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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四十九(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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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不知道等了多久,雨依然下个不停,淅淅沥沥的声音如鬼魅似地盘旋不去,延陵蔽月愈听就愈觉得烦厌。
这场雨到底什麽时候才停的?
最糟糕的是自己身上连火摺子也没有半把,所以此时唯有呆在黑暗中等待雨停,不过依她推想,其实这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就算雨停了天大约也黑透了。
那自己不是要在这破山洞过一夜吗?
虽然万分不愿留在这里,但延陵蔽月实在不想出去拿自己的性命打赌,小命毕竟可贵啊。
山洞里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丝丝凄风冷风打进山洞里,一下下若有若无地打在延陵蔽月身上,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湿透,贴在身上是刺骨的冰凉,身处黑暗中使延陵蔽月完全没有安全感,她蜷缩在大石上,把头埋在双膝之中,企图为自己带来一点点的温暖。
可是小小的身躯却已经在不断发抖,她看起来就像受伤的野兽,躲在山洞里独自舔着伤口。
延陵蔽月只是感到十分疲累,累得她已经无心再去思考任何事情了,罢了罢了,就让我一人死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闻的山洞吧……
想着想着,倦意更是不断袭来,她自幼在山野长大,对雾常山人了如指掌,从小到大都没有迷过路,受过这麽多的惊吓,加上情绪上的波动,所以现在早已经筋疲力尽,双眼也渐渐闭上。
雨声时大时小,延陵蔽月早就对这种声音麻木了,正当她快将入睡之际,她突然一阵轻微的声音打破这阵持续的雨声,渐渐由远至近地传来。
延陵蔽月心中一跳,难不成这是--
不会的,这种下雨的天气,什麽野兽也回家睡觉吧,谁还会在树林里寻找猎物呢?
可是这种声音却愈来愈接近,延陵蔽月听清楚了,这种声音是脚步声--靴子踏在湿泥上的声音,宫惜攸实在太熟悉这种声音了,因为她这天都是在湿泥上行走。
终於,脚步声来到山洞前了。
延陵蔽月抬头去看,到底是谁还会在这种天气於树林中行走呢?
却见一道纤瘦的黑影站在山洞里,她撑着一把油纸伞在雨中静静而立,纯白的油纸伞一点花纹也没有,就像这个人一样乾净无暇。
一切的冷雨,都彷佛被这个人隔在外面,天地之间尽是被雨水打湿的痕迹,只有这个人依然是这般卓然独立,身上不染一丝丝的尘俗,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延陵蔽月看到这个人,张大嘴说不出半句话来,她张口欲说话,但嘴里却像是什麽东西塞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迷林烟雨之中,她飘然穿过重重雨雾,撑着一把纸伞,任由雨水从伞面上滑落,身上不染一丝俗气地来到山洞前,静静地看着这个躲在黑暗之中独自舔着伤口的孤独女孩,如同误落红尘的谪仙一样。
她收了纸伞,一步步踏进山洞里,延陵蔽月看着她的脚步,这一刻延陵蔽月真的觉得她踏过的脚步都会生出一朵朵纯白莲花,纯美得就像她一样。
延陵蔽月呆呆地看着那道看过数千遍的倩影,她不懂得自己为何会这般惊讶,为何在看见此人之後会感到特别安心,明明她的身子比自己更娇弱,自己应该担心她在暴雨滂沱下独自出门才对,怎麽心里却觉得很温暖,好像有一股暖流在心底深处通过,身上的冰寒也随之远去。
正当延陵蔽月最是绝望的一刻,这个人到了,从一层层看不透的迷雾中飘然而至,确确实实地站在她面前。
「惜攸!」延陵蔽月终於能叫出这个名字,宫惜攸已经走至她面前了,她依然维持着蜷缩的姿态,只是高高地昂起头去看宫惜攸。
还未待宫惜攸回话--也许延陵蔽月也不曾想过会得到宫惜攸即时的回应,只是在那一刻,延陵蔽月再也按不住自己的情绪,就这样扑过去紧紧地抱着宫惜攸。
说不上是什麽原因,也许是思念,也许是实在太喜欢她了,喜欢到怕她会在雨中蒸发,喜欢到怕她会一言不吭地回到那九天之上,所以想好好抱着她,把她留下来。
紧紧的拥抱,肌肤与肌肤之间没有任何的空隙,如同三年前的初遇,延陵蔽月在河里倒下了,却依然拖着湿透的身躯毫不犹豫地冲过来找宫惜攸。
冰凉的手臂用尽全力抱紧自己,头紧紧地靠在自己的肩上,宫惜攸明白,这是延陵蔽月对她的依赖。
一向都颇为抗拒任何人的接触,就算只是少许肌肤,宫惜攸也会不着声息躲开,自从受伤後她就是这样子,对任何人都无法给予充份的信任,犹如动物本能反应似地躲开一切的触碰。
延陵蔽月的触碰,她素来都是淡淡地推开的。
偶尔宫惜攸不懂,自己其实跟一般人一样会有喜怒哀乐,只是很少会表达出来而已,从小父亲特地聘来的礼仪教师就教导她不能露齿微笑,说话不能露出超过十颗牙齿,情感不能表达出来,这解释了为什麽她看起来总是比任何人都要冷静理智。
其实自己心里是有感受吧?只是一直没有发掘出来而已。
那此刻自己心里到底是有什麽感受?
