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奔流》华山云

5、那些过往

　　剑客策马奔驰着，夏夜的凉风一阵阵迎面扑来，如果此时的刘璃不是身陷险境，一定会觉得此情此景无限惬意。刘璃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后的剑客，只见他双目炯炯，眉头微锁，紧盯着遥远的前方。

　　“你到底要往哪里去？”如果刘璃没记错的话，这位阴沉深重的剑客掳她的目的是为了要带路。可是如今，这剑客只顾着策马奔驰，绕着同一座山丘边沿跑了不下十圈却还没有改道的意思。

　　对于刘璃的问话剑客丝毫不予理睬。但在又绕着这座山丘转了一圈之后，剑客冷不防便抓着刘璃的胳膊纵身下马。一阵天旋地转，刘璃好不容易借着抓住自己胳膊的那道力量稳住身子，抬眼看到那匹被命名为“金风”的马正没头没脑地向前冲去，瞬息便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串蹄印和尚未落下的灰尘。

　　“挺聪明的嘛，原来你要迷惑那些循迹追来的人。”刘璃啧啧陈赞着。可还没等她的赞美之词结束，那柄冷森森的寒剑已经横在了她的脖子上，与此同时阴寒的声音响起：“少废话，前面带路。”刘璃垂眼看了看那柄剑说道：“你不用这样子的，我手无缚鸡之力，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你索性把剑收回去，多少也省些力气。”

　　“如果你嫌自己命太长的话，可以再多说一句。”话虽这么说，剑客还是听话地收起了长剑重新背于身后，用巨大的斗笠遮挡住。刘璃静静看着他做完那一系列干净利落的动作之后，转身就走。剑客默无声息地跟随于后。

　　虽然刘璃此时身处险境，但她已经慢慢镇定下来。她踩着脚下的青草地，每一步都用力把细碎的青草压下一片，留出一个痕迹明显的脚印。剑客沉默着走在她的身后，不动声色地用脚尖将那些痕迹轻轻抹去。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走到天色微明，东方日出。刘璃打了个哈欠，回头看了看剑客，发现剑客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样子分明是在生怕自己跑掉。她转过身来，冲剑客一笑。晨光微曦，倾洒在她白皙的脸庞上，明媚动人。剑客举目四望，发现周围还是漫无边际的纵横山峦，一直延伸到天际，天边那淡青色的起伏轮廓似乎还在无休止地蔓延。剑客皱了皱眉问：“出路在哪儿？”

　　刘璃目光转向来时走过的路，路上空荡荡的，一个追过来的人都没有。于是她笑了，脸上带着壮士一去不复返般的悲壮：“我在这里生长了二十多年，却还真的从未听过除渡口之外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出这座小县城的。你实在是异想天开了。”剑客瞳孔骤缩，瞬间全身上下杀气弥漫，周围的空气似乎在瞬间冻结。他举手拔剑的动作实在只是瞬息之间。刘璃闭上了眼睛，扬起了下巴，将雪白的脖颈毫无遮掩地呈现在剑客面前。既然避无可避，她索性坦然面对。她能够感觉出那逼人的寒意带着令人窒息的空气劈面而来，但她却只是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似乎死对于她来说反而成为了一种解脱。

　　一剑刺出，随即，连剑客自己都愣住了。凌利的剑锋从刘璃脖颈一侧堪堪擦过，仅仅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剑客的手僵在那里，几乎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握剑的手。或许自打记事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一剑刺空，他疑惑，他不解，所以他以一种被冻僵了的静止状态，愣愣地盯着自己那只刺空了的手，失魂落魄的目光中微带着几许颓然。他的目光涣散，再不如起初时分那般凌厉逼人。身为一名久经杀场的剑客，许多时候，一剑刺空并不仅仅意味着需要再补上第二剑。清晨的阳光斜照过来太过刺眼，谁都不曾留意过一粒不起眼的石子从某个角度轻飘飘的飞射过来，好巧不巧地将那把正待刺出的剑打偏了几分。

　　刘璃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看见了剑客手中那把不断颤抖着的剑，也看到了剑客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刘璃脚步不稳地走上前去，用尽全力推了剑客一把，没想到的是，剑客居然应声而倒，就好像他身上已经不剩几分力气了似的。或许是面临死神的那一刻清明唤起了太多不愿忆起的过往，刘璃脸上并没有带多少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带着万分的悲戚。她拖动着沉重的双腿，踉跄着往来路走去。

