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江湖不远 ...
-
沈之湄自武当山下来，放走那通灵白鹤，便雇了一条小船，顺水南下，这一日正午，恰到汉水，沈之湄瞧着那滔滔波浪，不禁思潮如涌，恍惚耳边又听见那日百岁老人中气十足的喝声：“老道生平，专杀鞑子！”
……那日，汉水上羽箭破空，顷刻江面横尸血染，又见自己以额触地，“小女家破人亡，心如死灰，愿随老仙长做一道童，为父母，也为天下人，祈福来世。”
那清秀却面黄肌瘦的男孩也在帮她说话，“太师父，这个小妹子好生可怜，你把她带回咱们武当山去吧！”
那时候，她当真是心如死灰呢，什么武功江湖，什么美人侠少，什么剧情天意，全不如佛前一炷香，轮回皆忘。
只是，武当山水，当真是个养人的好地方……传说蝴蝶谷的神医有医死人肉白骨之能，只是何如武当山上的老仙长，竟能使一颗灰掉的心重新灼热跳动起来。
她那时候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投身战场的一日。
只是，此刻的汉水已经是二十五年之后的汉水，然而，站在这里退回二十五年前，却没有太师父，没有她，也没有那个忠厚得天真的少年。
唯独那不择手段的枭雄，已经登上了皇位五年，沈之湄记得，在那个世界里，她已经一剑杀死了心怀叵测的朱元璋。只是，换了一个世界，这人依旧执掌大明皇朝，驾驭历史向着相同的方向前进，哪怕其细节与史书的记载已经相去甚远。
如今，可也算是海清河靖了罢？
摇船的老船夫道：“姑娘，汉水码头已经到了。小人自十堰开的船，一共承惠一贯半。”沈之湄点点头，摸出一个二两重的小元宝给他，踏着码头边的浮桥上了岸。
沈之湄其实是有些茫然的，都说生命只是一世的轮回，可是上天已经给她开了两次同样的玩笑——孟婆茶就那么紧俏么？
不过，这些都姑且不论，迫在眉睫的事务还是有一件的。沈之湄迈动脚步，轻巧地穿过码头上川流不息的扛包脚夫——她并不在乎其中有几个明显身具武功的大汉对她投来的目光，警惕？惊讶？若有所思？
没什么好在乎的，武当弟子沈之湄，并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
想到“武当弟子”，沈之湄心中又是一阵隐痛，这个世界，有紫霄殿，殿中却并非她熟悉的师伯师叔，而是一些面目陌生的道士。
而且，这个世界的武当派，还是朱元璋登基后册封的什么“八大国派之一”。
沈之湄对此嗤之以鼻，江湖人在乱世中挺身而出，叫做为国为民，盛世为官府卖命，有个非常经典的形容。
朝廷鹰犬！
八大国派？八大苹果派吧！
沈之湄虽然不知道她死后究竟如何了，但她确信，无论是太师父，还是下一任的内定掌门青书师兄，都不会对所谓的朝廷封赏有任何兴趣。
道家弟子，本就是闲云野鹤。
如果朝廷一定要封赏，那就封赏少林好了，反正那群身着织锦袈裟的和尚自唐朝时就习惯了，再说人家没事就要给佛祖重塑金身，也确实缺钱。
所以化缘的都是和尚，必须的！
沈之湄忍不住微笑了一下，尽管明面上，太师父师伯师叔们，都强调少林是武林泰山北斗须得尊敬，但他们这些小字辈，私下里依旧以吐槽和尚们为乐。
谁让他们家门不幸，出了个“我失恋了全江湖都要陪葬”的圆真和尚呢！
私下里，沈之湄和青书师兄讨论过，得出一致结论：情圣果然是大杀器！看看成昆，看看范遥，看看六师叔，再看看夹在明教圣女和蒙古郡主之间处境危急的张师弟……
最后，青书师兄毅然决然地拍板表示，这辈子谁敢给我提亲我跟他急！
算了，不必想太多，怀念的话，有的是时间。沈之湄收回思绪，开始思考已经迫在眉睫的问题。
赚钱！
这个问题还真难住了她！似乎从第一世开始，她就没学会怎么赚钱，从被父母养着到被师门养着，有时候做他们安排的事，有时候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无论如何，都没有为生计着急的时候。
那时候，就算实在身无分文，以武当侠女的身份，还可以去武林同道家蹭吃蹭住……
沈之湄想了半天，觉得如果不做保镖，她大约就只能去卖药材了。
哎，果然是被人从武当山上赶下来的吗？应该多转转，能采到一些珍贵点的药材，起码不用担心好几天的食宿的说。
沈之湄忽然意识到，自从莫名其妙脱离了上一个世界，她好像也抛弃了江湖人舞刀弄剑的身份，且不说她晃悠了几天居然没想过给自己买把铁剑，现在忽然冒出来的这种典型种田意识是哪来的？
不过，也许是因为乱世已经结束了吧……她本来就是女冠，找个道观去宅着念经练气，难道不是应有本题？
何况，太师父和师父教给她的，本来就不止武功而已，他们是道士！道士！才不是披着道袍的好勇斗狠武夫！
当然……七师叔的话，另作别论……按照四师叔的话说，武当弟子性格多姿多彩一点更好，这不算道心不稳。而七师叔一向对四师叔的理论深信不疑……
沈之湄忽然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簌簌流下来。
她果然还是忘不了他们，忘不了那些年的武当岁月……在这个他们从不曾存在过的世界上，甚至连那一点小小的怀念都无处放置。
其实江湖一直都在，人在江湖，江湖又怎么会远？只是，江湖走遍，想要寻回那一盏昏黄的寒夜孤灯，却在回首处，茫然无措。
原来，我们豪情万丈义无反顾地踏入江湖，只是因为心中明白，有那一盏灯火的等待。
师父……之湄想回家……
太师父，今天是您老人家的生日，生日快乐……虽然每个生日我们这些不孝的徒子徒孙都害得您操心担忧……
沈之湄缓缓蹲下了身子，两个肩膀剧烈抖动着，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江湖不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