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论生死》丰惠

2、（下）完结

　　戚少商神思不定，自行催化怨念，却反被怨念控制，成为恶鬼。他九年来第一次突破水的约束，四处飘荡，浑浑噩噩，瞪着血红的眼四下寻找，试图搜出关于顾惜朝的线索。
　　突然，一只白色骨型带链条的爪子，从戚少商身后的虚空伸出。未等他反应过来，便被这爪牢牢扣住了上身与手臂，刹那间动弹不得。
　　戚少商被不明力量制住，他更是怨气暴增，使出了这些年精心修炼的鬼力去挣脱。这鬼力和怨气，如风火相遇，威力增加不止十倍。哪怕来的是如来佛，亦要一争高下，不顾后果。
　　岂料这爪子越索越紧，戚少商终于被牢牢控制住了。可他不甘心，努力看看究竟是哪个敢阻拦他。他那双血眼，分明看见一个身穿白色袍的鬼魅从黑暗中渐渐显出，这链子一头牢牢地握在他手上。可见，这武器便是由他而发。
　　虚暗尽散，来者白无常，手上的索命钩专抓恶鬼。这些年里，戚少商零零碎碎的听了不少关于鬼差的传说，不过，他只偷看过黑无常舞着哭丧棒招魂，却从未见过白无常出现。
　　待戚少商看清白无常的相貌后，便不再挣扎了，愣愣地看着这鬼差。
　　“你……惜朝，你去哪了……”戚少商张着嘴问，暗黑的怨气亦慢慢变淡。
　　他眼中这白无常，眉眼相貌卷发身量与顾惜朝一模一样。还有那既冷且魅的神情，不正是惜朝生气时候的表情么？除了那身刺眼的白袍。
　　“你认错人了。”白无常收了下手中链条，并喝到，“戚少商，跟我走！不得再留在阳间作孤魂野鬼。”
　　认错人！不可能。戚少商再一次激烈挣扎。只是他身上的索命钩，能吸收恶鬼的怨气，恰好是克制戚少商最佳武器。他极不甘心，誓要求证眼前那个是不是顾惜朝！他刚想催动，可白无常岂无准备，马上凭空施下符咒。在咒符的威力下，戚少商多年辛苦修炼得来的鬼力，如一潭死水，一丝动静也没有。
　　“惜朝，你居然这般对我！”戚少商惊诧万分，此刻他便如新鬼般，一丝反抗的力量也没有，颓然倒地，以为当年之事再次重现。但抬头时，却见白无常的外形和相貌迅速幻化，顾惜朝的容貌特征随即消失，它恢复了自己的相貌，冷着一张脸俯视。
　　“起来，跟我走！”鬼差冷喝。
　　居然利用惜朝算计于我！戚少商杀气腾腾。
　　“哼，有趣。早些天我在这附近水域捉的青衣水鬼，表情倒是跟此刻的你，一模一样呢！”白无常刚说完，见戚少商那的眼神，由怨恨变成惊诧，最后变成焦虑及惊恐。
　　太好了，顾惜朝所给的消息是真的。白无常暗喜。
　　“想知道顾惜朝的下落吗？你跟我走，我便说予你。”白无常的脸色回暖，却始终不松开手上的链条。
　　戚少商虽然不甘心，也只得跟着站起来，他的怨气被收，心境随即清朗。听这话，意识到跟着这白无常，才可知道顾惜朝下落。但他九年多没走过路，现在走起来踉踉跄跄，很是狼狈。
　　“知道你们生前的生死命数吗？戚少商和顾惜朝的魂魄，封存于阎王殿最深处的酷杀司。该司所记录的魂魄，专司世间杀戮。悉逢乱世，该司的魂魄便依安排纷纷投世，血洗人间。”
　　“生死簿上清楚记录了你们的死期，但实际上却诸多错乱。原因便是你们的一时意气所做的决定，由其是顾惜朝，他牵涉最广。他本应在勾栏院受尽非人屈辱，最后在那儿大开杀戒。逃走后雄踞一方，带领着来自酷杀司转世的杀星与朝廷对抗。岂料，他早早离开了勾栏院，考功名，归顺朝廷。虽他有屠戮与逼宫，却无端多生横生枝节。此举倒害得司簿处一番大改动，不得不延长他的寿命，和更改其他人的命数。”
