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蓝莓芝士

126、六十三（上）

　　六十三

　　那白衣人不可能讨厌笙语，这一点瑾瑜公主很久之前就知道，当年白衣人被打入凡间後曾投胎成芍药，而当年救了他的人正是笙语，她大胆推断白衣人感恩图报，假若笙语亲自开口哀求的话，他不会不做的－－
　　锦上添花的是，白衣人不但不讨厌笙语，而且相当喜欢她，这点使瑾瑜公主的胜算大增。
　　一切都尽在瑾瑜公主的算计之中，刚才装作软弱让笙语心生怜爱也是她的计划之一，她不可能直接要求笙语帮忙，因为她实在太了解笙语了，只有用怀柔手段方能使笙语屈服，这点瑾瑜公主早就尝试过无数遍。
　　因为每一次当自己展示出软弱的一面，笙语的态度再强硬也会柔和下来，迁就自己。
　　话虽如此，瑾瑜公主却不是万能的，例如她当真不知道为何紫宸星会在不正常的状况下堕入凡间，燕朝气数绝不止於此，大约是因为仙界出了什麽意外使紫宸星殒落，可是她无论怎样还是打探不出一个结果。
　　当然，这对於大局也是无关的，只要把紫宸星从自己身上解封，让它重返天间星宿之中，自己就可以回复本来面貌，燕朝也不用覆亡了。
　　也许燕朝覆灭对瑾瑜公主而言是只是次要的结果，最重要的是自己不用再佩戴着这副妖异的容貌示人，毕竟她想要的是遁入红尘之中，这副容貌实在太碍眼了，就算走到天涯尽头，别人还是能轻易从她的紫发认出她的身份。
　　瑾瑜公主只想做一个平凡人而已，只待此间事了，她就会真真正正地把「瑾瑜公主」这四字遗弃，用真正的名字来面对全新的人生。
　　她是有姓名的，「瑾瑜公主」不过是燕朝强加於她的名号而已。
　　仰首静静望天，片片樱花飘落若雪，瑾瑜公主却只是凝视着天空上的那片白云。
　　命如落花不由我，来生只愿似浮云。

　　似乎料到笙语会回来，白衣人竟然还坐在那棵樱花树下品茗，连坐姿也不曾变过。
　　「回来了。」白衣人优雅地放下茶杯。
　　笙语多想尽快把话说完，然後离开这诡异的仙境，可是此时此刻面对白衣人却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对，虽然这白衣人自称是当年的那棵芍药，可是自己跟他顶多只是萍水相逢，自己有什麽资格向他要求襄助燕朝呢？
　　「公主要你回来的吗？」白衣人甚至猜到笙语所为何事。
　　笙语心中不禁暗叹一口气，怎麽自己碰到的人一个比一个更料事如神？瑾瑜公主已经是心细似发，没想到这白衣人更是厉害。
　　只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笙语不忘为瑾瑜公主辩护道：「其实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那公主真的向妳下了迷魂药啊。」白衣人摇摇头，瑾瑜公主妖冶妩媚，怪不得连女人都拜在她的石榴裙下。
　　笙语不置可否，她只是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只想向先生请教一事。」
　　「不妨直言。」
　　「到底要怎样才能使紫宸星重返其星宫之中？」笙语鼓起勇气问道，就算横遭拒绝也就认了。
　　白衣人掀唇，他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保持沉默。
　　他本想冷嘲热讽瑾瑜公主竟然不敢亲自前来，可是看着笙语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倒是舍不得再使笙语难受了。
　　谁叫自己心系於她呢？
　　多年前蒙笙语所救，免受蹂躏至死之苦，数年来跟笙语朝夕相对，而这丫头每次遇到不高兴的事情都会前来找这朵芍药，久而久之他也愈来愈了解这女孩子的背景，对她的遭遇不禁深感同情，不知不觉之间竟然由怜生爱，
　　白衣人跟自己说过，如再重逢定不会轻易放手，一定要把她留住。
　　此刻，就是把笙语留住的时机。
　　可是这跟趁火打劫有何分别？
　　罢了，凡人也有说「兵不厌诈」，只要达到目的，所用的方法光不光明有何重要？况且自己身为神仙，这些凡人规则自然套用不到自己身上。
　　而且白衣人相信，只要笙语愿意留在这里，她往後的生活必定会比在凡间幸福得多。
　　笙语低首不敢面对白衣人，她久久听不到白衣人的回答，以为他是要沉默拒绝，当下转身便欲离开。
　　「笙语。」白衣人却叫住笙语。
　　「怎麽了？」笙语回头问道。
　　面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白衣人实在舍不得说出任何会伤害到她的话，当下说道：「如果公主亲自来问，也许我会考虑一下回答她。」

