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我遇到一只粽子》小友

9、风平浪静

　　九.

　　这个夜晚出乎意料地长。

　　短短几个小时——邱小璐恍惚地明白过来，自己的人生就在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小时里天翻地覆。世界像是被颠倒了，灵魂被颠簸着抽离身体，只剩下行尸走肉无声地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机械运转，灵魂漂浮在空中，聆听地狱传来的悲歌。

　　“杨清是谁？”

　　最后，她僵硬着脸开口。Chloe的脚步顿了顿，接着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拨开挡路的枝叶，她没什么表情，冷淡地开口。“现在，既然我们算是同伴了——”“谁和你们是同伴啊！！！！”“——既然是同伴，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你早晚要知道的！”Chloe把声音提高一层，冷着脸盖过邱小璐的声音。“杨清是个年代不明的僵尸。”

　　邱小璐倒抽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忘了自己刚才决定反驳Chloe说的任何一个字，而是专注地看向Chloe等她说下去。明明眼前是只吸血鬼，但怎么又扯上东方僵尸了？

　　“我和杨清都几乎没有寿命限制。大概30年前遇到的，时间久了就熟了。”说道那只僵尸，Chloe的表情总算是没那么冰冷了。“他平时在地铁里下鬼门，倒霉鬼都往里撞，比如你和那个路夕然。”讽刺地扯了扯嘴角，Chloe不等邱小璐给出任何抗议就接着说了下去，“一般进去的人，不是被我吸血就是被杨清啃成白骨，你以为哪个像你们这样好运气的？”

　　对“好运气”这个形容磨磨牙，邱小璐忍住咆哮的欲望，对“啃成白骨”这个描述抖了抖，脑海中出现一只青紫色的腐烂巨怪啃噬尸体的样子。“僵尸……还吃人？”

　　“补充能量最快的方法啊。你以为开鬼门很简单？废很大劲儿好吗。把你们两个捣鼓过来消耗就很大了，他却把你们放走了。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Chloe冷哼了一声，眯起已经恢复黑色的眼。

　　邱小璐呆呆地摇头。

　　“所以我才要把你们带回来研究啊。”Chloe勾起唇角，“今天是杨清嗜血的日子，过了子时，本来最近耗了力量抓你们的他应该更加暴躁……真想看看，那个被他护着的路夕然会剩下几块骨头呢……”

　　“路夕然？！”邱小璐浑身一个战栗。“你把他怎么了？！你把他扔给了那个僵尸？！还是在那个僵尸发狂的时候？！”一句比一句激动，声音越来越大的邱小璐一把抓住Chloe的袖子，“你为什么要杀他？！他……你凭什么！！”

　　Chloe脸上浮现出不悦，伸手啪地拍掉邱小璐的手。“杨清当僵尸当了多少年，他自己都数不清了。”她平淡地注视着邱小璐，细细地看着她的眸子，如同想在其中找到些什么。“吃了这么多年的人，从未见他对哪个人手软。不管是漂亮的女人，强壮的男子，柔弱的少女或是幼小的孩童，无一例外。”柔和地轻声叙述者，Chloe盯住僵直的邱小璐，歪了歪头。“你说，你和那个路夕然，和那些连尸体都没剩下的人，有什么不同？”

　　邱小璐瞪大了双眼。明明心脏应该停止了跳动，但不断涌上的恐惧仍然让全身无法抑制地颤抖。直到Chloe一转身继续前行，那压力才骤然停止，如同不曾存在。

　　她默默抬腿，跟着Chloe身后沉默地前进。她不想路夕然死——即使他们才刚刚认识了短短的几个小时。即使路夕然一直对她或是冷淡或是无奈，但她知道他是个好人——真的，她找不出更合适的词汇。很亲切，很友好，就是这样。她无法想象如果她看到一滩属于路夕然的尸骨时会有什么反应——她根本不敢去想。但她无法停下脚步。

　　Chloe突然停住了。邱小璐立刻惊恐地闭上眼睛，拼命命令自己不要去想象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和那个名叫杨清的僵尸，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

