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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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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唱生洗完被单后双手有些发红,入了秋,天气已经开始冷了,可洗衣服用的水都是凉水,把双手浸进去还要不停搓洗,着实是个挺痛苦的活儿。

      他把大大小小的床单用力甩开,迸出几滴水溅在他的白色上衣,沾湿皮肤,又打了个哆嗦。把床单都铺展开晾在衣绳上,唱生摸着唇边的稀疏小胡子笑了笑,是苦了点,不过也还算有成就感。
      他把盆里的水浇了树后,搓搓通红的手上楼了。

      唱生的发育比别人慢一些,这一年不知道为什么蹿高了不少,已经一米七五了;他的嘴唇上方长出了绒毛一般的胡子,皮肤很白,那两撮胡子格外显眼,破坏了他的秀气。让他头痛的是,青青十分喜欢拽他的胡子玩儿,每次那只肉嘟嘟的小手伸向他的脸,他都觉得是一场恶难,疼得他呲牙咧嘴。

      对着镜子,唱生用刮胡刀刮掉自己的小胡子,满意地笑笑。眉目秀美,配上如玉无暇的皮肤才好看,省得那小白眼狼整日跟在大风的后面跑。

      大风是年前来孤儿院的孩子,已经十三了,春节一场因为爆竹引发的火灾夺走了他的一切。但是那个孩子并没有因为亲人的离世而一蹶不振,过得仍是开开心心,许多小朋友都喜欢跟他玩。
      因为他不仅长得阳光,还很会唱歌,唱得特别好听。

      唱生苦涩地扬起唇角,嘴里如同含了块黄连。他是哑巴,不会说话,更不能唱歌。每当他看着青青被大风抱在怀里哄她睡觉的时候,他都想把青青抢过来,也给她唱,他不能,所以他嫉妒得发疯。人生第一次,他觉得他的残疾是这么可恶,是这么无能为力。

      推开门进去,果然是大风在逗弄青青,在她够不着的上方拿着一个拨浪鼓晃来晃去,青青伸着小手去抓,就是抓不到,急得直皱脸。
      唱生静悄悄坐下,没有打扰他们,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羡慕地瞧着那两人的笑容。

      拨浪鼓摇晃,小球敲出闷响,一下一下,听在唱生耳里,痛比刀割。
      那是声音,他一辈子都发不出的声音。他仅能说的两个字,都给了青青,可是青青喜欢上了别人。

      唱生低下脑袋,忍不住嘲讽自己的天真。真以为那么好的青青会属于自己这个残疾人吗?太可笑了。青青多漂亮,刚出生时还看不出来,一过了半岁,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会惊叹她的漂亮可爱。他那时还能搂着她笑得得意,没想到她的美丽反倒成了埋葬自己幸福的坟墓。

      眉是四月柳叶,弯弯两条。眼是最清澈的碧潭,灵美动人。小鼻小嘴,脸盘圆润,美人尖下巴,才一岁就五官精致得让人挑不出难看的地方。
      青青,这样的青青,自己一个残疾的穷小子,凭什么妄想她的喜欢。

      一阵秋风灌进屋里,唱生更觉得冷,起身关上门,声响惊动了玩得高兴的两人。
      大风扬着眉角说:“唱生哥哥,你来啦。”声音清脆,宛如温玉,让唱生无比艳慕。

      唱生走过去,快穿破的球鞋被洗被单时的水浸湿了大半,风一吹就冷得直缩脚趾头。他想要抱抱青青,可是手刚碰上青青的小脸,她就扭过头去,爬上了大风的大腿。
      “你的手太凉了,先捂捂,青青怕凉。”大风抱起一岁多大的青青,捏着她的脸说:“是不是呀青青?”

