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长相思》四月闲水

3、第一章（2）

　　我将手指伸到忘川河中，所及之处，映出一片银光，惹得游魂慌张逃窜。水上漂浮着几株红莲，妖冶地如同美人眉心的朱砂一般。
　　莲有魔性，亦有仙根，是以世间有莲花仙子，亦有作祟的莲花精。而红莲和青莲本是双生的姐妹，一个生在了天界的地府，一个却堕入了魔道。红莲的神族的风景，青莲是魔界的图腾。只是五万年的神魔之战后，天帝一把火把魔界烧得灰飞烟灭，青莲便从此失去了踪迹。
　　传说，红莲媚骨，青莲摄魂。如果连红莲都能妖冶成如斯模样，那青莲的美，该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我伸手触到了柔嫩的莲瓣，倏忽间又有几株新叶抽了出来，开得甚是喜人。我惊喜地转过头去，却看到炎方那张若有所思的脸。
　　“你说，如果是命中注定要错过的，还要执着地追寻下去吗？”炎方不动声色问道。他此时坐在河岸上，衣角微微濡湿，身形挺拔却瘦弱。气息吹到我的额头上，暖暖的，惹得发丝微微浮动。
　　他是在说执僭天和幽璇吧，或许这血染的彼岸花也勾起了他自己的伤心往事。命中错过的东西，既然错过了，那便不叫缘分，顶多也只是有缘无分。可惜这滚滚红尘，多少痴心男女都选择坚持下去，最终不过自己食了那苦果罢了。
　　感情这种事，动了妄念，等着你的就是万劫不复。
　　我甩了甩指尖的水滴，眼底的同情泛滥成灾：“俗话说，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年轻人痴情些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若是拥有时不懂得珍惜，那错过了的，就该让它过去吧。”说罢殷殷地望着他，希望我的话，他能听进去才好，怎么说他都是我出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活人。虽然不知道他是为了哪个姑娘难过，自古红颜祸水这种事，还是很多的。

