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长相思》四月闲水

5、第二章（2）

　　某只大脸很无辜地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扭扭捏捏地红着脸：“我还不是鬼呢……”随后又昂头挺胸道：“不过爷爷说了，等我阳间的寿命尽了，我就可以成为正式的鬼啦！”
　　阳间的寿命？难道他还是个人？“那你是什么物种？”我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鬼，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唇红齿白，两个眼睛圆圆亮亮的，煞是机灵。
　　“嗯……”少年摸了摸头，不好意思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应该是人吧，不过我现在没有肉身，只剩下魂魄……”
　　“哇，”我做出一副十分羡慕的形状，低头看着他，打趣道：“那你也是个很奇特的物种咯？”少年顿时绯红了脸颊，忸怩不已。
　　“那你肉身去哪里啦？”我还是不太理解眼前这个珍稀物种的情况。
　　少年乖巧地回答：“其实也不是很特别啦，枉死城里都是和我一样的。我们的肉身当然是留在阳间啦。”
　　枉死城？这个我知道，枉死城就在丰都城的左边儿，是冥府的十殿之一。那些个不能寿终正寝、含冤身亡的人的鬼魂就居住在这枉死城里。因为冤屈而死的鬼魂，须得等到阳寿尽了，心中的郁结才可能消除，才能往生为人。
　　“你既是枉死城的鬼魂，又怎会跑到这里来？”我捶了捶腰，刚刚趴在门缝上偷窥了太久，有些个腰酸背痛的。心中暗暗感慨，真是世风日下，一代不如一代，不在该待的地儿好好待着，四处晃荡的结果必是生出许多是非，人间的那些恩恩怨怨不都是这样子产生的。
　　举个例子来说，祝英台要是乖乖承欢膝下，哪里会遇着个梁山伯最后化蝶而去。司马相如若是不去长安，又怎会惹得文君当垆酤酒。炎方不待在须弥山，却跑来地府千年也就不说了，眼下这个小孩子，堪堪是要告诉我，如今世道已变，流民才是王道么。
　　少年看我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嗫嚅道：“是爷爷带我出来的。”提到爷爷，少年的眸子闪着亮光。
　　“爷爷？”
　　“嗯，就是在忘川河里摆渡的鬼叟爷爷。爷爷说要我在阳寿未尽之时来帮他摆渡，一直等到我往生为人。”
　　“这样啊。”我点点头，想是鬼叟想挑个机灵的孩子给自己帮忙，也没听说摆渡的差事还需要帮手的，估计那老头是想给自己找个伴儿吧。
　　少年重重地点了个头。
　　“对了，我是掌管六界三世姻缘轮回的三生，”我报上大名，不自觉地挺了挺腰杆，“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闻笙。”少年顿了顿，又道：“姐姐你好厉害呀。”
　　我心里稍有得意，迎风潇洒地甩甩头，复又正色谦虚道：“哪里哪里”说完后，闻笙眼神中的仰慕之情更深了。这个孩子，当真可爱的紧。
　　未几，我想了想，低头看着闻笙，道：“你的名字里也有个‘笙’字，看来也是跟我有缘，以后遇到什么难办事情可以来找我，姐姐帮你。”
　　闻笙开心地跳了起来，一把扑倒我的怀里，叫道：“谢谢姐姐！枉死城里的人都欺负我，只有爷爷和姐姐对我好。”说着说着竟呜呜地哭起来。
　　头一回被人这样抱着，我颇有些不适应。无奈怕伤了孩子的心，挣扎不得，只能任着闻笙泪眼花花地往我的衣服上抹。
　　闻笙的抽嗒声终于平复了，他用袖口抹了抹泪花，挤出一个笑脸来，吐字不清道：“姐姐，你刚刚在干什么呀？”
　　“我在偷……透过大门看看我的朋友什么时候出来。”我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脸微微发烫。
