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臥陰陽》》星迤

12、【雪姬】

　　《醉卧阴阳》/【雪姬卷十六】

　　『若有来世，虽然会痛苦流泪，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遇见你......』

　　冬季，天寒地冻，冰雪覆盖着大地，严冬肆虐。

　　北风呼呼地吹袭着，偶尔刮起的雪像是雨点般的绵密，地上原本是翠绿的青草一片，但在白雪的覆盖下什么都看不见了，杉木树梢屯积了许久的雪在北风刮起时掉落在地，仍旧是一片的银白色。

　　某个不知名的小村子里，居民们自给自足，有农人种稻、菜、渔民捕鱼、猎人们到森林里打猎，妇女们在家持家。

　　这儿与世外是隔绝的，他们不相信任何自外地而来的陌生人。

　　尚勇是个猎人，他承继了师傅的工作，在村中西边的那片林地里以捕捉一些小动物来换取金钱，他的收获主要是动物身上的皮毛，因为那是村里做衣物很重要的来源之一，因为动物的皮毛可以御寒，所以还满珍贵的。

　　尚勇不很有钱，他所赚的钱只能勉强养活自己，三餐无虞就是。

　　这一天，他仍然外出打猎，不顾风雪这样大的他得替自己找些猎物以换取隔年的金钱与日常用品，所以他提着箭与弓就出门了，外头的风雪正肆无忌惮地狂下着，风大得要将他一路吹着走，但他抓牢了头上的斗笠，不畏惧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他等着风雪慢慢变小。

　　他冒着极大的危险在林地里找了又找，雪地中什么都没有，哪里还有什么猎物呢！

　　他自嘲地想着，手握住帽沿紧了紧，他知道现在是无法很利落地行动的，就算是看见了猎物，他也动弹不得，所以他决定先到平时他用来休息的木屋里休憩一下，只能等待风雪稍微缓和后再出去了。

　　于是──尚勇在自己的小木屋过了一宿，没想到风雪竟然愈来愈大。

　　这下子他可回不了村子了！真是糟糕......

　　尚勇这么想着，感到空气中的暖意愈来愈稀薄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波又一波涌来的刺骨冷意。

　　「好冷啊......」

　　唔......尚勇喃着，忙调头去找他之前堆放在屋里的柴火，动手点燃了柴薪，望着他眼前一片热红的火焰张狂地舞着，替他驱散了些许寒意。

　　这时，天色又愈来愈黑了，又即将迈入第二天的夜晚......

　　***

　　大风雪一连就下了三天，这三天来，天地暗无日光，只是一连着下了一场又一场的大雪，北风呼呼狂吹，外头那些风雪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细微声响，屋内除了尚勇已经略微昏迷的浅\\淡呼息声外再无其它。

　　风雪掀起的巨响就连这栋木屋就快要连根拔起似的大声，尚勇依旧昏迷不醒，三天未曾进食，因为这木屋里头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醒了又睡、睡去了再醒，早已经分不清楚今夕是何夕了；门外大雪依旧，尚勇心想着：难道他就要死在这儿了吗！？

　　他望着脚边已燃尽的柴火，现在，除了自己，他什么都没有了！

　　能否渡过这场要人命的风雪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力，村人们是不会在这种天况下出门，然后在风雪日找到他的。

　　尚勇哀哀苦笑着，他发觉自己就连动动手指头都很困难，他已有三日未曾食过任何东西了，当然没有力气；偏偏在出门之前，村长的女儿拿来了食物要给他进食，但是他却一点都不领情，没碰过一口。

　　或许他不应该拒绝她的好意的......

　　尚勇略带歉疚地笑着想，如果他不要这么自傲就好......

　　至此，尚勇突然觉得一阵疲惫袭来，他，再度睡去......

　　◎◎◎

　　不知道大雪下了多久，终于在第四天的午时停止了，但是门外的风仍旧吹着，没有减缓，雪地里闷了几天的小动物们见天候好转，也就纷纷出笼\\，偏偏尚勇因为没有体力而继续昏睡去。

　　尚勇的木屋位于那片对外的林子边，这儿有不少的动物与野兽，以尚勇这么糟糕的情况来看，他如果再不醒过来，可能会让其它中型的野兽啃了去。

　　一片银白又沉静的雪地中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兽足蹄印，有一对脚印是直往木屋而来了，而那印子到达木屋的门口却又消失了，但是──

　　木屋的一边木窗棂似被什么锐利的东西破坏，木棂断裂，窗口空出一个足以让一个球儿通过的洞。

　　刚才在木屋里响起的足音让尚勇勉强微微睁开眼探瞧。

　　他的眼前是一团白绒绒的影像......

