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爱》区墨言

3、第二章

　　东方洛玉被踹下了马车，此间路人较少，他站稳了脚跟后就理理衣襟，恢复成一副道貌盎然的样子。
　　一个身穿皂衣的家仆疾步而来，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参见副城主，城主已召集了几位堂主在忠义堂议事……”
　　“我知道了。”他挥手打断他的话，视线仍是望向停在角落的马车，车夫低垂着头候在一旁，可车里的人却一直闭帘不出。
　　他知道她在等他走，为了怕惹怒她的城主大哥，她一直刻意回避与他见面，自从四年前的那一夜过后，她就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对他唯恐避之不及，不再有亲昵之举。
　　“既然城主急召，那我们还是赶快走吧。”他故意扬声说给她听，并移动脚步佯装要走，果然看见一只穿着雪白绣鞋的小脚落在踏凳上，仿佛踩在了他心头砸得生疼，他涩然笑了笑，领着家仆头也不回的走了。
　　待他走远，倾城才撩开车帘向外望去，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感觉，她淡淡吩咐车夫道：“去迎风阁吧。”
　　她要在那里等着大哥，只要能离开这里，她就不会再跟这些人有任何的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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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方城城主慕云宸虽为一方霸主，却是个十分刻板的人，继任城主之后仍住在自己原先的住所里，不愿意搬去他老爹奢华的天宝阁，他今年二十有五，尚未娶妻，族里给他安排的几房姬妾也都安排在偏远的北苑，甚少临幸。
　　平日里也没什么个人娱乐，除了睡觉练武就是处理政务，加上他为人冷酷又很难相处，每次听他训话都让人吓得战战兢兢。
　　这会儿城主还在忠义堂议事，倾城让下人通报后就在书房候着，房中除了桌椅书籍就再无消遣之物，她翻了几本书就打开窗向外望去，以前并未注意到，原来这里能看到她先前住的观月阁。
　　观月阁本是临湖而建的水阁，后来大哥怕冬日寒气太重，又命人扩建了大片的院落，后园里青石铺路，竹林环绕，亭台楼阁点缀其间，装点得十分雅致。
　　望向那片熟悉的园林，她心头不禁思绪翻涌，其实大哥一直待她不错，甚至比对二姐还要亲厚几分，若不是有了那一晚发生的事，她绝对不会有想要忤逆他的想法。
　　身体突然涌上了疲惫之感，她在窗前的软榻上躺下，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还是几岁大的孩子，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娘亲走得早，她又不受爹爹的宠爱，仿佛是被人丢在这里自生自灭，连个照看的家仆也没有。
　　那时大哥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每日去修罗场练武，过着血雨腥风的日子。晚间他总是沐浴更衣后才来看她，只因她讨厌他身上的血腥味，一抱就哭。
　　“阮阮……”他喊她的乳名，给她喂饭穿衣，说她是他一手带大的也不夸张，她喊出的第一声是“哥哥”，迈出的第一步是牵了他的手，握笔写下第一个字也是因为在他的掌握之中。
　　直到那夜，她被雷雨声惊醒，却见他浑身水气的站在床头，伸出冰冷的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颈，“孽种！……”
　　无法呼吸的痛楚让她浑身剧烈颤抖着，一面奋力挣扎想从铁爪下逃脱，一面声音嘶哑的呼喊着。
　　突然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将她揽入怀中，轻柔低沉的声音紧张得唤着她的名字，“倾城……”
　　她缓缓睁开双眼，入眼是大哥眉心深深的剑纹和他神色担忧的双眸，顿时一股寒气从脚底油然而升，她支起有些虚脱的身子躲开他的怀抱，眼底的排斥和警觉未曾掩饰。
　　“大哥。”
　　她举止得当的行了一礼，连额角滑落的冷汗都顾不得擦，只是面上的神色已恢复了镇定。
　　慕云宸坐在榻边，黑袍下结实伟岸的身躯僵硬如石，他的双臂还保持着环抱的姿势，适才想为她盖上的那件狐裘，被陷入恶梦中的倾城挥到了地上，纠结成了一团好似被摒弃的那颗心，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似是压抑着某种情绪，半晌后弯腰将地上的狐裘披风捡起。
　　注意到他的举动，倾城心里有些紧张，想是他刚才的接近不过是害怕她着凉，思及此她多少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大哥，对不起。”
　　即使两人不再如往日般亲近，他也依然是她心里最敬爱的人，是她亦兄亦父的大哥。至于对那段恶梦的恐惧，只是因为她怕死，不是因为怨恨，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为了证明她并不畏惧，她伸出手握住他宽大的手掌，手下的肌肤一阵震颤，他略带薄茧的手反罩住她的柔荑，轻轻摩挲着滑腻的手背。
　　倾城打了个激灵，一时有种怪异的感觉，此时又不好将手抽出，只好任由他握着。
　　“你最近瘦了很多，身子本来就不好，医馆的事就不要太过操劳了。”他语气柔和的说着，却又带着不容反驳的口吻。
　　倾城“嗯”了一声，点点头算是回答，大哥从不把开医馆当做正事，权当她是无聊时的消遣，她也懒得再与他争辩，免得受他一顿训斥。
　　慕云宸将她拉近了一些，好言好语的说：“过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了，你既然回来了就多住几日，出去玩闹了这么久，就别再跟我怄气了。”
　　“我今日回来，是有事跟大哥商量。”
　　见她低垂着头，他伸手摸摸她的发顶，眼中多了几分宠溺，“说吧，你又有什么想法？只要不算过分，我会考虑的。”
　　倾城抬起头与他对视，鼓足了勇气问道：“下个月我就满十五了，不知大哥要如何决定我的去留？”
　　慕云宸脸色一黑，眼中渐渐染上了冷冽之色，他松开她起身走到书桌旁坐下，随手翻着几本册子冷淡的说：“怎么？知道有人来提亲就想嫁人了？”
　　早就料到他会转变态度，倾城平静的回道：“大哥和二姐都尚未婚嫁，小妹我怎敢后来居上，只是宗室子女成年后不得留居王城是祖先定下的规矩，小妹也只是循例一问罢了。”
　　听她这么说，慕云宸容色稍缓，淡淡一笑道：“你怕什么，父亲子女单薄只余我兄妹三人，你就是多留几年谁又敢妄自非议，你二姐如今还不是留在这里，规矩也是人定的，家法不外乎人情。”
　　他的话说得很明白，想嫁人没戏，想离开也要再等几年，一切全凭他做决定，祖宗法制也管不着。
　　倾城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却仍是不愿放弃，索性挑明了直说，“大哥知道我一直钻研医道，青州地界盛产药材天下闻名，我早有了在那里多开几间药堂医馆的想法，希望大哥能成全我的心愿，将青州之地封赏于我。”
　　她撩袍跪了下来，一颗固执的心任谁也无法撼动，她要离开这里，以后天大地大再也不用束手束脚的生活。
　　慕云宸冷着一张脸，浑身上下仿佛冒着寒气，不知僵持了多久，才听他缓缓开口说：“此事容后再议！今夜我要在荣昌阁宴请王城的世族们，你随我出席。”
　　说罢，他人已拂袖而去，房门一震后只留下一室的冷寂。
　　倾城跌坐在地，周身已是失了力气，她没想到大哥如此不近人情，不仅将她囚困于此，还让她出席所谓的“家宴”，以往他从未让她在人前露脸，如今也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
　　他们兄妹果然还是回不去了，期盼他能再给她一点过往的温情，哪怕是虚假的，也都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