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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不放手只能是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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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音阁分为六院,分别是凤仙园、月菊轩、玉兰台、红梅楼、芙蓉池、牡丹亭,船上的众姑娘按容貌才艺被安排进院子里。
扶苏住在一品姑娘才能进的牡丹亭,而顾枝莲与元香则被安排进了芙蓉池,正如每一院都有个花名,六院里分别栽种着各色的花,其中要数牡丹与芙蓉开得尤盛,顾枝莲心想或者是红姨有意的安排,自古以来有着如此一说,牡丹芙蓉在一起称为荣华富贵。
黎明前夕,芙蓉院的小楼之上,轻纱飞舞,晃动的烛火下,墙上的身影也跟着颤动。那人立在楼台前,整个六音阁尽收眼底。她的指尖微微泛着被药物染色的黑,眼里闪烁着诡谲的目光。
不一会,底下便传来低低的脚步声,那人头也不回,勾唇一笑,“你来了。”她启唇吐出的气息变成了白雾又迅速消散在黑夜中。
依旧梳着双环髻的元香虽是一袭丫鬟装扮,但鹅黄色绣着小白花的长裙将她衬得水灵水灵。元香背着顾枝莲偷偷溜了出来,脸色并不好看,沉着气,冷冷问道:“金玉,昨日你塞给我字条约我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昨日黄昏之时,元香陪着顾枝莲观赏一夜全开的水芙蓉,未料金玉急急匆匆地撞了上来,差点将她绊入莲池中,幸而顾枝莲及时扶住她。待回房更衣之时,元香才发现塞在腰带里的字条,展开后纸上写着一行秀娟小字:明日寅时,小楼相见。
“你果然还是来了。”金玉挑眉一笑,拢了拢耳侧的发,“那一日,你打翻了火房分给扶苏姑娘的饭菜,船上的守卫只见得你惊恐的跪倒在地垂下了头,我却瞧见你眼里的不甘,从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你和我是同一种人。你我都想要的,正是眼前红姨为给位姑娘备上的,不是吗?”
“今日之话已是越了规矩,你的这般心思最好还是埋进心底,莫让红姨听了去。而我什么也没有听见,也不懂你要说什么。”元香神色平淡,摇了摇头,欲转身下楼。
“元香,难道你要一辈子做一个低贱的丫鬟吗?难道你就不想飞上枝头,从此绫罗绸缎,万千宠爱,要什么就有什么?你想要眼睁睁看着半路冒出的野丫头占了你的为之,抢走属于你的一切吗?”金玉拉住她的衣袖,声声问着。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元香抽回长袖,背着金玉不解问道。
金玉双眼一亮,似是看到了触手可及的罗衣绸缎,金银珠宝,凑上去附在元香耳际,压低嗓子,小声说道。
“金玉,我看你是疯了,如此念头趁早打消为妙。”元香惊呼道,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容颜娇弱的女子,目光中透出狠戾之色,二者搭在一起,竟让金玉的脸看上去有些扭曲诡异。
“元香,你若是没这个胆,又如何能飞上枝头,自古荣华富贵都是踩着别人的尸骨换来的。”金玉冷笑着,似在说一件极为平常之事,“不过是让你看着点顾枝莲,毒由我来下,眼一睁一闭就过去的事,你还要犹豫什么?”
“我都听红姨说了,除丫鬟外的姑娘共四八三十二人,已上报给了帝京官府,若是死了几人,红姨定会找人代替出了事的姑娘,以你我二人姿色,定是能被选中的。”
元香静静听着,手紧紧攥成了拳,指节泛白,咬着下唇的嘴终是在一声叹息后松开了,分明可见唇上深深的牙印子,她深深看了眼金玉,学着顾枝莲温和一笑说道,“金玉,从一开始你就错了。”
对上那双错愕不解的目光,元香一字一句清晰说着,“我和你,从不来是一类人。我是不甘,我是想摆脱这低贱的宿命,但我凭借的只有我自己,我需要借着谁的尸骨往上爬。古训也好,历史也罢,我只做对得起自己的事。”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继续做你的圣洁烈女吗?”金玉嗤笑着,眼神一闪,轻叹一声,突然语气软了下来,哀求道,“元香,你可知道我这十六年因为出生贫困受了多少的苦。娘亲为了她唯一的希望,我那一心想考取功名的弟弟,把年仅九岁的我卖入了青楼,我虽身份卑微,但也是清清白白之人,可一进了青楼,名誉全毁,那一日我死死抱着娘亲的腿,我哭着,求着,只希望她能将我带走,我的一辈子不能毁在青楼里呀,可是娘亲还是抛弃了我,原来所谓的血浓于水也不过就值二两银子。”