　　“姐姐的朋友？”闻笙偏过身子，也扒着门缝往里瞄。
　　炎方，应该算个朋友吧我的朋友？我在心里盘算着，我与他只见过这半天，不过我也不认得旁的什么人了，怎么说他也是我出了石头后看到的第一个人。罢了，虽说我不大想与旁人有什么牵扯，总觉得一个人赤条条无牵挂才算比较洒脱。不过既然炎方拿我当他旧友的影子来慰藉，我就卖他这个人情，朋友就朋友吧。
　　闻笙透过门缝，看到了两个人影，脸上露出喜色，“姐姐的朋友是炎方上神吗？”他惊喜地瞪大眼睛，看样子又有要扑过来抱我的趋势，我不动正色地往旁边挪了两步，让他落了个空。
　　他倒是一点也不气馁，眼里的崇拜之情泛滥成灾，又是欢喜，又怕声音吵到大殿之内的两个人，压低声音道：“姐姐竟然是炎方上神的朋友诶。”
　　“是啊。”我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看来这个炎方的名声倒是响得很，“你知道炎方？他不是天上的神仙吗，难道他的威名都远播到地府里来了？”
　　“炎方上神一直都在地府呀，我和爷爷每天渡船经过奈何桥边那块石头的时候，都会看到炎方上神的。”闻笙瞪大了眼睛，熠熠生辉，“不会错的。”
　　照闻笙的说法，炎方应该一直在地府，在奈何桥边。可炎方不是说他只是来地府里办事情的吗？难道他在等我出世？可这也说不通，我出世前，他又怎知我会跟他心里那个姑娘相像，左右他法力再高强也是算不出来的。
　　忽然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或许，或许在我被封印进那个石头之前，炎方这厮就认得我。可我着实不记得我认识他，就算我记忆全失，可感觉不该消失。何以我在面对炎方的时候，一点印象都没有。
　　脑子里条条线索纠结成一团乱麻，不知该如何理清。
　　不过刚刚闻笙好像提到了奈何桥边的那块石头，难道说的是我不成？我不禁冷汗涔涔，生平最恨被别人贴标签，想不到如今的关键词竟然是“奈何桥边的那块石头”，想到这里郁结不已，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闻笙你今日不需要摆渡吗？来冥殿做什么？”绕了一个大圈之后，我终于想到了我开始就该问的问题，这个小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闻笙摇摇头：“爷爷今天被牛头叔叔请去喝酒了，冥王殿下要我去正殿见他。”
　　沧溟大美男真是忙得紧，见完我要跟大凤凰讲悄悄话，讲完悄悄话还要见闻笙。不过他为什么要见闻笙呢？闻笙不过是地府里的一个小鬼，他的命运掌握在某些人的几句话之间，卑微地如同蝼蚁一般，如今冥王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见他？想到这里，我皱了皱眉头，心下不禁为闻笙担心起来。
　　“想什么呢？”耳畔不失时机地传来炎方的声音。
　　“炎方上神！”闻笙十分没见过世面地叫起来，看情形恨不得把炎方扑倒在地，我十分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炎方摸摸闻笙的头，温柔道：“进去吧。”
　　“嗯，”闻笙点点头就要进去。
　　“诶，”我拉住闻笙，看向炎方：“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有什么事的。”炎方尽力想表现出一种安心的感觉，可他的表情并不轻松，这让我感觉愈发地不好了。
　　“我们能一起跟进去吗？”我央求着。
　　炎方摇摇头。
　　闻笙很懂事地笑道：“姐姐别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看了看炎方，无可奈何地放下拉着闻笙衣角的手，“那我们在外面等你。”
　　“嗯。”说罢闻笙就进了殿。