　　“至于你戚少商，按照生死簿记录，早年应在边关杀人，后归顺顾惜朝，做他左膀右臂在世间继续作乱。可实际上发生什么事，你也明了。我们亦延长了你的寿命，因你与顾惜朝同司，标尺一致，任务未完，唯有继续。待杀的人与簿上记录一致时，你们在尘世的任务，便完成了。”
　　白无常提着链条，边走边说，戚少商在后面静静地听着。听开始时心情大好，原来自己和惜朝原是一路的，冥冥中害的这群鬼差手忙脚乱，好像挺有趣。且世情如何变更，他与惜朝都会相遇。
　　“该司所封的魂魄，太平盛世很少转世，皆因那骇人杀性。且因都带着任务来到世间，我们自可调度，十分灵活。即便如此，你们依旧未能按时归司交代。依照阳间时限算，足足迟了九年零七个月余十四天。这是何等的大罪！整个酷杀司的魂魄都已归位，因为你们，导致迟迟未能封印。害得大殿天天都能听见这司传来的窃窃私语、嚎啕大哭，还有深冷笑声，众鬼戚戚！”
　　难不成这次将我们抓住，再次封印，不见天日？戚少商一念及此，居然有点慌，暗暗催动鬼力，却毫无效果。
　　“不过，你倒不用怕，酷杀司的魂魄已经封存，你俩暂不封印。”白无常突然查觉戚少商的鬼力异动，大吃一惊，才没多久，戚少商已经能对抗索魂钩的力量，这钩对恶鬼来说已经是最厉害的法器，看来得快点回去复命，免得夜长梦多。
　　“为什么？”戚少商突然停下脚步，扯得白无常停下，转身时四目对视。
　　“因为你们还有任务，所以，我务必将你们抓回去复命！”白无常不想再多废话，收紧链条并警告道“别妄图反抗！走！”
　　“为何要听从你？惜朝呢？“戚少商问得阴狠，却暗喜，原来鬼差有所求。
　　“他自有他的任务。”白无常虚空一划，四周突变。
　　戚少商本欲再问，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原来白无常牵着戚少商走的是鬼道，在飘渺间，便来到了奈何桥前。这儿笼罩着些不明意味的光，光线下是似乎静止的忘川水和妖冶的彼岸花。即便无风，那花依然轻轻摆动，仿佛向着过桥的鬼魂打招呼。桥头边上站着个面无表情的女人，她背着桥，直视前方，僵硬地的捧着一碗墨黑的汤水。待他们靠近，便听到孟婆那空灵的声音，回荡四周。
　　“喝孟婆汤，忘却前生；过奈何桥，重临世尘。”
　　甫一念完，孟婆便转过头，死死盯着戚少商。
　　戚少商有点不快，想走，可那爪依然死死扣着。看来，这碗汤他非喝不可。
　　“戚少商，三生石和生死簿上记录着你的缘分，你爱的人，是永远忘不了。你乖乖地喝了这汤，早入轮回吧。”白无常凭空收了索命钩。孟婆闻言飘至戚少商面前，将碗僵硬地送过去，他不得不端着。
　　“为何要我入轮回？惜朝呢？为何不跟我一起转世？”戚少商质问，眼中血红瞬间变成深红。
　　“你不需知道。”白无常转头看向奈何桥，“一切皆有定数。”
　　戚少商闻言既怒且惊，一甩手将碗摔到地上。
　　碗碎，汤洒。
　　“戚少商，不过奈何桥，难不成想下地狱？”白无常见戚少商这般顽固，他的索命钩又再凭空出现，摆开架势，随时攻击。
　　“交、出、顾、惜、朝！”戚少商的狠劲来了，无压制之下怨念鬼气杀气夹杂一起，挥洒出酣畅淋漓的战意，毫不示弱的与白无常对恃。
　　原来一路上，戚少商听着白无常絮絮叨叨的同时，也暗暗盘算着如何避开这索命钩的牵制以及拆解鬼差的身法，此刻早已融会贯通。按照他的性子，吃了一次亏，可绝不会有第二次！