　　那是什么！？

　　尚勇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却没有办法，只能凭着那团白雾判定，好像是──雪狐吗！？

　　尚勇在昏过去前轻喃着。

　　木屋里，那只雪狐睁着大大的灵眸望着尚勇，然后趋前......

　　***

　　屋内的火光发出『霹雳啪啦』的声响，在尚勇的身前立着一位婷婷玉立的小姐，她身穿着白色单衣，一头乌溜的长发披肩，眉眼如画中的飞仙般优雅可人；尚勇醒来的时候，就见着那位白衣小姐站在自己的眼前，朦胧之中，他还误以为这儿就是仙界，因为他已经在凡界饿死了。

　　不过，他望着那位美丽的小姐对着他微笑，似乎在嘲笑他的呆滞，让尚勇也不好意思了起来，于是他支起身体，发现自己好像可以毫不费力地动了起来。

　　「......是妳救了我的吗！？」感激的视线盯着那小姐背过他去端取一边木桌上的清粥，尚勇奇怪地发现他的木屋变了许多，多出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像是：木桌和食物。

　　那小姐微笑着不说话，仅是递过碗，将粥交给醒来的尚勇，尚勇感谢地接了过去，看着小姐在他身边坐下来。

　　「你昏了很多天......」那位高贵的小姐盯着尚勇舀起一口粥，轻道，那美妙的声音自小姐的微红唇瓣中说出的同时，尚勇呆愣了下才回神。

　　啊......她不只人美丽，而且声音又好听，那嗓音娇娇柔柔的，很细致，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姐！

　　尚勇心带爱慕地盯着小姐瞧，小姐好像是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忙撇过头去，脸蛋微红。

　　如果......他能和小姐结个姻缘不知该有多好呀......

　　尚勇心想着，小姐的美丽良善令他非常地心动。

　　小姐回过头来望着尚勇，心底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遂羞怯地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姐......我叫做尚勇，还不知道您的芳名呢！？」

　　那小姐赧颜地微掩住脸，「我叫雪姬，大人......」

　　◎◎◎

　　不久之后，尚勇与那小姐成了亲，他们一样住在村子里，尚勇仍然是个猎户，小姐在丈夫出门打猎时就替大家做些衣物赚些钱家用。

　　夫妻一直很恩爱，每日早出晚归的丈夫很规矩，不但疼爱妻子，对她更是百般的好，妻子也很感激丈夫对她的好，于是很尽心地替丈夫做好一切，使他无后顾之忧。

　　俩人的相好程度在村子里是人尽皆知的，正当众人以为他们夫妻会一直维持这样子到老的时候，这正是不幸事件的开端......

　　***

　　就在某一天，丈夫出门后，雪姬单独一个人出门提水。

　　由于家里头已经没有水可以使用，而且他们住得离河边很远，约莫要走个几分的时刻才会到达河床边，所以雪姬就时常在丈夫出门后提着两个水桶去汲水。

　　因为她不得不这样做。

　　如果在村子里使用法术的话，她怕会替不知情的丈夫与自己惹来麻烦，因为村子里头的人非常地迷信。

　　如果她施展了法术，会让村人们怀疑她的，更不用说她是只雪狐，是人类眼中的异类！

　　人与狐族通婚，这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与背俗的事，在平安时代虽然也有某某阴阳师是人类与白狐之子的传说，但是，那也仅止于传说罢了，不一定是真实的事情，雪姬非常了解这一点；但是她与尚勇可就是确实万分的事情，他们是夫妻！

　　雪姬非常为难，但是为使自己能够长久的待在丈夫身边，她选择了最安全的办法，雪姬低首想着。

　　不论任何人来盘问，她都是尚勇最疼爱的妻子，也是人类！

　　雪姬坚持着如此，是因为她早就悄悄地爱上了丈夫，丈夫对她的好、对她的体贴与温柔，让她抛弃了回狐族的想法，她只想跟丈夫同守每一个晨昏。

　　雪姬微笑地想着，丈夫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她想替丈夫完成他的心愿！

　　就当雪姬沉浸于幸福的时候，恰巧，村长的女儿─媚子也到河边来摘花，她弯着身子正想采摘生长在岸边的那朵百合花时，遗憾的事发生了──

　　媚子因为一个重心不稳地向前倒栽去，整个人眼看就要摔下河里，正巧让雪姬发现，雪姬念在平时村长对她和尚勇都很照顾的情分下，一个咬牙施展了法术，心想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其它的人看见这一幕。

　　可是雪姬错了。

　　她一把将媚子自河边救上来之后，瞥见媚子一脸的惊慌失措、对着他大喊”妖怪”......