　　笙语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墙角之中，白衣人就淡淡地道：「下来吧。」
　　但见白衣人目视的前方空无一人，他到底在跟谁说话呢？
　　却见一道倩影飘然从樱花树上降临，已经梳洗过的她换上一身粉红宫装，落下时裙摆被风吹扬起来，如同一片粉红花海。
　　「先生不愧为神仙啊。」眉眼似笑非笑，瑾瑜公主气定神闲的模样完全看不出被识破行踪的尴尬。
　　也许瑾瑜公主早就料到会被白衣人识破她的躲藏。
　　「鬼鬼祟祟，这种做法很不符合牧家那自翊皇室的作风呢。」白衣人语声清冷地道。
　　「我也快不是皇室一份子呢，这些规矩用不到我身上。」瑾瑜公主笑吟吟地道。
　　「这麽肯定？」
　　「先生，你对皇宫的某一人心有怨怼，所以不愿意襄助燕朝，对吧？」瑾瑜公主也不客套，单刀直入地道。
　　毕竟此人对皇室毫无好感，自己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任他奚落。
　　「我只是觉得帮不帮忙，其实也与我无尤而已，既然如此，我为什麽要帮忙？」白衣人举起茶杯挑眉笑道，瑾瑜公主就知道他老奸巨猾，对着笙语倒是情深款款的圣人模样，对着自己时当真是原形毕露。
　　神仙，没一个是好东西！
　　瑾瑜公主懒得与白衣人争辩，反正她早就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麽药。
　　「那你要怎样才愿意帮忙？」瑾瑜公主微微笑道，这交易她嬴定的。
　　「凡人拥有的东西，哪一样是我没有的，就算我没有也可以轻易得到手，何需请求於妳？」白衣人淡定地道。
　　「这是当然的……」瑾瑜公主毫不客气地坐下来，她只是在白衣人面前谦逊是没用的，只有跟他分庭抗礼才是最佳面对的办法。
　　抬眸，漩涡似的深紫眼瞳里媚惑如春的笑意，瑾瑜公主轻轻地道：「假若当真是不愿意帮忙，为何你要把笙语带走，然後把我引到这里？」
　　「公主公主，当真神人也。」白衣人悠悠地道：「美丽聪明的公主，死後必定能成仙的。」
　　「我这人嘛，注定身陷炼狱永不超生，先生就无谓谬赞了。」瑾瑜公主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眼前的茶杯，这茶杯正是刚才笙语用过的，她手执着那白瓷茶杯，脑海里想起笙语的音容笑貌，眉目里笑意也变得更醉人。
　　「姻缘难满，这一直是我的遗憾。」白衣人抬头，心里也想起笙语的身影，那麽多年了毕竟还是相逢，证明二人之间还是有缘的。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瑾瑜公主不知道在意指何人，她只是摇摇头仰首把茶杯里的冷茶饮尽，也没有在意那是被他人用过的茶杯。
　　白瓷茶杯上，顿时留下了瑾瑜公主的嫣红唇印。
　　「公主可明白这种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滋味？」白衣人侧头，这公主太高傲了，他难以相信这样的人还会有得不到的东西。
　　瑾瑜公主默然注视茶杯半晌，方才道：「先生想要的是一段美满姻缘而已，对吧？」
　　「假若公主能做到，鄙人自当感激不尽，而鄙人也相信燕朝将会兴盛千秋万载的。」白衣人扬眉笑道。
　　瑾瑜公主目光深沉，她只是点点头以示答应，然後斟了一杯茶，举杯道：「请先生以茶代酒，跟我乾一杯。」
　　「碰」的一声，两只茶杯碰在一起，背後藏着的深意却是无人能够读懂。
　　「山上方一日，地上已千年，虽然这话说起来有点夸张，但在仙境的时间的确跟凡间不一样。」白衣人淡淡地道：「妳想回去拯救妳的燕朝的话，还是尽快回去为妙。」

