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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璇玑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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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檐上结成的冰条因为太重而断裂落下,正好砸在房前积起来的一层厚厚的雪地上。
家仆们在院子里扫着雪,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几乎都枯了,干瘪瘪的,没什么生命力。
屋外太冷,雨弦只能在点了火盆的屋内待着。坐得太久,整个人都有些不舒服,起身开了窗,冰凉的空气灌进室内,雨弦觉得脸颊上沾了很多水气,抬手想抹掉,才发现只是冷冷的一片。
靠着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遍地都是白的。路面上留下不少深浅不一的脚印,树梢上压着看上去马上就要掉下来的厚厚积雪。冬天里的颜色总是那样单一,又冷又湿,只能窝在窄小的房间里。
墨弦半个月前生了一个女儿,现在还没有出月子。雨弦去看过她一次。幼小的婴孩抱在怀里不安的蠕动,稍微用点劲都会悄然消逝的样子。墨弦因为生产气虚不足还在恢复之中,一直都卧躺在床榻上。她哄着婴孩入睡时温煦的神情是雨弦从没见过的。
离开吴府回印府的一路上,雨弦一个人静静想了很多。过去的还有将来的。人总在冥冥之中决定了很多没有预料到的。好比墨弦如今安逸的生活,是否是水悦所能给得起的。
这么一想,顺路就去了趟水悦的住处看望他。他现在不在花信轩授课,一个人孤苦伶仃住着,总叫人放心不下。
院子还是和之前一样空荡。雨弦轻轻敲门,过了好一会才听见有人拖着步子走过来。门从里面被打开,屋子里光线黯淡,需要费些力才能看清出来的人。
最初见到水悦的时候雨弦愣了愣。隔了几个月没见,水悦明显比上次见到时消瘦许多。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没有血色。眼眶凹陷,气色并不算很好。
雨弦进到屋内。里面没有点灯,只有一盆在烧的火盆。门窗紧闭,不大明亮的室内只有火盆里燃烧着的木炭发出星点红光。
水悦替雨弦倒了杯水,自己坐到一旁的木椅上,喝着一碗乌黑的药。药的味道弥散开来,雨弦皱了皱眉,并不算好闻的味道。
“你怎么了?病了么?”实在没办法无视他消弱的身体,雨弦有些担心的问道。
水悦喝了口水,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一直这样。最近天冷了,情况加重了。”
“大夫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开了几副方子,每天就这么喝。”水悦说着又咳起嗽来。
雨弦将自己带来的一些补品放在桌上,让水悦收好,“我刚去看墨弦了。”
水悦神色些微一凛,又在转瞬间恢复常态,“是么。她还好么。”
“她生了个女儿,小名叫桐音。”雨弦随口提起。
“桐音?”水悦重复了一遍名字,“墨弦的女儿叫桐音?”
雨弦点头,不明白他吃惊的原因,“怎么了,叫桐音有什么奇怪的么。”
水悦没有解释什么,摇摇头,没再说话。
雨弦回去后和印宿伯说到水悦的病,印宿伯早就知道水悦生病的事,虽然曾经想在物力上帮助他,可却被拒绝了。
“他说他自知时日不多,就算花再多银子都是一样。”印宿伯揽揽看起来有些低落的雨弦,“如今他也在用药,他自己有分寸的。”
雨弦只好“嗯”了一声。她不是大夫,也不知道水悦的病究竟是什么状况。只能希望他最后能够痊愈。身边的人离去的太多,她真的不希望再有人走。
看出了几分雨弦心里的郁悒,印宿伯安慰她,“人各有命,你徒劳担心也无济于事。等天再暖和些我带你去城外的伏裕湖边转转,你总闷在家里,胡思乱想的也多。”
有印宿伯的安慰,雨弦心里稍微暖了暖。
辛巧巧在大约一个月前离开了乐坊,也离开这座城。谁都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印庭伯似乎曾经想和她一起离开,辛巧巧拗不过他,告诉了他一个日子,约好那日一早在城门口见面。结果却是辛巧巧提前几日先行离开。一句解释都没有留给印庭伯。
那天早晨雨弦见到他背着简单的包袱回来,一个人坐在院子前待了很久。再后来,印庭伯给了老管家一笔不菲的银子,让他告老还乡,自己却渐渐接管起印府的事务来。平时悠闲打理着花草的身影很难再见,反倒是成天见他忙上忙下,处理着各种琐碎的事。
印庭伯这样,雨弦不知道他究竟是彻底想通了还是只是暂时用这样的方式麻痹自己,只能在心里暗暗希望是前者。
临近年关,印宿伯的公事忙碌起来。印府筹备过年的事就交给了雨弦和印庭伯去负责。两个人带着几个家仆去采买。为了方便,马车停在路口,两个人下了马车步行到卖东西的铺子里。
难得停了雪,久违的放晴。天气很久没有这么好过。雨弦看着列在纸上的需要采买的物品,心里盘算着大概要多久才能都准备好。
印庭伯做起事来比雨弦想象的还要麻利,不出半天就完成了单子上的一大半。
雨弦有些意外,趁着在路边休息的空当,问他怎么突然想干这些了。
印庭伯自从辛巧巧离开后对雨弦的态度又恢复到之前,没再有敌意。他先是笑笑,然后才说,“我既然是印府的人,自然要为印府做些事情。”
雨弦自然知道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却也没再问下去。稍作休息后,又继续采买。
等回到印府,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冬天天黑得本来就早,晚饭吃得也就相对早一些。印庭伯在桌上闲聊的时候说采买的任务已经完成。印宿伯半开玩笑夸奖印庭伯做事麻利,快能赶上隔壁府上的柳大妈。印庭伯打着哈哈,整桌气氛还算平和。
印庭伯和印宿伯之间总是维持着看不见的距离。靠不了太近,也无法离得太远,小心翼翼的维持着看起来和睦的兄弟情谊。
一顿饭吃完,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印宿伯刚才一脸轻松,现下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怎么了。”以为发生了什么的事情,雨弦担忧的问道。
印宿伯听了雨弦的话才稍微放松些神情。轻叹一声,坐到一旁的软榻上,随手剥了个橘子,“我
就这么一个弟弟,结果连互诉衷肠都做不到。”
雨弦拨着一旁的灯芯,屋里顿时亮堂了不少。
“你从小和你弟弟就是这样的么。”雨弦随口一问。
“嗯。他身体不好,很多事情就只有我去做。”印宿伯一边吃着橘子一边说道,“所以我从小就习惯去照顾一些弱小的人。”
“大言不惭。”雨弦扭头斜了他一眼。
印宿伯自己也笑了。
无所事事,雨弦趴在桌上翻起了一本诗集。翻了几页,忽然想起刚到花信轩时因为作诗的功课而和卞窈窕焦头烂额。沉浸在回忆里面,就连印宿伯已经起身靠近都没有发觉。
“你在想些什么。”印宿伯饶有兴趣看着雨弦。
雨弦回过神,眼里闪过些惊诧,像犯了错被发现的小孩似的。印宿伯被她少有的这种表情惹得笑出声。雨弦“哼”了声,撑着桌沿准备起来。
印宿伯顺势将她一把抱了个满怀。雨弦以为他又是玩心大起准备捉弄自己,回过身刚想挣脱,却看见他满脸疲惫的弯腰轻靠在自己的肩头。
窗外还在静静飘着雪,漫长的冬天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