　　雪姬顿时错愕不已，心底深处已让媚子的话所深深地伤害。

　　媚子脸色凝重，「妳是妖怪......尚勇......他应该不知道妳这女人的真面目吧！？」单手直指着眼前惊慌的雪姬，媚子脸上有丝得意，因为她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尚勇的妻子竟然是个妖怪！！

　　这对尚勇来说应该是个很大的打击才是，那么......她只要披露了这件事之后，她就可以得到尚勇的心了！

　　于是，媚子高兴地转头回村子里，丢下了不知道该怎么办的雪姬独自一个人立在河岸边。

　　怎么办！？
　　她的真实身分就要曝光了......难道......她与尚勇的缘分就仅止于此了吗！？

　　雪姬眼露难过地咬唇、垂首。

　　***

　　村长的女儿告诉了村子里的人们这件事，村民都大为震惊，没想到温柔又和气的雪姬竟然是可怕妖物的化身，不禁为还不知情的老实人──尚勇担心起来了。

　　村人害怕妖物一个坏心就将尚勇给生吞活剥了，村长连忙和村民们讨论出了一个计策，先请大家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使妖物失去了戒心之后再来想办法。

　　村人们也都同意了这个方法，但是，村长的女儿已经识破了妖物的伪装，为了避免妖物对她不利，村长就要女儿先住到远亲家里，声称自己的女儿去探望她的姑母。

　　雪姬等了几天，不明白其中原由的她还以为是媚子念在自己救了她的命的份上不予揭发，遂没了戒心，也感激起媚子来了；因为她的身分本来就不能曝光的，若让村民知道后，她一定会被驱离丈夫的身边，因为她是个妖物，而不是平凡的人类！

　　雪姬酣傻地笑着，听说媚子去探望她的姑母，有好一阵子不会回来了，所以她还可以继续和尚勇当夫妻......

　　直到永远......！

　　奈何，雪姬并不知道村人们背地里正在进行的除妖计划，一直到那一天为止，雪姬都还是相信媚子与村民的。

　　命运\\之日，那一天下着一场很大的大雨，雪姬就是在那一天被村人们逼迫而死......

　　当天早晨，尚勇依旧外出打猎，出门前他仍然照常地吩咐妻子要顾好家门，他也提到了今天傍晚一定会回来陪着妻子吃饭，已聊慰妻子已多天未曾同桌用饭的失望。

　　雪姬笑着答应，便送走了丈夫，就在尚勇出门后不久，雪姬让一个来敲门拜访的村人们找到了屋外，说是村长和村民们有事情找她一起商量，而雪姬不疑有他地到了屋外，就见一群人围着她，有的人的手上还握着火把，个个面色凝重。

　　「妖物......妳最好快离开我们的村子！」村长朝着雪姬叱喝出声，其它的村民也纷纷跟进，朝雪姬围拢。

　　雪姬的脸色难看，以袖掩唇，难道......媚子还是将她的身分说了出来吗！？

　　她失望地垂下螓首。

　　「不......你们听我说，我没有要害尚勇的意思......我只是......」

　　雪姬的话让村长截断，「快滚出我们的村子！」村长昔日的和蔼表情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与厌恶，盯着雪姬的表情就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教雪姬痛苦地蹙着眉头。

　　「雪姬......既然妳是妖物，那就不该和尚勇在一起......」村长见雪姬劝不动，忙晓以大道。

　　雪姬痛苦地流下眼泪，「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村长严肃地摇摇头，「抱歉！我不能同意......为了你们好，还是分开吧！」

　　雪姬猛地摇首，泪珠纷坠，「不......不离不弃......”若有来世，愿生生世世为夫妻”.....我不会离开他的...」已发过誓的誓言怎能不算！？

　　「妖物，只怕由不得妳......」村长叹息，「大家，把这妖怪逐出我们的村子吧！......」

　　话一落下，众位村民立即蜂涌上前，雪姬含泪跪倒在地，不走、不动，村民的胆子便大了起来，有的人想要硬将雪姬扯起身，但却无法移动她分毫，有的人拉着雪姬的如瀑长发，揪得雪姬不敢叫疼，但是痛楚的眼泪一直滚滚落下，生怕自己就这样被赶出村子。

　　最后，有的人竟然持着木棒将雪姬狠狠折磨致死。

　　见妖物无法再起身的众人就因为大雨愈下愈大而散去，雪姬的鲜血因大雨而四处奔流着，在雪地上留下一点一滴怵目惊心的殷红血渍，直到傍晚，尚勇发现他的妻子竟然倒卧在家门前的血泊中为止......