      青青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竟然点了点头。
      唱生失落地垂下举起老半天的手,怔怔地看着青青甜美的笑容。他有点后悔刮掉胡子了,至少有胡子时,青青还会来拽它们玩儿,尽管疼,他甘之如饴。

      青青听着大风的歌声,发出咯咯的笑声,眯起黑珍珠般的眼睛。
      原来就算没了碍眼的小胡子,他也比不上大风。察觉出自己的多余,唱生无力地摇摇头,握着自己冰凉的双手出去了。

      他趴在楼道的窗台上,望着外面萧瑟的秋风吹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把头压在胳膊上,使劲地压抑着嘴角,还是哭了。

      是不是青青,只是老天爷故意作弄他哑巴的一个恶作剧。让他一厢情愿地以为找到了归宿,却终究被提醒,他不过是一个下等的残疾人,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谁也没有承诺过什么,青青对他的好感和依赖,全都是他自己的臆想。

      唱生摸着自己手上一处冻伤的裂口,恨恨地掐了下去。揪心的疼痛让他的眼睛更红,却怎么也挥不去青青在大风腿上笑得满足的模样。
      明明前几天睡觉前她还亲了他的,为什么一下就碰也不让碰了?她太小了,不知道他疼她已经疼到了骨子里,所以能心安理得地挥霍着自己的疼爱。

      唱生所看不见的,是他甫一踏出屋子,青青就连滚带爬地回到了自己的小褥上,看都不看大风一眼了。
      大风狼狈地挠挠头,这小家伙真的才一岁么?明明就是喜欢唱生哥哥喜欢得不行,还装出不搭理他的模样,连着把自己也当枪使了。

      唔,真是个聪明的小玩意儿。大风摸摸她细软的头发,却被她一手打开,既而又恹恹地露着肚皮躺在床上,盯着房顶发呆。
      大风站起身,轻轻关上门,一回身正看见趴在窗台上难过的唱生,“哎?你们两个怎么这样?”他仰着头看着高高的唱生,好笑地说:“回屋看看青青去吧,她晾着肚皮睡觉该着凉了,不让我碰。”

      最后一句话颇为嗔怨,那小玩意儿在唱生跟前装得跟自己多亲似的,一回头就翻脸不认人,他继续说:“唱生哥哥,你是不是干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儿了?你可别看她小,人小鬼大,她脑子转得快着呢,跟你都闹了小半年了吧?好好想想,你俩这样我都别扭。”夹在温和的哑巴哥哥和鬼精灵青青中间,难受啊。

      唱生听见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大风什么意思?青青在跟自己闹别扭?丁点大的孩子知道什么叫闹别扭吗?
      见唱生红肿的眼睛流露出希冀的目光,大风低低一笑,凑到唱生耳边说:“我猜,我只是猜啊,青青呢,是气你也抱了别的孩子了,”想起青青那圆滚滚的眼睛里迸发出妒火,他就想笑,“每次你一逗别的孩子,她的小身子就僵了……眼神儿特别狠。”

      唱生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大风所说的每一句话,然而内心的狂喜将他吞没,止不住翘起自己的弯弯嘴角,以唇语说出‘真的么?’,稚气得像个小孩子。
      大风笑得更欢,这俩人,真有意思!他连忙恩恩两声,“千真万确。”

      唱生扑哧笑了出来,眉宇间都是满满地喜悦,转身上楼。小青青,居然敢这么耍我,一耍就耍了小半年,看我怎么收拾你!

      大风望着唱生瘦高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幽幽收起笑脸,回头望着空洞的天空。
      他比谁都明白,幸福容易在极端的幸福中开败。
      正如大年初一,妈妈搂着他的肩,爸爸放着鞭炮,一家三口分外圆满。但是谁也想不到,他的家就在这样的万家祥和的氛围中化为灰烬。

      唱生拉下青青的小衣服,盖住她的小肚皮。
      青青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嘟起小嘴转过身去,“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
      忍不住窃笑,唱生清秀的脸上全是动人的满足,伸出双臂把青青纳入怀中,也不管她的挣扎。

      他对别的孩子好,还不是为了不让别的阿姨和孩子对她有意见?傻青青,傻青青。他在心里说着,看见青青咬着嘴唇,圆眼委屈地瞧着他,心都疼了,不禁抱紧了她。
      青青小,不知道他的苦衷,说了她也不懂。

      抚着青青滑嫩的脸蛋儿,他问自己,青青,我的青青,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哥哥的一生已经毁了,只想看你平安长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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