她冷冷笑着,却难掩眼底的悲哀,“在青楼的每一日受尽了花娘的虐打和羞辱。待到了十三岁,那些恶毒的人逼着我从妓接客,我冒着一死之险逃出了青楼,有多少次从鬼门关走过。我的这些苦,元香你一定能明白。我不得不这么做,我要的并不多,不过是寻一个良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罢了。”
元香微微动容,但想及那一日甲板之上,顾枝莲的忠告,若是为了名与利抛弃了自己,那便与厌恶怨恨着的势利小人再无两样。元香缓了缓语气,劝说道,“金玉,这些年苦了你,但这并不能成为你杀人的借口,你没错,那顾枝莲又有何错,柳依云虽是大小姐脾气,却也待你不薄,她又做错了什么?你若如此执迷不悔,有朝一日你一定会后悔的。”
“元香,我终究是看错你了。”金玉霍然抬手,狰狞笑着掐住元香的脖子,双眼血红。黑夜中,她扭曲的笑声像是尖锐的刺,听得元香心生惊恐,“元香,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却又不愿为我所用,你就必须得死。”
“你…你当真…不怕…红姨…”元香被扼住了呼吸,脸涨得通红,双手拉扯着掐住她的手,试图能多呼上几口气。
“我连柳依云都敢杀,又岂会怕你这一个无名丫鬟,六音阁的丫鬟那么多,死几个人,红姨才没功夫去管。”金玉露出森凉的笑意,“元香,你好生安息吧,你就是我踏上去的第一块垫脚石。”
元香眼前已有些模糊不清,混乱间,她拔下头上的金簪子,用力刺穿脖间的玉手,顿时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她的喉际流进了领口。感觉到脖间的力道一松,元香下意识猛地一推,却忘了二人正处在栏杆旁,金玉未稳住身子,直直向下坠去,生死一线之间,就在元香惊慌之中,金玉抓住了她的脚踝,元香本就被掐得浑身无力,如今身下之人一拉,也将她拖向了栏杆外。
元香禁闭着双眼,耳边的刺骨寒风呼啸而过,心咚咚跳动的声音分外清晰。她苦涩一笑,忍不住掉下泪珠来,娘亲的遗愿终究是辜负了,没想到这一世落得如此轻于鸿毛的死。她还没有吃上盼望着的八宝宴,还未来得及去瞧一瞧娘亲口中的江南,她连男女之情为何物都尚不知晓,真是不甘心啊。
就在她绝望之际,手被温暖的掌紧紧握住了,身子也停止了下坠。元香睁开眼泪朦胧的双眼看去,鱼肚白的天空露出了第一束晨曦。
“元香,千万不要松开手,我拉你上来。”楼台上双眼如墨的女子急呼着,寒风吹起她披散着的长发,淡淡的梅香让她猛地清醒过来。
顾枝莲的左手扣着圆柱,右手使力想要将元香往上拉,无奈她远远低估了两个瘦弱女子的重量,光是为耻这个姿势就耗费了她全部的力量,右手臂几乎脱臼,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动一分,甚至紧扣着柱子的手正在用着肉眼几乎瞧不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往外移。
再这么下去,三个人都得死,顾枝莲瞧着渐渐松了手的元香,又瞥了眼死拽着鞋子得意笑着的金玉,闭上眼又倏地睁开来,如黑色绸布的眼炯炯有神,透着冷漠与决绝,凛凛寒气看得金玉好似掉入万丈深渊。
“元香,脱掉你的鞋子。”顾枝莲的话语无升降起伏,一如古井寒潭毫无波澜。
“可是,金玉她……”元香终是不忍,犹豫道。
“元香动杀念者必为此付出代价。”她忽然想起白霜死去的那个夜里扶苏淡然的笑意,不是冷漠,是无能为力的放手,“元香,我只能救你或者松手。”
元香心里清楚顾枝莲所言不假,要她拉动两个人简直是异想天开,一滴水珠不偏不倚落在她眉心,楼上的女子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白皙的手掌也被她攥得一块青一块紫。元香深吸了口气,在身下女子的哀嚎声中脱下了鞋子,身子猛地一轻,随之是重物落地之声。
顾枝莲将元香拉上小楼,双眼却从不去看楼下一滩鲜红的血泊上倒着的女子,只拍了拍元香的肩嘱咐道,“去把鞋子捡了,回屋后把该烧的都烧了,然后睡一觉就当你今晨一直呆在我房里从未出过门。红姨那儿有我在,只要他们不做声,我们就不动一分。”
她看着元香惨白的脸,犹豫再三把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咽回肚中,宽袖下是她不住颤抖着的手,但再怎么隐藏也挥不去脑海里反复的声音,她杀了人。
即使并非她所愿,有些事已经造成,那么就该更努力活下去。
远山的晨钟声穿过薄雾,一下一下敲打在她心上,顾枝莲幽深黝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微光,被刺上奴隶印记的手牢牢攥住掌心里的玉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