　　一旁的孟婆，对眼前杀气腾腾的两位视若无睹，它直直地走回刚才站的位置，继续直视前方。但转身之间，一碗汤已凭空出现在手中端着。地上的碎片和汤迹，消失无踪。
　　此刻的白无常面无表情，心里却暗暗叫苦。想自己在地府许久，兢兢业业地执行索魂令，亦见惯场面。本以为顾惜朝是五百年一遇的刁钻鬼，谁知，面前的戚少商，亦不遑多让啊！
　　原来，那天在江里，白无常好不容易才锁捕到不设防的顾惜朝。好奇之下，它作势将顾惜朝盘问了一通。可它那恒古不变的板板脑袋哪是顾惜朝的对手，对话后把能泄露的都泄露了，被顾惜朝有机可乘。顾惜朝明白白无常要尽快向阎王交差，他和戚少商都不需再封印，但要另行摊派任务下界。然后便蹬鼻子上眼，向白无常索要生死册细细查看，尔后才摆明条件与白无常谈判，等它落实生死簿的更改后，才透露戚少商的位置，送戚少商过桥转世。
　　白无常突然醒悟，此番又遭顾惜朝算计了！刚才自己对付戚少商时，诸多话语，连哄带骗，软硬兼施，这些伎俩便是顾惜朝推荐并授予。但施行后明显惹恼了戚少商，此恶鬼发起狠来，估计索命钩和哭丧棒加起来都应付不了。而且，酷杀司的鬼魂可不是一般的鬼魂，戚少商是，顾惜朝也是！顾惜朝早便光明正大的告诉自己所在位置，那么自己出招攻击戚少商时，顾惜朝必然出手相助。他们生前双剑合璧的威力，酷杀司九幽的生死簿上记得清清楚楚；他们死后的鬼力合攻，更是不可对抗。
　　这下，打与不打，都输。
　　“好。见过顾惜朝，你便转世。”白无常暗暗生气。
　　“哼！”戚少商侧着脸冷笑，他不打算给这鬼差一丝面子。“听你？”
　　白无常知道凭自己的能耐，控制不了局面，便收起索命钩和架势，然后击掌，示意正主出现。
　　片刻，顾惜朝从彼岸花丛中显影，成型。在一片血海的衬托下，他那青色修长的身影尤为显眼。他优雅潇洒地出现，白无常看得直皱眉头，那彼岸花好歹是能吸收点鬼力，怎么在他身上毫无用处？看来不动手是正确的。
　　戚少商悲喜交集，暗红的眼球逐渐消失，眼里重现顾惜朝记忆中那份难忘的温柔。
　　顾惜朝他缓缓走到戚少商面前，凝神注视。
　　是情，让眼前这人，经历了生死，依然拥有这么纯净的眼眸。顾惜朝伸出那双素白的手，摩挲着戚少商的脸。戚少商两眼不禁涌出了泪水，他用力将顾惜朝扯入怀中。顾惜朝也回抱着，两人便紧紧相拥。好一会儿，戚少商把头凑到顾惜朝颈窝中，鼻梁和嘴唇不断地在他的颈边和锁骨来回摩擦，啄吻；顾惜朝也贪婪的嗅着爱人发间的气息，并且用舌头舔扫、细咬着他的耳朵。
　　白无常很是无奈地叹气，不能离开，也不敢规劝，只能非礼勿视。后来他们停止耳鬓厮磨，却依然抱着，两额相抵，窃窃私语。
　　“没转圜余地？” 戚少商低声问道。
　　“是！去转世，好吗？”顾惜朝幽幽答到。
　　“我们回去吧，回水底。”戚少商叹气。
　　“不可回去，也不回去了。”顾惜朝十分坚定。
　　“惜朝，转世后，何时才能相遇？”戚少商越发迷惘。
　　“我会来找你，你记得……”顾惜朝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
　　旁边的白无常听着不对，马上作咒禁声，并且起了结界，隔在他们之间。
　　“够了，顾惜朝。天机不可泄露！”白无常警告顾惜朝，后者不挣扎。
　　“走吧！不可再拖。”白无常对如脱力般的戚少商喝到。
　　戚少商充耳不闻，他死死盯着顾惜朝，顾惜朝却做出口型。