为什麽要冒着暴雨出来找延陵蔽月?当真只是因为自己体贴聂氏两老?
担心的感觉是这样吗?即使把自己置於危险之中,也要确认这个人没事才会放心吗?
宫惜攸不知道,她满腹诗书,却从来不懂情为何物,她感激父亲的养育之恩,她感激雾常山人师徒的救命之恩,她感谢笙语一直以来对自己那份毫不计较的守护,可是她对这些人又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吗?
她当然有感觉,要不然也不会感激别人的恩情,可是她却不懂得表达出来,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对於这些人除了感恩之外还有没有感情?
宫惜攸不懂,也许自己是对延陵蔽月有些好感吧,类似於对着笙语的感觉,感谢她们对自己的好,所以也想待她们好,除此之外,并无特别。
如果说外面还有一点点的光,那其实在山洞的黑暗中根本看不清宫惜攸,但延陵蔽月偏偏能凭直觉感受到宫惜攸的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延陵蔽月方才这其实很不妥,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妥。
对了,平日的宫惜攸会让自己这样抱着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抱过她吧……
抬眸看着宫惜攸,只看见她尖尖下巴的弧线,延陵蔽月不禁暗自出神,怎麽这副身子无论怎麽养都是胖不起来?此刻自己跟抱着一具骷髅没有分别--其实也没有骷髅这麽夸张,只是手里抱着的虽然都是柔软肌肤,彷佛可以隐隐摸到里面的骨骼。
尤其是这张脸,脸容轮廓无比清晰,下巴尖尖的,却总是没什麽肉,叫延陵蔽月看着就莫名其妙地一阵难过,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为宫惜攸不健康而难过。
那时候的她,尚不知道那种感觉叫作心疼。
「没事了吗?」宫惜攸低头,柔软青丝有意无意地搔着延陵蔽月的小脸,她却只是呆呆地凝视着宫惜攸,心里犹在想到底要用什麽食物把怀中伊人养得白白胖胖的,一时之间也听不见宫惜攸的问话。
认识了三年,宫惜攸当然知道延陵蔽月此刻正在怔然出神,看来一时半刻是回不了魂的,当下也不再说话,正想伸手把距离拉远的时候,发丝滑过延陵蔽月的鼻尖--
「嗤!」延陵蔽月鼻子发痒,来不及掩着鼻子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几丝唾液还喷到宫惜攸脸上。
延陵蔽月本能地退後几步,这下子也把二人的距离拉得远远的。
宫惜攸举袖抹去脸上的污痕,早知道延陵蔽月天性就是这般迷糊,也没有放在心上。
「对不起……」过了半晌,延陵蔽月方才发现自己刚才做了一件多难看的事,还要是在宫惜攸这仙子般的人物面前出糗,当下低头呐呐地道歉,自己刚才这般失态,宫惜攸必定很不高兴吧。
「不要紧。」宫惜攸摇摇头,延陵蔽月低头嘟着嘴,就像犯错的小孩子般不敢抬头去看宫惜攸,想起自己刚才所做的事有多不雅,她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回去躲个十年八载。
耳边传来往山洞深处走去的脚步声,延陵蔽月想跟着却又不敢,当下唯有呆呆地站在原地。
过了半炷香的工夫,脚步声再次回来,延陵蔽月犹自不敢抬头去看宫惜攸,宫惜攸也不知道该好气还是该好笑,这家伙当真是比笙语更听话呢,当下问道:「延陵姑娘,我带了火摺子来,刚才还去里面拿了一些乾柴,妳可以帮我燃点火堆吗?」
一听见自己有赎罪的机会,而且宫惜攸的语气听起来也没有愠怒,延陵蔽月连忙大力点头,就要冲过来帮宫惜攸去拿她抱在怀中的柴枝,怎知道脚下一绊,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冲到宫惜攸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方才没有扑进宫惜攸的怀中--幸亏没有,否则宫惜攸的怀里都是柴枝,她这下子可要沦落得毁容的下场了。
延陵蔽月捂着脚面单脚站起来,咬着牙道:「好疼……」
「妳先坐下来吧。」宫惜攸的下巴朝旁边的大石扬了扬,示意延陵蔽月先坐下来休息。
「我先把火堆弄好吧,这些小事没什麽大不了。」延陵蔽月小心翼翼地把发痛的那只脚放下来,一拐一拐地往宫惜攸走去,双手接过她怀中的柴枝,把柴枝放在一旁时还不忘瞪了刚才绊她一脚的石头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