　　「不......不离不弃......”若有来世，虽然会痛苦流泪，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遇见你...”」

　　这段话是雪姬勉强自己支撑到尚勇回家时，她带着笑花、含着泪，一字一句对着焦急又大骇的丈夫所说的话，接着，雪姬便在这样的大雨中枯萎凋零。

　　尚勇满腹的怒气，到底是谁对这样一个弱女子施以毒手！？

　　他百思不解，因为雪姬来不及告诉他，杀害她的凶手是谁。

　　「雪姬......」望着怀中芳踪已杳的雪姬，尚勇滴下了珍贵的泪珠。

　　「雪──姬──！」尚勇在倾盆大雨中哀伤地大声地嚎叫，脸上已经分不出是雨还是泪了。

　　***

　　晴明邸内的空气霎时凝结，只因为博雅正坐在晴明的对面，窄廊上的博雅身前搁置着一卷绘卷，晴明看着博雅说到了故事中的某一个点却又突然顿住了不再说下去，遂抬起头来，发现博雅的眼眶是微红的。

　　不多时前，博雅来访晴明，他一踏进门就匆忙地向晴明露出献宝似的微笑，他扬扬手中的绘卷，然后坐到晴明面前。

　　晴明觉得很奇怪，不知道博雅为何带了绘卷来访，一问之下才知道那绘卷是在晴明邸的大门口拣到的，于是好奇的博雅就拾了来，在晴明微怔的表情前摊开。

　　因为他感到那绘卷竟然在博雅打开的同时间窜出一股阴寒之气，是错觉吗！？

　　晴明心想着，他还是小心点好，那绘卷不会无缘无故掉在他家门口、然后又被博雅拣到的。

　　不过......事情也未免太巧了！

　　就这样，晴明不发一语地看着博雅摊开并且还一边念着其上的故事，念着念着，说到了伤心处他就红了眼眶。

　　「喂......博雅，那有什么好哭的啊！？」晴明一边悠哉地摇着扇子边说着，瞥见博雅一脸怨怪地转回眸。

　　「喂......晴明啊！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实在是太悲惨了吗！？雪姬到死还念着要见丈夫一面，告诉他那一句话后才......」博雅哀凄地低着头，正在替绘卷故事中的男女主角默哀。

　　「那不过是个故事罢了呀！博雅......」晴明淡淡地微笑着。

　　谁知，博雅一抬头，「喂，晴明，你也太没同情心了吧！？再说，如果那时候能留下丈夫，也许雪姬就不会死了......」他眼露哀怜。

　　晴明则是不茍同地摇着头，「博雅啊......不是我没有同情心，而是这个世界上可怜的人们太多了，而且......过去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就因为过去不能改变，所以未来才可以改变呀！你懂了吗！？」

　　博雅摇头，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你真是冷血......晴明......」

　　晴明笑而不答，仅是以”你不懂”的眸光望着他。

　　博雅望着他手中念完了一半的绘卷──《雪姬》，望着绘卷上的插图描述着雪姬当时是如何遭受到村人们的辱骂与不谅解，最后雪姬因而被虐而死的画面发愣，那样温柔又善良的妖物难道就该死吗！？

　　难道妖物就全都该被归类于『妖怪』与『有害的』吗！？

　　愚蠢的人究竟是村民们还是雪姬！？

　　博雅的思绪百转千折，望着看着，那绘卷上令人惊心动魄的字句描写着这个故事的他，竟然滴下了泪来──

　　晴明眼捷手快地以手中的纸扇接住，「喂......博雅......做什么哭呢......」

　　纸扇吸去了咸湿的泪水，但是也因此留下一个透明痕迹。

　　「我要哭还有原因的吗！？......晴明......」博雅的泪水急急伴着他的话再落下，这下子晴明可没有办法阻止了。

　　「博雅......糟糕了......」晴明苦笑地这样说着，然后他看见一道金光自绘卷里射出来，包围住了两个人，博雅还是一脸未明事况的呆滞模样，惹得晴明摇头失笑，两人让金芒给吸进了绘卷里。

　　「那是个陷阱啊......博雅......真给你害死了......」

　　消失于晴明邸的两人只余下这一句晴明的喃语在晴明邸的院落里回响着......