　　“杨清？！”

　　她听到Chloe诧异惊疑的惊叫。迟疑着睁开眼睛，如眼的不是巨怪，也不是尸体，甚至，根本没有路夕然。

　　邱小璐向前一步。她看到那个熟悉的男人，那个微笑着为他们指明道路的男人仰面躺在月光下的空地中，尖锐地牙齿嵌进他自己的手臂中，鲜血一滴滴滑落下来，他却好似毫无感觉，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似乎感觉到她们的靠近，他眨了眨眼，松开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臂。“杨清？！你这是……”Chloe竟然完全慌了神，眨眼间就出现在杨清身边，而手指在碰到他的那秒，她脸色骤变。“杨清！！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怎么——你竟然——！！”

　　“没事，Chloe。反正我本来也活不长了。”杨清平静地这么说着，声音很轻，像是飘忽的风。

　　“如果吃了路夕然你至少可以再活过半年！！如果不把你的力量都分给他们两个你可以再活整整一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Chloe抬手就揪住他的领子，却见他丝毫没有挣扎，像个破烂的木偶般任由她这样拉着，反而还勾起一个笑容。“有什么关系？有了那些力量，像我这样不干净的东西就不会找上他们了。”

　　“……为什么？他们是谁，需要你这样——”

　　“Chloe，你不明白。”杨清安静地闭了闭眼，接着，把目光投向脸色苍白的邱小璐。“小盾也在啊……”他轻声叹息，黑色的眸里，目光有些涣散。“如果刚才没把Bruce吓跑的话，我们四个，是不是就又聚在一起了……呢。”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我们四个……是什么意思？”Chloe茫然地瞪着杨清。

　　她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她再也，得不到任何回答了。

　　奈何桥。

　　杨清站在桥头，安静地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自己身上的服饰那样古老，和身边现代人的亡灵格格不入——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闭上眼，唇边扬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那个总是跟着他身后叫唤的小师妹，仍然那么咋咋呼呼的，笑起来，仍然那样可爱。

　　那个一开始被他当做敌人的西方传道士，还是那样喜欢摆出冷淡的脸，但事实上不也是个很好的人吗——这点，从未改变。

　　那个与他一起来的女孩，好像是变凶了？哈，但明明还是那样关心自己，只是傲娇着嘴上不说。

　　小盾，Bruce，Natasha。

　　他记得他们的名字，即使他们换了身体失去记忆，也一样如此。

　　能再次遇到他们……真的太好了。

　　他接过面前老妇人递给他的碗，凝视着那汤药，闭眼，一饮而尽。

　　似乎，一切都是在那一晚发生，又在那一晚消失。

　　路夕然安静地走出地铁。习惯性地投币，冰凉的矿泉水“哐啷”一声掉出自动贩卖机。他弯腰捡起，然后总是会习惯性地看看身后电子的运行时间表。但它再也没有像那晚一般自动熄灭，而那僵尸，再也不曾将他困入他的空间。

　　就这样把他的世界搅合得天翻地覆，然后又这样干脆地离开，不留痕迹。

　　日月平静地溜走，悄无声息。

　　坐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店里，路夕然面对着清冷的屏幕，安静地把字符一个个输入进不同的表格。就在最后一个数据被填进去的那秒，突然近在咫尺，干脆地一声响声吓了他一跳。一如眼就是一个结结实实摔在地上的小男孩，听那声音都让人觉得疼得要命。

　　“你还好吧？别哭，男子汉摔倒了都不哭的。”路夕然无奈地走过去扶起那孩子，边哄着边四处寻找那孩子的父母。但那孩子竟然真的一声不响，只是黑亮的眸子好奇地盯着路夕然，接着，突然扬起一个明朗灿烂的笑容。“我是男子汉，才不会哭的！”

　　路夕然愣了愣，接着，也不由得微笑着，揉了揉男孩的头发。他并没有看到窗外走过的身影，并没有感觉到一个女人和一个少女向他们投来的目光。

　　之后的日子，仍然会是这样，波澜不惊，风平浪静。

　　大概，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