　　过了不多久，闻笙就跑出来了，笑着喊道：“炎方上神，三生姐姐！”
　　我赶忙迎上前去，问道：“怎么样了，冥王他怎么说？”
　　闻笙摸了摸后脑勺，道：“冥王没说什么，就问我是怎么从枉死城出来的，怎么跟着爷爷摆渡的。然后就让我出来了，冥王人还是很好的。”听到这里，我不禁松了口气，应该就是常规的检查户口什么的吧。
　　“不过冥王说，我今天来的事情不要告诉爷爷。”闻笙抬着头，不解地看着我。
　　我转过头看着炎方，炎方若有所思地看着地。
　　“沧溟大美男是怕背着家长找小朋友谈话，鬼叟会恼的吧？”我瞄着炎方，转过来摸了摸闻笙的头，“没事，不告诉就不告诉，反正冥王也没问什么。”
　　其实，冥王想要知道什么，只消看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哪里还需要问什么。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炎方也必定知道些什么，只不过看样子他不愿意跟我们说。这个炎方，我还把他当朋友，可他却老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我忽然有些不待见他。不过说到底，我也没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他，这么一说，也算是扯平了。

　　“好啦好啦，没什么事啦。”我跳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我们回去吧！”
　　闻笙一看，天色已然不早，一拍脑袋猛然想到了什么，道：“姐姐，我爷爷要回来了，我得先回去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跑走了。跑到半路又气喘吁吁地折回来，问：“姐姐你住哪里呀？我到哪里能找到你啊？”
　　“我就住在奈何桥下……下游的不远处，”我想了想，对闻笙说：“你明天到那块石头旁边等我！”
　　“嗯好的！”说着有一溜烟跑走了。
　　“那咱们也回去吧。”炎方道。
　　“回哪儿去？”我一拍屁股坐在地上，无聊地在地上画着。我本就是没有家的人，总不能变成一块石头在奈何桥边蹲着吧。
　　“我们家沧溟都封我作三生石了，你可不可以帮我找个地方住啊？”头一回开口求人，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为了不露宿街头，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拜托眼前这位上神。
　　炎方斜着眼，眼神幽幽的，也不说话，弄得我很心虚。
　　半晌，开了口：“走吧。”我还没注意，他就已经从地上起来了，潇洒地转过身，面无表情道：“去给你解决问题。”虽说没有回眸一笑，也绝对可以让万千地府少女竞折腰。
　　我赶忙跟上去，亦步亦趋地在后面走。
　　“沧溟什么时候变成你家的了？”走在半路上，炎方装作不经心地问我。
　　我立马领会到了意思，“说错了说错了，沧溟大美男自然是炎方上神你家的，放心，我不会跟你抢的。”我很义气地踮起脚，拍了拍炎方的肩膀。看着炎方郁结的神情，我觉得我又说错话了，这不是明摆着诅咒人家断袖吗。我觉得我还是暂时保持沉默比较安全。

　　不知不觉走到了奈何桥边。
　　炎方四处看了看，忽地手一挥，霎时间就出现了一座精致的小院子，院里有几片芭蕉探出墙来，院子里还有几杆竹子，倒是和对岸火红的曼珠沙华十分相衬。
　　大神，果然就是大神。
　　“咱们还没有去沧溟大帅哥那儿盖章，算不算非法施工啊？”我小心翼翼地用着崇拜的眼神看着大神。当然，大神不屑于回答这种问题。
　　“那我以后就住在这里吗？”大神造的这个院子，应该是给我的吧，哈。
　　“不是你，是我以后就住在这里。”大神不失时机地纠正了我的妄想。
　　……
　　“你不要回天庭么。”我弱弱地问。
　　大神悠哉地审视着他的作品，不时地添点儿花花叶叶，“不急不急，难得下来一趟。”
　　“炎方……”我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啦？”
　　炎方审视完他的院子，从袖口里掏出个小石头，随手扔在河边，那石头慢慢变大起来。
　　指着那石头，道：“你以后就住那里吧。”说着自己进了院子，留下我一个人在外面咆哮。
　　饶是我看了再多人世间故事的，也被他弄得大为光火，这厮就让我跟他住一起会怎样，偏偏把我关在外面，扔出个石头有算什么事。
　　“炎方你不讲义气！你自己住大房子让我住石头里！我有不是帮你看门的！”
　　“炎方你出来…来…来……”无限回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