　　***

　　晴明与博雅就这样跌进了绘卷里的世界，不多久之后，两人重重地落到下着大雨的雪地里，阵阵的刺骨寒意直袭而来。

　　「喂，晴明......你在哪儿啊！？」博雅全身被大雨浇得湿淋，他左顾右盼就是没见到刚才跟他一起跌入这个世界的晴明，他心焦地大声唤着，他的声音却被大雨的声响掩盖住了，无法传出去。

　　博雅坐在软棉的雪地(！？)上，游目四骋，人影没见到半个，谁叫他们俩个落在一片不算大的树林里，要找人也不太容易了！

　　「喂......博雅......好痛啊！......」

　　晴明那低低柔柔的声音不知自何处传过来，经过博雅的耳边，博雅一听就晓得那是属于晴明的好听嗓音，这下子心底更加着急了，因为晴明说他”好痛”......

　　「晴明！？晴明！？你在哪里啊──」拉开了大嗓门的博雅边喊边叫着，然后自雪地上起身。

　　笨！

　　晴明暗骂一声，被博雅弄得又好气又好笑的，脸上那抹被雨水冲刷不去的苦笑轻扬着，再开口，不过他这次的声音终于大了些。

　　「我在这里！博雅！」晴明在距离博雅不远的雪地上出声，雨水将他的全身打了个湿答答，唇边却还是照常地挂着微笑，只是语气中多了点埋怨；他们一落到这儿后，两人以迭罗汉的姿势趴跌在雪地和大雨中，博雅迟钝到没发现自己就坐在他身上，还好笑地四处找他。

　　真是伤脑筋啊......

　　晴明摇头失笑，抬起头来就发现博雅已经蹲在他面前盯着他，然后好奇地搀扶他起身，问：「你干什么趴在雪地上！？」

　　晴明难过地用手扶扶他被压迫到的细腰，感觉它正隐隐作痛着，这博雅幸好没有钝到要他自己爬起来......

　　晴明微瞥了博雅一眼，「你刚才就坐在我身上......难道你没半点异样的感觉吗！？」

　　博雅一听忙瞪眼，「啊！？是吗......我不知道啊！晴明，真是抱歉，你不要紧吧！？」见晴明摇首，他的左手还扶着腰，显然是他压伤了晴明。

　　「真是抱歉！晴明......」博雅面带歉疚直道歉。

　　晴明微笑，「不打紧的......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得找个地方避雨......」

　　博雅点头，「走吧！」

　　于是，两人偕步走出林子，前方不远处有间木屋，咦......那屋前似乎躺了个人......

　　博雅疑问地偏首，就他的方向望过去，好像是个女人欸，「晴明......前面好像躺了一个人......」

　　晴明也望见了，脸色便转为严肃，马上赶向前，「博雅，好像出事了......」

　　博雅连忙也跟了上去，脸色凝重的。

　　「这是......」晴明靠近门外那具趴伏的女人体后，扬起声来。

　　「是雪姬......」博雅凝重的语气让晴明偏首瞧住他，那绘卷中的女主角。

　　「看来我们来迟了......她......已经......」晴明望着雪地中那倒卧于血水中的雪姬，遗憾地摇着首，叹息，任大雨滴流了满面，似乎在替雪姬默祷\\。

　　博雅一阵拧眉，哀怜地望着雨中的雪姬，难道他们得见死不救吗！？

　　「别妄想去改变事实喔......博雅，要不然我们也会回不去的喔！」晴明似知晓博雅心意般地启口。

　　要是他们擅自改变过去，一定会影响未来的，弄不好，可能他或是拣到绘卷的博雅会不存在......

　　想必施咒的人也考虑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设计了这个陷阱诱骗他们往里头跳，走进他的圈套内。

　　博雅回瞥着晴明，痛苦地，「晴明......我......」

　　***

　　「等等，她还有气，博雅......」晴明没等博雅接下话来，就自己移到雪姬的身前蹲下身子来察看，细白的手指往雪姬的鼻端轻送，发现她还存有一丝浅\\微的生气，遂即转头望着博雅。