　　“我没事，去吧。我找你！”
　　这是顾惜朝的承诺，戚少商知道他一定做到，且刚才那鬼差跟自己透露了不少关于酷杀司、生死簿更改之类的，估计顾惜朝从中动了不少手脚去制衡。如果不按照他说的去做，跟这里的鬼差打起来，下场便是和惜朝一起，被永远封印，或者马上散魂！
　　而且，那个鬼差，鬼力虽高，可明显被惜朝利用了。看来，他还是能保护自己。
　　奈何桥的对面，便是新的开始。未知与可能，这便是人间的独特之处。和惜朝一起，在红尘中痛快地活，岂不更好！想到这里，戚少商气息变得柔和，且自觉地走去孟婆面前，端过孟婆汤，一饮而尽。
　　这孟婆汤的味道不懂形容，戚少商喝完后，眼中饱含不舍和坚定，与顾惜朝对望。而顾惜朝眼眸，也表露着信任和不舍。最后，戚少商笑着潇洒转身，走上奈何桥。没几步，那铺天盖地的眩晕，使他明白这孟婆汤的效力，却坚持着向前走。
　　桥的另一端，一个侏儒般的鬼差出现了，准备接走那浑浑噩噩，不明所以的戚少商。
　　“戚少商，此刻世间可是太平盛世。且这九年来，你救人积福，司簿处早已为你记下，好好享着便是。戚少商，下辈子，没有了我这魔星扰乱你的人生。可好？”顾惜朝茫然地看着戚少商离去的背影，心里默默问道。
　　白无常见对岸的戚少商和鬼差都不见了，才解开结界。顾惜朝依旧站在那儿，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兀自出神。
　　“酷杀司封印的鬼魂，嗜血，狠心，只司杀戮。可你与戚少商各自的际遇变化后，竟无端生出悲天悯人之心，真真不明所以。且你们双双溺亡后，修炼鬼力的方法颇具佛性，相信这也是荡涤杀性的办法。相信你们不需再封入酷杀司，便是这些原因吧。”
　　这白无常，刚刚还生着顾惜朝的气，现在任务完成，终于可以向阎君交差了。早已忘了顾惜朝的城府，走到他身边，并且继续透露消息。
　　这白无常话真多！顾惜朝郁闷不已，心里诽谤着絮絮叨叨的白无常。
　　突然想起，百无聊赖时戚少商曾经这般笑话他：追杀时，惜朝一遇到我，话特多，说个不停。真想吻上去让你闭嘴……想到这，顾惜朝低头一笑。
　　他知道戚少商此番转世，是去了结上一轮酷杀司屠戮后遗留的漏网之鱼。只是他尚有些仁慈之心，行事间便少了些冤魂。
　　而顾惜朝，便是拿着那这些漏网之鱼的名册，准时将这些魂魄带回阴司便可。
　　本来，阴司决定，安排戚顾二人同时转世，一起去按名册屠戮。
　　可是顾惜朝考虑到，杀不够数，寿命被延长继续去杀；但杀多了或者杀够了，魂魄便再次封入酷杀司不见天日，九幽便是。
　　如果两人同时转世，死后，很有可能再次被封，定必分离。倒不如留双眼去盯着人间与阴司的动向，行事间便主动多了。名册留在身边心中有数，不留下入酷杀司的把柄。
　　而且这些人死有余辜，少商不可能逐去找去结怨，倒不如他们因为其他各种各样的原因死亡，自己去索魂便是。而这些原因，在地府处理，方便多了。这下便与少商无关，更谈不上什么杀性。
　　对不起，少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再处多几辈子。顾惜朝摩挲着戚少商的名册，默默念着。

　　故曰：
　　情不论生死
　　更不在朝暮
　　唯心而已

作者有话说

　　狗血？反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