　　炎方轻喟一声，脸色有些缓和。我撑着下巴看着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凡间女子那样多愁善感惹人怜。这却是在是强求不得，在石头里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尽了这三千红尘，繁华似锦，哪里还有什么少女怀春的心。
　　炎方抿着嘴唇，脖子微微有些发红，似乎有些窘迫，解释道：“我是怕像你这样的小姑娘，感情用事，一条路走到黑。”
　　我很是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放心，我一定不会这样的，你可能现在有些迷惘，但是以后你就会明白的。”眼神亲切且诚挚。
　　他愣了一下，斜斜地看了我一眼，站了起来，起身伸出一只手，“起来吧，我带你去见冥王。”
　　“冥王？”我心头有些疑惑。
　　看来修成人形真是麻烦，还要见这个见那个的。虽然不用受石壁桎梏的折磨，但大约也是不那么自由的。
　　我喟叹一声。就我观察而论，凡间没有几个人是逍遥自由的，那个叫庄周的人求了一生，也没有达到无所依托的境界，更遑论能够逍遥而游了。而仙界的人，恐怕也不是那么随心所欲，就说那位青华帝君，不想去打仗，不是还得遵从天帝的旨意？
　　我忽然感到有些伤脑筋。不过既然出来了，就“既来之，则安之”，随遇而安吧。
　　眼见炎方已经作势要走，我赶忙跟上。
　　“对了，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啊？”在石头里待时间长了，外面是什么样的，我是一点概念都没了。既然有个活人在跟前儿，我打算好好打探一番。
　　“我是从须弥山来的。”炎方看起来心情不错，说话的时候嘴角都是微微上扬的。
　　须弥山，这我倒还有印象。须弥山是八荒六合四大仙山之首，据说终日明霞幌幌，天光湖影。山上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千年不败，四季常青。山顶那棵碧梧，更是盘古开天时生出的第一棵树，终日发出白色的光芒。
　　当年天帝以四海清晏为由开的百花宴，就设在这须弥山。可惜因为魔君浮司的一封信笺，弄得不欢而散。所以说，这须弥山，也算是这神魔纷争的开端了。
　　好好的一个仙山，变成了起祸的萧蔷，也真是造化弄人。
　　须弥山上住的，是凤凰一族。想到这里，我偷偷窥探了炎方的元神，竟然是只金光闪闪的火凤凰。
　　“须弥山是个好地方啊，”我冲他笑了笑，耸了耸肩，轻快道：“比我的石头强多了。”说罢心下微微有些伤感，但凡这六界之内，万物总归有自己的地盘，也有家人朋友什么的。可怜我一醒来就只有这忘川水为伴，千年来唯一的栖身之所，竟是一块小小的石头，不禁有种悲从中来的感慨。
　　我吸了吸鼻子，快速地掩去心头的一缕感伤，嘻笑道：“须弥山这么好的地方不待，跑到这地府里做什么？”
　　“我嘛，当然是有要紧事要办。”炎方头也不回道。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围着他，笑嘻嘻地打转：“是嘛……？”凑到他的跟前儿，眨眨眼神秘道：“不是来找心上人的吧。”
　　炎方伸手敲了一下我的脑壳子，眉毛高挑：“你这小脑袋瓜里想什么呢？”
　　我捂着脑壳装出一副受伤的神情：“你就告诉我嘛……你看我，好不容易从石头修成了仙身，一出生就没有父母兄弟，孤苦无依的，多可怜呀……”说着揉着眼睛，露出指缝瞧着他。
　　无奈炎方丝毫不为所动。
　　“好了，你说吧，我听着。”我一咬牙，放下覆在眼上的手，做出一副受教的形状。
　　炎方低下头瞧了我一眼：“我可没打算告诉你。”
　　我已然气结，这个炎方，外表清秀斯文的，没想到套起话来如此困难。看来我从人间学的那一套还十分的不到家，还是说果真当今的世道已经如此艰难？我不禁又为自己的前途揾一把热泪。
　　不行，不能第一次就败下阵来，这教我以后行走江湖的时候怎么有底气，教我以后怎么跟我的石头子孙讲他们祖奶奶刚出道时的英雄事迹……我把前途大计在肠子里转了几圈，打定主意，道：“如果你这次不告诉我，我就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粘着你，直到你告诉我为止。”
　　炎方对我这番理直气壮的形状并不惊讶，只是点点头，干脆地说：“你尽管来黏好了。”
　　我怨念地瞪了他一眼。
　　两个人走在路上，半晌无话。
　　忽然，前头一个小黑点儿一跳一跳地往这里蹦哒，我瞅得不甚真切。
　　我走到前面，惊奇地发现，原来那个黑点是一直小狐狸。这只狐狸的尾巴上有一撮儿白毛，煞是可爱。我刚想伸手抱起它，腰间却忽然受力，烈焰似的红光一闪而过。
　　待我反应过来，炎方的手已经不落痕迹地从我的腰间移开，仿佛他刚刚并没有将我抱到他的身后一般。红光消失之处，只听见小狐狸呜咽地叫了一声，就被生生地劈成了两半，化成一堆黑色的轻烟。
　　我失声叫了出来，炎方有些紧张地抓过我的手臂，我摇摇头，指着那道黑烟。本来将要消散的轻烟渐渐聚合，形成了一道浓黑的烟尘，炎方的手指凌空虚划，黑烟散去，烟尘中一个白色的光点却飞快地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
　　炎方眉头纠结。
　　我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了它？”
　　“你看到那只狐狸尾巴上的白毛的吗？”
　　我点点头。
　　“那是魔界狐族的标记，若是我不杀它，你刚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炎方板着脸，似乎有些生气。
　　“可它生得很可爱，眼睛溜溜的。”我有些为那只死去的小狐狸鸣不平。
　　炎方拂了衣袖，负手道：“看东西不能只看外表，知道吗？”
　　我继续点头，有些丧气。
　　“走吧。”炎方清咳了一声，大约觉得刚刚的语气有些严厉，遂尽量使自己变得亲切些。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炎方回头看了我几眼，忽然停了下来，我正在神游中，一不留神，撞到了他的胸口。
　　“方才本仙来地府办事，来到忘川河边，忽然感到有隐隐的仙气。遂掐指一算，原来是有仙友要在此时降生，于是本仙就在忘川河边儿等着了。”
　　“哦，这样啊。”我打了一个激灵，看来套话大计有希望。我心里头得意，面上却装作有些失望的样子。
　　“当然，要不然我来这儿什么。”炎方似乎有些窘迫，绷着脸，不自觉的掸了掸袖口。
　　“办什么事情呢？”我循循善诱道。
　　炎方翻了翻眼皮，“说过了不告诉你。”
　　“不打紧，我只是个不相干的人，怎么能让你对我尽数相告，是我冒犯了。”我沉了眼色，用有些感伤的语调道。
　　“你……”炎方眉头愈加纠结，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是不相干的人。”
　　“你认识我？”为什么他会说我不是不相干的人？
　　炎方不答话，只默默地看着远处不息的忘川河水。
　　未几，他浅叹一声，道：“你只要知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就好了。”顿了顿，又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受到什么伤害。”尾音里，带着微微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