　　博雅奔向前来半搀起雪姬，脸色带着抹庆幸，幸好她还没完全断气，博雅心想着，便和晴明将雪姬移往屋檐下。

　　雪姬朝着陌生的两人睁眼微笑，反正她的寿命即将终了，也不会怕他们对她有任何不轨的意图了，只是轻声唤道：「你们......能代替我给尚勇传达一句话吗......？」

　　博雅正要点头说好，但是却被晴明阻止。

　　「晴明！？......」博雅无言的责怪眸光直盯着晴明的美丽侧脸，为什么晴明连一件小事都不肯代雪姬完成！？

　　「不行......雪姬......」晴明无情地瞅着似要远扬而去的女子魂，淡道。

　　雪姬失望地低下头来，「是吗......我是不是太麻烦你们了？」语气中的哀怜引起了博雅的同情心。

　　「晴明！！你不能帮个忙吗！？」博雅微怒，答应临死之人的要求又有何妨呢！？难道晴明竟是这样一个不讲情面的人吗！？

　　不怒反笑的晴明微瞥了博雅一眼，「雪姬想对她的丈夫说的那句话，我们谁都没有资格代替她传达的......博雅......」然后再度转向已经奄奄一息的雪姬，道：「我希望妳能支撑到尚勇回来......因为妳不是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吗！？」

　　雪姬愕然地望着晴明露出微笑，「你......」你怎么知道......！？

　　「晴明......」博雅也惊喜地望着他，原来晴明并不是冷血也不是无情，他是真的在为雪姬的不幸而设想！

　　晴明......

　　「好......非常......谢......谢你们......」雪姬安心地阖上眼睫，安静地半偎在博雅怀里等待傍晚的来临......

　　等待尚勇！

　　***

　　大雨拚命地下着，雪地上的白雪因雨势而渐渐融化，化成雪水。

　　晴明和博雅在陪伴雪姬不久之后，就发现尚勇已朝回家的路迈步，两人为求不被发现，于是晴明机灵地拉着博雅躲到一边的树丛里，只是很抱歉地又把雪姬再度移回他们最初发现她的门前。

　　大雨冲蚀一切，博雅和晴明望着雪地中的雪姬被正要回家的丈夫发现，着急地扶起她纤弱的身子，颤抖与害怕完全清楚地浮现在尚勇的脸上，害怕失去他最重要的人！

　　「不......不离不弃......”若有来世，虽然会痛苦流泪，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遇见你......”」

　　雪姬望着丈夫的极度恐惧，心底的不舍霎时蔓延开来，她并非是不愿意遵守她的诺言，而是命运\\之神不让她常伴他左右，那种蚀心的疼痛是一般人无法去体会的。

　　「雪姬......不要再说了......妳......」尚勇摇摇头，只能以说服自己安下心来，雪姬不会舍得离开他的......

　　泪水就这样自面颊顺流而下，尚勇心底的骇怕是寻常人无法了解的，当一个人孤独的人失去自己的唯一依靠时只怕也是如此吧......

　　树丛间的博雅微微不忍地偏过头去，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雪姬的不离不弃和尚勇的深情都令他感叹，为什么上天要故意拆散这样一对佳偶呢！？

　　愈想就愈觉得心里替他们很不平！

　　雪姬终于在尚勇的怀里没了气，香消玉殒了。

　　博雅面对在尚勇怀里安详逝去的女子和尚勇心碎的吼叫声，泪水跟着滴落下来，只手瞬间扯住晴明，然后干脆抱着好友哭泣；晴明被博雅的手勒住细腰，难过地喘着气，面庞痛苦地蹙着眉，轻声开口：「博雅呀......我......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雪姬她......呜呜......晴明......」博雅难过地揪心掉泪，晴明只好安慰似的拍抚着博雅的背，心底想着博雅真是爱哭。

　　「乖......乖......」晴明没力地想着，怎么这一趟他还得当保母啊！？

　　博雅继续啜泣，那声音愈来愈大，最后，尚勇终于察觉到树丛间传出的微响，抱着雪姬的遗体喊叫：「出来！是谁在那里......！？」

　　这时的晴明却干脆地应声拉着博雅踱了出来，不顾博雅反对的。

　　「晴明......你不是说我们不能破坏过去吗！？不然我们就回不去了啊......」博雅有点着急地说着，扯着晴明的衣袖。

　　孰料晴明竟然微微一笑，「事情已经到此结束了......那卷绘卷的故事就只到这儿......」

　　博雅不信地睁眼，「你确定吗？晴明......那绘卷明明只有我翻过......」晴明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啊！？

　　什么叫做”事情已经到此结束了”......