　　除了用膳时间外，瑾瑜公主再也没有出现在笙语面前，她虽然想找瑾瑜公主找处地方细谈，但无奈每次遇见瑾瑜公主时，皆有外人在旁边，使她也不便说话。
　　月上梢头，笙语却是难以入眠，她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在牵挂什麽，心里总是不安乐的使她不能入睡。
　　当下披衣下床，推门走出小木屋，抬头却见明月皎洁若银盘，远远地悬挂在天际一角。
　　月光柔和地挥洒在樱花林里，使这里突然产生梦境似的虚幻感觉。
　　夜风夹带着樱花清香，遍地花瓣彷佛被月光染上了淡淡的银色，一切恬静却是带着清冷。
　　笙语踏在柔软的花瓣上，周遭寂静无声，她的心灵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彷佛一切的俗世烦恼尽被这冷月带走。
　　合起星眸，享受着此刻与万物并存的安宁。
　　笙语觉得自己就像是化身为轻盈的尘埃，在这片宁静的樱花林中安静前行。
　　如果可以化身为尘埃，你说，多好？
　　纵使命不由我，平凡渺小，至少不需要面对世间情劫。
　　返璞归真，回归自然，也许这就是人活着的最後目的。
　　既然如此，何苦执着於人生旅程中的一草一木呢？
　　那些曾经执着的事物，现在想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因为最後反正都会归於尘土中。
　　「笙语。」一声轻唤划破了月夜孤寂，笙语听到熟悉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抬头，却见瑾瑜公主正坐在樱花树的树枝上，她身轻如燕，加上轻功高明，所以坐在树枝上对她而言不成难度。
　　「公主……」笙语欲言又止，但见瑾瑜公主靠着树干而坐，月光中她的绝美脸容更显苍白，带着某种病态的凄美，娇弱的身躯彷佛将会随时飞走，乘风回到月宫之上。
　　「上来坐坐吧。」瑾瑜公主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她有意无意地把紫发拢在耳後，这动作轻柔俐落，却使笙语看呆了。
　　「我只是逛逛而己，很快就回去了，不好意思，阻碍妳在这里赏月。」笙语却只是摇摇头，有些话今夜她不想说出口，原因无他，这月光太清雅脱俗，她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打扰公主赏月的喜致。
　　「妳……似乎有话要说，对吧？」瑾瑜公主也不勉强，只是轻轻地从树枝上飘下来，这固然是轻功已臻化境的表现，在笙语眼里看来却更多是仙子下凡。
　　凄迷冷月中但见瑾瑜公主从天而降，一身白袍的她如同樱花林中的精灵，正在吸收月光的灵气。
　　「其实也没什麽的，先生跟我说如果妳有什麽要求，可以直接跟他说。」笙语补充道：「不过我可以跟妳一起去。」
　　瑾瑜公主突然伸手抚摸着笙语的耳际秀发，动作虽然突如其来却是柔和的，笙语可以感受到她修长冰冷的手指正在自己发间徘徊，她身上的气温冰凉得不像凡人所有。
　　笙语突然迷惑了，她到底是在作梦吗？
　　这一切只是黄粱一梦，在梦中她遇上了世间最美最温柔的仙子，她曾跟仙子一起谈笑一起冒险，可惜待她醒来时一切尽化飞灰－－
　　春梦了无痕，徒留伤心人。
　　笙语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握着瑾瑜公主抚在自己发上的玉手，目光迷离如江上晨雾，良久良久，方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多少情感，尽在不言中。
　　只怕说出来，这场梦就会惊醒。
　　二人静静凝视着对方，皆是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