　　刘璃离开之后，从旁边的山丘后面闪出一个人来，此人一身寻常百姓家的装束，留着满脸的大胡子，只有那双眼睛看起来格外有神，甚至还颇带了几分俊美。他便是那个跟随而来的大胡子，追踪了一夜，他身上带了些风尘仆仆的感觉。他走到剑客的面前，面对面盘腿坐了下来，饶有兴趣地盯着剑客看个不停。剑客神情有些颓唐，目光有些漠然，他就这么跌坐着，任对方肆意打量，他似乎已经没有残余的力气去计较别人会对他怎样了。注视了剑客良久，大胡子幽幽地叹了口气，狠狠地摇着头说：“可惜啊，一个人就这样被毁了。”剑客猛地抬头盯着大胡子，右手再一次抓紧了剑柄，目光中杀气顿现。大胡子昂首与其对视，嘴角歪挂着一缕嘲讽，冷眼旁观剑客困兽一般的挣扎。剑客目光中的杀气闪了几闪，最后终于湮没在绝望之中。大胡子敛容问道：“你被人追杀已至绝境？”剑客咬紧牙关，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一样绝望的嘶吼。大胡子点点头笑着说：“你只道自己已经穷途末路，却又怎知我不能救你？”

　　剑客慢慢抬头，散漫的目光带着重重的疑惑慢慢聚焦在大胡子充满了笑意的脸上。大胡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说：“反正你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又何妨试上一试？”说完，他吹了声口哨，一匹在阳光照射下全身闪着金黄色光芒的骏马从地平线上倏忽奔至，扬起一路飞洒的露珠。大胡子上前牵住马缰，悠哉悠哉地沿来路走回。剑客在其后慢慢起身，扬声问道：“即便如此，你又为何要救我？”大胡子欢笑着说：“因为你还没有无可救药到滥伤无辜的地步。”他走着走着，突然回身，望着犹自站在原地的剑客，调皮地歪了歪脑袋：“怎么，不相信我？”剑客手中的剑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他闷闷地叹了口气，跟上前去。

　　白露酒家的招旗仍旧在空中飘荡着，时起时落。白露酒家的三间小房依然安静地坐落在渡口处的一个角落，凉棚桌椅也都一如既往地摆得整整齐齐。只是今日的老板娘刘璃似乎心情低落，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忙里忙外地招呼客人，而是懒懒地坐在屋子里的柜台之后，百无聊赖地反复抚弄一副笔砚。那支笔已经快磨秃了，枯涩的毛尖横七竖八地散开着，砚台里还有残余的墨迹，沉淀着附着在砚底，记载着些许岁月的痕迹。看见客人过来，她也是懒懒地招呼应对着，毫无半点往日的热情。于是，今天的白露酒家生意特别冷清。

　　门口一暗，有两个人走了进来。刘璃略抬了一下眼皮，认出其中一个便是已经见过面的大胡子，于是有气无力地说：“要菜没有，酒就在那边放着，自己去拿。”“可是我们不要酒也不要菜。”大胡子笑着走到柜台前，一手敲在柜台上：“我们想请老板娘帮帮忙，找一处地方供我们居住。”刘璃又抬了一下眼皮，对两人粗粗打量了一番，见大胡子身边那个人留着八字胡，眉毛粗重，眼睛似曾相识却又陌生至极，浑身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寒气，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她低下头，眼睛专注在笔砚上，漫不经心说道：“要住房，找客栈去。”大胡子笑着说：“我们不找客栈。这里就只算老板娘和我熟悉一些，所以想麻烦老板娘帮我们找一处房子，我们准备在此地长住一段。”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大如茶碗的足锭银元放在柜台上：“老板娘是个生意人，没理由上门的银子不挣吧？更何况，我还把金风借给你过，怎么说你也欠我个人情。”

　　刘璃说：“就算我不想欠你这个人情，一时间哪有合适的房子租给你？”大胡子笑了笑说：“这个我已经打听过了，在县城南头的山脚下，恰巧有一座宅院，院子虽然不大还破旧了些，但是住着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说完这番话之后他还未来得及伸手去再拿些银子出来，刘璃便像被针扎了般忽的一下子弹跳着站起身，凌厉的目光狠狠瞪视着大胡子，“啪”地一拍柜台说：“那院子不租，不租！”

　　大胡子显然未曾料到刘璃情绪居然会变得如此激动，他愣了一愣，傻傻的问：“为什么？”“说了不租就是不租，你们出去，出去！”刘璃瞪着大胡子两人，就差没有拿把扫帚将他们追赶出门了。大胡子皱着眉头不解地望向刘璃，却发现她眼眶中慢慢地腾起一阵水雾，于是只好讪讪地淡笑着，拉着他旁边的人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道：“好，不租就不租，但是你总也不能把上门的财神往外赶吧？好歹给我们一个住处。”之后，他又打量了刘璃一番，叹息着说：“听人们都暗地里称你为‘笑面芙蓉’，如果他们能够见到你这一面一定会觉得很不可思议的。”刘璃白了他一眼说：“要你管，话真多。”听了此话，大胡子惊讶地上上下下反复打量着怒气冲冲的刘璃，若不是知道她此时情绪不稳，还真要误以为她是在冲着自己撒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