　　「放心，我可不会像你一样靠不住......」晴明嘲笑博雅。

　　「喂！晴明！你又来了......」博雅不服气地噘嘴，「我也很靠得住啊！」

　　晴明对着博雅绽出一朵微笑，那好似在说：”是吗......！？”

　　「真看不起人......晴明......」

　　「你们......到底是谁......」尚勇见晴明与博雅正朝自己缓慢走来，忍住悲伤惊疑地问。

　　***

　　「雪姬是因你而死。」当晴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到身边的博雅倒抽了一口凉气，为何晴明能将这件事实说得如此毫不在意呢！？

　　博雅望着晴明那双闪着真实的细长眸子，心底比外头所下的大雨还要寒凉。

　　雪姬纵使是因为众人的辱骂与不谅解而死，但是晴明为什么在知道这件事之后竟能说得如此轻松又云淡风轻的！？

　　雪姬的死究竟有没有让晴明的心动摇过！？

　　博雅不知道。

　　「晴明啊......别说了......」

　　尚勇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瞳，颤抖抖地启口：「你......你说什么！？」

　　他说......雪姬是因他而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望着猜疑不定的尚勇，晴明润了润唇缓道：「没错，我和朋友看见你的妻子是让人活活打死的......」

　　尚勇一听，他倏然的起身掀翻了屋内的木桌，惊疑地将视线调向床板上卧着永远睡去的妻子的遗体，望着她那安祥的面容，震惊与怔愕同时出现在他年轻的脸上。

　　「她......是......被活活......打死的？」颤抖的语气中隐含着天大的忿怒与讶异，双手握拳握得死紧，脸色青白。

　　「对。」晴明毫不隐瞒地点头，望着博雅正用不赞同的眼光责备着他，他微微一笑，「因为那是事实，我无意隐瞒，博雅......」

　　「晴明......」博雅哑声，实在无法同意晴明的论调，因为将事实告知死者的亲人实在是太残酷了......

　　「我们无法欺骗他一辈子的，再者，事实拖得愈久，伤害就愈大啊......博雅，不是我无情......」晴明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做法实在不太妥当，因而缓缓地垂下眼睫默哀。

　　「晴明......」博雅无言了，这些事不是晴明的错、也不是尚勇的错......而是命运\\实在是太爱捉弄人们了！

　　尚勇隐忍着极大的痛楚与怨恨，由他死掐住自己的衣襟就能察觉得到他正在忍耐，忍耐着不将怨怼的火热魔掌伸向其它人。

　　「到底......告诉我......到底是谁......是谁......杀......」闇哑又低沉的可怕嗓音直敲着两人的耳膜，博雅见晴明好像正要开口，忙一个踏步向前想阻止，但是却让尚勇以目光拦阻住。

　　「让他说......博雅大人......」

　　博雅无可奈何，只好退回原地，忧心忡忡地看向晴明，「晴明......」

　　「是村民们......是他们逼死了雪姬，你的妻子不答应离开你，因为他们已经知道雪姬是妖物......」晴明坦然的眸光瞅住尚勇的。

　　尚勇冷下脸来。「是吗......原来是这样......」

　　博雅倒是吃惊，因为尚勇在听见自己妻子是魔物竟然半点嫌恶的反应都没有，难道......尚勇早就已经知道了雪姬的一切吗！？

　　「你......早知道了雪姬不是人？」

　　晴明对博雅的后知后觉觉得好笑，遂摇摇头，「喂~~到底是谁翻过那卷绘卷的啊！？里头不是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

　　博雅怨怪的眸光扫过晴明，「是是是！你最聪明了啦！晴明......」真是......现在他居然还有心情损他......

　　「在她救了我之后我就知道了......因为不可能那么碰巧在大风雪时有人发现我......」尚勇失神地喃语着。

　　晴明与博雅沉默。

　　「你......不想办法解释雪姬的清白吗！？证明她是个不会害人的妖物......」晴明过了半晌，起身踱近已然安阖上眼的雪姬面前，背对着博雅与尚勇，突道。

　　「我会洗清她的冤枉的......雪姬她......她一直是个好妻子！......」尚勇掩面无声地啜泣。

　　他到现在还是无法接受雪姬已经离他而去的事实......

