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对面》倦枕厌夜

2、对面

　　二、对面

　　转世轮前，他终于再次遇见那双美丽的眸子。
　　尚在沉醉不知，那公子已走入滚滚红尘。

　　他最后一次望向身后那沉寂了万载的空旷宫殿，毅然跳入缓慢转动的齿轮间。
　　从此，便是脱了仙籍，入了六道轮回。
　　从此，便是浮沉界三千，他皆有缘伴在那人身边。
　　从此，便是遥遥而候，早晚也能得遇那人之缘。

　　于是，王朝更迭变迁，阴阳数百难辨。
　　仿是须臾间，两人终复再相见。

　　那一次，他是公子身边的小童。
　　贴身而侍，贴心而伴。
　　本该在辛苦数载后，与公子寻处幽静之地，享那太平盛世，安度余年。
　　哪知一日，恩客强求公子不得，公子忤逆了恩客。他为公子挡下恩客怒气，重伤难愈，却被要求不得医治。
　　公子温柔的握着他的手，陪他走过最后的十数天。泪光闪烁在眼，迟迟而落。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竟然如此容易的便被填满。那人几个回相照顾，便成就了他的幸福。
　　微翘起嘴角，他闭上了眼，隔了那一世风花。
　　在闭目前，他叹息：福祸难测，情缘难定。原来，长久相伴亦不简单。
　　只是，情愫已在朝夕由一见钟情到深入骨髓，不得脱离。

　　那一次，他是将军府上一枚祖传玉佩。通透碧彻。御上钦赐，千金难得。
　　将军战前得遇公子。相见两悦。将军遂以玉许之。他于是成为公子贴身佩玉。常卧胸前。
　　而他昏眠百年，终于完全苏醒。
　　日日得其体温，夜夜伴其好眠。
　　怎知刀枪无眼，将军战死沙场，遗骨他乡。公子得闻此讯，虽未见大悲，却明显日益消瘦。
　　他看在眼，痛在心。
　　于是，一人一玉，皆不复往日光泽。
　　将军府中来人，夺玉归府。公子受伤，无力追还。
　　他直觉忽然间，那熟悉的气息已不在身边。他已被紧紧握在陌生人手中。
　　挣扎着想要回到公子身边。奈何躯体僵硬。
　　侍者猝不及防失手落玉。而他坠至地面，粉碎了自己。
　　遥遥的，看到公子向这边跑来。嘴中喃呢着已逝者的名字。
　　他只觉，碎的不光是身体，还有那不知遗落何处的心。

　　那一次，他是小楼外一株百年梅树。苍劲古朴。不知何时，何人种植。
　　某日，小楼内住进一位大夫，悬壶济世。曾得神医点化，甚能妙手回春。
　　他远远看着那人眉目清秀，只觉眼熟得很。却也忽然发现，日复一日的等待，过了这么久，自己已想不起公子的样子。
　　那人年纪轻轻已被世众尊称一声“先生”。先生喜静，故先生在家时，他通常只是隔着轩窗默默看先生读书习字。
　　而岁月周转，更多的时候，被用来等待外出的先生归来。或长或短的时日里，他努力生长着，企盼做一株配得上先生的梅树。
　　直到一日先生来到小楼下，轻抚着他的枝干感叹，他才发现岁月匆忙，不经意间已是数十年。
　　阳光打在身上有点晃眼，先生遂坐靠梅树下，闭了双眸。
　　其时已立春，他却觉周身冰冷，比他经历过的任何一载寒冬都要冻人。
　　他努力弯下腰，想要为先生御寒。低头时，瞥见先生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沉静从容而美好。
　　他痴痴相望。
　　有路人误入小楼别院。惊见传奇般孤冷绽放了百年的梅树，所有花瓣在瞬间纷至飘落。隐隐埋住树下老者一身道骨仙风。

　　那一次，他是天神手中的一面铜镜。人影绰绰。世间纷杂，皆可入眼。
　　可任他看尽人情冷暖，却依然不见那副深入他骨髓刻入他魂魄的眸子。
　　他想，守候或许总有一日能守来幸福吧。但难免寂寞。他已不甘再只是等待。
　　他私求道者带其下凡，作为交换，他护道者一路安全。
　　他寻遍万里山川，他走过海角路过天涯，只为一偿心中夙愿。
　　无奈茫茫三千界，那人却已不见……
　　一个僻静的树林中，他见到一只妖媚的狐狸。九尾只开其三，然有一双极具灵性的沉静的眼。
　　他知道，自己终于还是找到了那个人。他请道者把他留在此地。只愿从此不问尘世独与那人相伴。
　　他看着那人安逸的眸，那双思恋了万载前年的眸。他感到胸口缓缓发胀，身体发热。
　　忽然周身泛起层层光芒，赤红的火焰自镜面喷涌出，瞬间把那只正在小心靠近他的灵狐包围。
　　灵狐痛苦微鸣，终是被收入了镜中。
　　他惊讶的看着自身的变化，茫然不知所措。而本已离开的道者自树后走出，俯身把他拾起收入袖中。
　　原来这一路为那道人降妖除魔走过数载，他已成为三界皆知而欲得的镇妖宝镜。当妖气靠近，他已经习惯的作出防卫性的攻击。
　　他看着狐狸在镜中，妖力一点点化为无。原本柔亮的皮毛，渐渐变得无光。
　　他竟已不能护那人周全。忽咬牙震裂的镜面。所有妖力一同反噬，道人顷刻魂飞魄散。
　　而他拼尽所有把功力皆渡到狐狸身上助它度劫。
　　只看那妖狐刹那得化人形。依旧是沉稳的眉，安和的眼，俊雅的面。
　　那人此时目光微冷，安静的俯视着他。他叹息，霍的失了语言。

　　那一次，他是被封印许久的一把宝剑。而那人是武功低微不问江湖的闲散浪人。
　　剑择良主，他却只愿在那一人手中绽放光芒。
　　那人的掌心温厚，一如从前。他尽心陪伴，一如所愿。
　　漠上黄沙滚滚，光尘不辨，他与那人一同闯过。
　　江南细雨嫣嫣，旖旎柔软，他与那人一同赏看……

　　那一次，他是纵横南北的一阵长风。而那人是孤峰顶一块昏睡良久的巨石。
　　风行天下，他却只在那一人周围环绕无声。

　　那一次，他是九重仙境的一株仙草……

　　说什么孤单，说什么彼岸。
　　绿水千山，轮回周转，其实，他所求的不过是摆脱尘嚣张开双眼，那人既在他所能见的不远。

　　曾经，许愿台前，跪伏祈愿。
　　曾经，挥袖笑看，万里云烟。

　　须臾，便是一次相见。
　　那，你可愿在我对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