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当年》闻朽

13、第十三章

　　天依旧在下雨，日光蒙昧，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
　　雨水狠狠地打在我的脸上，起初我并无大多感觉，只是雨势越来越大，不断冲刷着我的脸。我眨了眨双眼，什么也没有看到。
　　衣服上还有火的炽热的温度，却只觉得在某一个人的怀抱中，贴着冰冷的盔甲。抱着我的人慢慢地走着，仿佛走了一段很长的路，一直没有尽头。
　　是黄泉路吗。我默默地想。
　　我全身多处都是伤，轻轻地一动都疼得慌，我想呼出一口气，都很困更难。
　　我听见江默的声音，“和衣大人，你看起来很好地完成了任务。那源大人呢？”
　　“妩姬和江默被抓住了，像一对苦命鸳鸯似的。”和衣开着玩笑，语气却担忧。也许和衣还在玩着贴身的小匕首，抛上去又接下来。
　　我仅仅是听到这一句话，就全身一震，像是位于冰天雪地一般。
　　“你……是……江默……”我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声音微弱的近乎只有我才可以听见。
　　江默似乎惊喜，却没敢轻举妄动，“禀公主，是属下江默。”
　　“我还活着啊。”我这句话像是疑问，更像是感慨。只不过眼前依旧一片黑暗，声音也更加嘶哑。
　　“是的。”江默道。他的语气不辨悲喜。也许他的眼神中也是黑黑的一片空洞，难以揣摩。
　　我又动了动唇，想笑，却拼命的咳嗽，结结巴巴的说出了一句话，那算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感慨吧。
　　“你说，我是不是……又输了？明明这一场棋局我才是赢家才对的啊，为什么……为什么……妩姬是输的那个，却可以在喜欢自己的人的怀中被抓。却可以输那么开心……我呢，呵……”我咳嗽起来，过了很久，才说道，“被大火烧得半死不活，连白磐在我眼前都不敢去喊他的名字，一直在躲。我得到了皇位，却好像输了什么……可是我真的已经一无所有了，不是吗……”我想流泪，却哭不出来。
　　江默没有说话。和衣也没有说话。他们都沉默了。
　　冰冷的雨水还带着火的气味，将我的狼狈不堪生生的揭露了出来。
　　半响，江默沉吟道，“至少公主还活着，你是女皇，权倾天下。”这算是对我的安慰吧。这也是我仅有的了。在江默的怀中，我感受到一丝温暖。全身大片的皮肤都是疼，疼得我想叫出来。
　　我想问老天爷，为何，为何你总不能让我赢得漂亮！
　　老天保持缄默，为我下了一场雨。不知道是开心的流泪还是为我这么多年输掉的可惜。纵然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江默。”我喃喃道，仿佛那一切都是一个梦。
　　我还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小公主。而不是野心勃勃的女皇薄朽。我还是喜欢白磐。
　　这都是一个梦。

