是她所有，还请父皇宣她入宫进觐。”
端帝沉默片刻，“她就是你带回京的女山贼？”
“正是。”
“容朕想想，明日早朝后再议。”
梁骅的目的已经达到，亦不再多言，行礼退了出去。
出了宫门，梁骅似乎松了一口气，再度伸入怀中玉佩，垂眸浅笑，暗自沉浸在无法自拔的思绪中，却不见一辆马车在他跟前停了下来。
车帘轻启，一道娇小的绯色身影从马车上跃下，扶正头顶的官帽，“参见二皇子。”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梁骅敛神抬眸，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上前一步替他整理官帽，动作娴熟，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幸之，你何时回来的？”
段天恩退开一步，“昨夜刚回。”
梁骅神情忿忿，指尖落在他深陷的颊侧，轻轻抚触，“大理寺那帮老家伙真是见缝插针，我才离开多久，就敢让你派你差事，遣你离京。”
“二皇子离开十个月又五日。你离开那日京城大雪，冬去春来，春暖花开，京城的杜鹃花泣血盛放，你误了花期。夏日炎炎，你府中的桃树开花结果，果熟落地，却无人品尝。待到秋风骤起，你姗姗来迟，微臣却无缘相迎。”段天恩仍是避开言语淡淡，眸光瞬间流转，似哀似怨，尽是苦涩之意，“总归，你平安归来便好。”
言罢，段天恩绕过他，欲进宫门，轻扬的衣袖滑过他垂在身侧的手。
“幸之。”梁骅伸手抓住，“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好。”
段天恩不落痕迹地抽出衣袖，“蒙二皇子挂念，微臣怎敢不好。”
“今夜，来我府上？”
段天恩不置可否，淡淡地笑了，侧身离去，留给他一个挺直利落的背影，却没有给他任何的承诺。
可是梁骅知道，他不会失约，从来不会……
段天恩来得晚，从宫中出来已近戌时，回府换下官服匆匆赶来，已是饥肠辘辘。前脚刚踏进二皇子的府邸，便看到梁骅满脸怒容从府里出来。
他停下脚步，与他擦肩，“二皇子。”
“仁寿街走水，我要去一趟刑部大牢。”梁骅没有多做解释，接过小厮牵过来的马，跃上马鞍。
段天恩扬起下颌，“你为何不杀了她，永绝后患，偏要带回京城惹事。”
梁骅轻声叹息，“我……下不了手。”
段天恩将目光投向仁寿街的方向，浓烟滚滚，肆无忌惮地直冲天际，如同乌云蔽月般，弥漫整片天空。赤红的火焰熊熊燃烧，四周亮如白昼。
梁骅垂眸，不经意地划过段天恩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一只手抚在腹间，眉间紧紧蹙起。
他旋即了然，脸色稍沉，“我已让人备下酒菜，都是你平日爱吃的。我去去就回，你等我回来。”
说完，他一夹马肚，扬长而去。十里长街，只余马蹄声声，渐行渐远。
十个月又五日，他竟放弃了这十年来唯一一次可以安然离去的机会。梁骅啊梁骅，那女贼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他束手无策。
仁寿街是京师的富人区，和通和坊一样，所有人非富即贵。这里三面环湖，背水而居，幽静安宁，平日鲜有人走动。每一处府邸皆是独立建造，各不相连。若是发生火患，也不至于相互波及。
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继昨夜通和坊大火之后，仁寿街再度走水，火势以严府最盛，其他府邸亦未能幸免。
损失巨大的首富严知回，坐在自家大门口的台阶上，眼神空洞茫然，身上的白袍被烧了一个洞来，他也浑然不觉。
身后，偌大的严府一片狼籍，屋顶全都被烧毁，冒着青烟，院落大体上没有被烧到，看起来损失并不大。
良久，他才仰起头，深深吐了一口气，“行天，去查查，到底是谁干的？”
“爷，今日京兆尹不是说了吗，是那个被抓来的女贼指使人干的。”行天扫了一天的废墟，眼看着住的屋子屋顶没了，完全不能居住，心情不是一般的坏。
“原来如此。那女贼现下何处？”严知回神情舒展，似恍然大悟般沉思起来。
“自然是在刑部大宅。”
严知回倏地立了起来，茅塞顿开，“我们也去刑部大牢借宿一宿吧。”
行天嘴巴张得老大，“爷，刑部大牢，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严知回却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们也不是什么随便的人啊。”
“爷……”行天哀嚎，“去不得的。”
“没事，去了之后，我也能放放火玩。”严知回抬步要走，脚下动作迟疑片刻，“行天，叫严九他们把方圆百里最好的建筑材料都收购回来，之前的货源在市面上收一收，造成缺货的局面，观望一阵，再行抬高价格快速出货。”
“爷……”行天惊诧万分，崇拜之情已化成滔滔江水，“爷，原来你买建材不是要修房子啊，而是从中谋取暴利。这招高，实在是高。大家都光顾救火，谁也没想到事先采购建材，只想着减少损失，却没想到重建所需要的花费远胜于此。”
严知回抬手一记爆栗，“我这是急人所急，雪中送炭，什么谋取暴利啊，会不会说话？”
行天狗腿地附和，“对，爷说得对。”
“快，去刑部大牢住一宿，顺便和女贼认识认识。”严知回气得心如刀割，毁他的铺子，烧他的家，这简直就是在割他的肉嘛，他恨不得将那可恶的女贼拉到铺子做苦力，一辈子都不够偿还他的损失。
“爷，认识她干嘛啊？”行天无语，他宁愿在家枕着月光入眠，也不要去什么刑部大牢。可是严知回的话，他不敢忤逆，快步上前扶住他，伸手招来候在一旁的马车。
严知回摸索着上了马车，反手又是一记爆栗，“认识了好要债。”
“不熟才好要债嘛不是，熟人多伤感情。”
严知回似乎觉得行天说得有理，半晌才回道：“我这人脸皮薄，不熟的人我下不去手。”
行天嘴角抽搐，“爷，反正您看不见，熟不熟都一个样的。”
“快赶车。”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二章 阶下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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