　　尚勇决心要把他和雪姬的故事写下来，化成绘卷，好让以后的人知道雪姬其实是个美丽善良的妻子，于是他坐在桌前开始动笔，用文字化成他与雪姬相处的日子，一边，博雅和晴明只是静静地等待尚勇完成这卷绘卷，因为那是他门再度回到原世界的媒介。

　　「晴明啊......」博雅坐在地上，一边瞥着尚勇，一边回过头来呼唤好友，道：「你确定我们要一直等着尚勇写完绘卷吗！？」

　　晴明不动地闭着眼，「对......」摆明了博雅问的就是废话，晴明微扬起唇角，似笑非笑。

　　只要他们一拿到那绘卷就可以安然地从这儿脱身了。

　　博雅还是觉得很奇怪，但是见晴明好像认为”就是这样了”，所以他也无从反驳，谁叫他不知道回去原来时空的方法。

　　只有相信晴明了。

　　博雅那低低浅\\浅\\的低喃声音微掠过晴明耳边，令晴明脸上浮起微笑，不答不问。

　　约二刻钟，尚勇将他和雪姬共同制造的回忆点点滴滴地写到绘卷里了，那段幸福、有泪有笑的日子过的特别快，今非昔比，雪姬已经离开他的身边，一缕芳魂悄悄自他的生命中消失而去，再也回不来了......

　　一想至此的尚勇落下了晶莹剔透的泪珠，那似生命坠下的眼泪般地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半冷的寒冷袭上，三个人的身体不约而同地泛起冷意。

　　为什么幸福的日子总是如此短暂！？就因为抓住了幸福之后才会失去吗！？

　　浓厚的悲伤深深盘据在尚勇的心底，到底他要怎么做才能挽回！？

　　不......雪姬已死，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了......

　　这一切都是那些愚民造成的......说什么雪姬是妖物，所以她不能和他在一起的愚蠢的话......

　　尚勇愈想愈生气，为什么他和雪姬的命运\\要交由那些人决定！？他们凭什么用一句话来主宰他的人生！？

　　为什么──！？

　　尚勇随着心底的吶喊一个挥手，扫落了桌上搁置的茶水杯盘，霎时间，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动了一旁静默的两人，晴明与博雅将视线调向发疯似的尚勇。

　　尚勇愈想愈不平，愤怒与怨怼一齐上了心头，他一手拿起绘卷，一手抱起雪姬，起身；尚勇脸上的笑意很骇人，那是带点同归于尽的意味，看得博雅和晴明面面相觑，拧眉。

　　「我们回去的时间到了......博雅，我们跟着尚勇后头吧！」望着尚勇已经踱出雨停了的大门外，一脚踩在雪溶了的地上，晴明发声。

　　「嗯......走吧......」博雅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望了屋内一眼。

　　***

　　尚勇在林地边替雪姬立了个墓碑，埋葬了雪姬之后就沉默地跪到墓前，低着头不说话。

　　然后，他起身。

　　晴明与博雅站在离墓地有些许远的地方望着尚勇的一举一动，以便观察却又不会刺激到他。

　　这时的尚勇突然站起身来，跟着举步向前，好像要到哪儿去的模样，晴明和博雅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便跟了上去，随着上永来到一处屋前，看着尚勇粗鲁至极地敲着门板。

　　「叩、叩、叩──！」那力气好像含着愤怒，声音大的吓死人，再加上尚勇一脸的风雨欲来，来应门的村长凝着眉心，谨慎至极。

　　「什么事......！？」话还没说完的村长就连挨了的两拳，尚勇将村长击倒在地，一脸愤怒。

　　「你还敢问我什么事情吗！？你们......杀了我的妻子......还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们究竟是不是人啊！？」尚勇打红了眼，一手正要拎起村长的衣襟时，村长的一句话又让他飙红了眼眶。

　　「那是妖怪啊......她根本不是你的妻子！」村长害怕地说着，只手捂住被打的脸颊，边抖着声音。

　　尚勇的火气一来，「你们有问过我吗！？啊！？我早就知道雪姬她是白狐......我早就知道了！！你听见没──！？」伸手极怒地拎着村长的衣口，摇晃着他怒声责问。

　　村长大大瞪直了眼，「你......知道......？」

　　尚勇丢下村长，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杀了村长的......

　　所以他拿着绘卷又奔回雪姬的墓地前，颓然跪倒在地，双手撑地的他不愿意被人看见他落下的眼泪。
　　「雪姬......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害怕失去妳之后就再也不是原来的我了......」

　　尚勇抬起头来望着那碑上写着大大的”爱妻雪姬之墓”，尚勇表情一凛，好像有了决定......

　　他掏出怀中预藏的一把尖刀，毫不犹豫地──刺进自己的肚腹，当晴明与博雅赶到现场时就已经回天乏术，尚勇断了气。

　　「若有来世，虽然会痛苦流泪，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遇见你......不离不弃......」晴明轻声吟诵着，这时的博雅已经动手拾起地上那卷绘卷。

　　「晴明......」博雅的双眼微泛起泪光。

　　「我们回去吧......」晴明淡语着，这句话就在夜风中轻飘回荡着......

　　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