　　御医说，我这一生怕是见不到日光了。
　　他给我绑上了绷带，嘱咐我不要私拆下来。
　　多一块遮眼布少一块遮眼布都无所谓了，我躺在舒适的龙榻上不语。没有人敢对我说白磐的消息，也没有人对我说源琛的消息。江默变成了我的近身护卫，一直寸步不离。
　　和衣会来探望我，给我念念佛经，或说说如何安排朝政。她说，外公会替我打点好一切的，我只需安心登基便可。只是我登基那一刻起，薄家变成了我的心头大患。幸好，薄家向来香火不旺。我更为担忧的，是那些不甘心的兄弟姐妹。
　　和衣问我如何处置他们，我只是说了二字，“流放。”
　　她很好地执行了我的命令，没收了所有皇子皇孙的财产，即刻赶到关外，终生不得踏入皇城。
　　我不知道江默是不是从日出的时候就守在我的身边，是不是等到夜深了才离开。因为我看不见。偶尔走的时候，他关上宫门的声音会让我惊醒。
　　因为我知道我又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一日宫人给我带来白磐要离开的消息，还送来了礼物。
　　“殿下，南溯皇子皇妃要走了，派人给您送来这些，说是留念。”宫人低声禀报，生怕扰了我的安宁。我示意江默拆开看看是什么，他接过包裹，道，“是一些点心。殿下想吃吗？”
　　“并无胃口，但是既然是银朱的一番好意，也端上来吧。”我闷声道。
　　和衣在我的身边念着几乎让我睡去的佛经，却突然说了一句，“这点心有毒。”
　　宫人大惊，跪了下来求饶。我猜是因为和衣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了吧。
　　我似乎是料到了，笑了笑，“大火当日白磐丢下妻儿想来救我，银朱又怎会这么大方的送我礼物。既然如此，就拿出去，丢了吧。”
　　“这点心是你喜欢吃的口味。我记得你说过，银朱经常做给你吃。”和衣合上佛本，缓缓说来，“我猜，你年少白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我伸手摸了摸头发，说道，“也许吧。”
　　“这次银朱下了血本啊，做了一堆点心，而且毒还下得很重，要你这半条命是不在话下的了。朽朽，幸亏现在你是女皇，而不是大公主。不然我才不会替你验明点心是不是有毒。”和衣调侃我。
　　我应声尴尬的笑了一下。
　　她把锦盒放回宫人手中，继续念佛给我听。
　　我不知道，那时江默一直.皱着眉头，为我的过去心痛。直到他向我请辞回西都，我才知道。
　　“江默，你想回去我也拦不住你，只是我想知道为什么。”我的手想摸一杯茶，却被烫到了，猛地缩手。江默很快将茶水倒了一半又兑上凉水，小心翼翼的放在我的手中。
　　他的语气很犹豫，却也很决绝，“男子一生只求两样——功成名就，心爱的女人幸福。而今属下功成名就，也应该回去了。”
　　“我未听说过你已娶妻。”我淡淡的说道，喝了一口茶，神色淡定。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顺口接上一句，“你若愿意，加官晋爵指日可待，只是现在政局动荡，我还需要你的保护……若你是用这些方法来想让我给你升官，也无可厚非。你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我一向不喜欢以朕自称。
　　“陛下，臣真的很想回西都。”他下了决心说道，可是语气很假，一听就知道并非如此。
　　“我知道我拦不住你，只是，这个位子我会给你留着的。希望你会回来吧。”我将茶水喝到尽，唇齿留香，“和我说说她的故事吧，就是你的妻子。”我补充道。
　　“这不太好吧。”江默犹豫道。
　　我催促他说说，碍于是皇命，他最后还是说了。
　　“与她我们自小就有婚约，两小无猜，街坊们都说我们会在一起。但是我被抓去从军，五年之后才可以回来。她信誓旦旦的说会等我，可是我从关外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她已经嫁人，生了两个孩子，而且她的夫君刚死不久，日子很难过。”江默的故事与我有几分相像，让我更有兴趣听下去，“我一直接济是一半是因为她很可怜，一半是念着旧时的情分。可是碍于旁人非议，我们甚至都不敢光明正大的见面。”
　　“所以现在你有了军权，名扬天下，就不用怕别人说你们两个的闲话了？”我问道，男人得到了权利，脸皮就厚了。这是我的理解。
　　江默很诚实的说道，“并非如此。我们一年前就断绝联系了。”
　　“为何？”我不解道。
　　“她欠了别人一大笔钱，偷了我家很多东西，最后被人抓住打得半死，送去当官妓了……两个孩子也不知道被谁卖到哪里去了。”江默似乎很遗憾，没有救回自己喜欢的人，的确很遗憾。
　　“那你为何还要回去？按道理，你应该无牵无挂才对啊。”我疑问道。
　　我这句话一出口，我就明白我把江默逼到说实话的份儿上了。
　　“陛下请恕我莽撞，”江默的语调很奇怪，迟迟不肯说出答案，“臣最心爱的人，至始至终都是陛下。”
　　我一惊，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江默也料到了我的哑然，默默地退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