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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求 ...

  •   “王上!”
      匆忙慌乱的脚步,隐没在积雪中。白色的身影一晃,有力的手腕猛然握住了酒缸中的另一只手。
      “王上三思!”无惧琳琅一身戾气,温润男子出言相劝:“若真想让他死,当初又何必费尽心思换得他一人来北国?如今用我北国千辛万苦赢来的城池换取一死物,王上觉得合适吗?”
      喘息未定,言辞切切,只怕说服不了身边之人,复又继续:“王上,当日您命臣救人,臣救了。而臣所救之人,不过数日王上又要他死,王上不觉得此番愚弄,太过辱人吗?太师曾多次为皇上前往雪域求家师出山,家师动容太师为北国一片赤诚,故命仲轩出世。仲轩来此多年,一直以王上为尊,尽忠职守不忘本分。故今日,即便王上赐罪于臣,臣也不得不提醒王上。此子若死,满盘皆输啊!”

      此子若死,满盘皆输。

      八字入耳,琳琅瑜邪恍然大悟。手中的气力渐松,他一把提起浸没在酒缸中的人,将他拉出缸外。
      “白辞,快些动手救人!”

      浮沉之中几度徘徊鬼门关,然而最后时刻身后却总有人拉起他,不让他就此淹没身死。
      恍惚中被人质问,为何背叛?为何逃离?为何誓言犹耳,却生死两地?
      赫然间看清了站在鬼门口那一道青影,面容肃静,默然而立。他在看,眼神中带有诉不尽的怨念与恨意。
      ——聂远之,为何背叛兄弟誓言?为何抛下我独自逃离?聂远之,聂远之……

      不,不该如此。
      不曾背叛,何来逃离!
      燕离,燕离。
      他终于记起了青影的名字,记起了属于他们之间那场生死误会,还有那段被血与恨深埋的记忆。

      少年盛气恣意狂,将军百战功名扬。
      十四出道,十五名动天下。
      众人皆知海青有位常胜将军,却不知若没有那场意外,海青该还有一位与其共享殊荣,同守天下的瞿燕离。

      新帝登基后永元三年,北方霍乱骤起。海清边界接连五日频传急讯,朝堂气氛日渐肃然。而此时,刚离京清修数日的大将军,尚未还朝。
      边城受扰,百姓疾苦。大臣纷纷进言请命,望摄政王劝皇上下十二道急招遣令,命大将军速速回京领兵前往北疆平乱。

      “难道我海青,除了聂远之一人便再无良将了吗?那还要这兵部何用?要这十三营二十六将军何用?”
      摄政王见奏折大怒,宣召诸位顾命大臣,愤然责骂。
      “若是如此,本王便遂了你们的意劝皇上召回聂远之。不过。”话锋一转,眉目间威严尽显,令人不敢直视。“来人!将兵部尚书的官袍给本王卸了,拉出延极殿!传本王令,明日起皇城宫外设擂台,本王亲自挑选愿为我海青效力的能人武将。至于十三营二十六将的兵符,统统给本王收回来!”

      此话一出,在场臣子跪了一地。尤以兵部尚书为罪,连连磕头求饶,试图挽回摄政王决意。
      “王爷,请您三思啊。海青正逢祸事,内不可乱呐!”
      “王爷,薛相说的不错,您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啊。”
      “王爷,兵部尚书虽有错,但也只是为我海青着想。聂将军之威天下皆知,若他出战,必保北疆无忧。如此,才会一再请命,只希望早日平息这场霍乱啊。”
      “王爷……”

      “够了!统统给本王住嘴!”
      墨彻胸口剧烈起伏,他试图冷静,可眼前一干臣子,真是令他失望透顶。
      “就是你们这些百般借口的懦弱朝臣,才令海青终是处于弱势遭他国一再侵扰。如今,你们还敢为自己找理由开脱?本王问你们,若今日没有聂远之,那是不是我海青就该俯首称臣,亦或国破家亡了!”

      一片肃然寂静,无人再敢应声。趴伏在地的臣子个个岌岌自危,冷汗涔涔。

      “哼!”
      墨彻一甩衣袖,愤然离去。再不顾跪在房内的那些臣子,随他们如何去。给足了这些人机会,今日,他们已然叫自己绝望透顶,不能再容。
      罢了,北疆霍乱结束后,也该是他肃清朝内的时候了。

      走出宣化殿,才一个转身。身边随侍太监尚未反应,便见墨彻抬手阻止了他的见礼。
      “皇上在何处?”
      “回王爷,皇上在太傅那儿。”

      墨彻心中虽是不愿,脚步却还是向皇极宫后院走。他不想请命,只是他也明白那些大臣所言不差,若不派人召回阿聂,这北疆霍乱只怕还需拖延,让北疆百姓受苦牵连。最关键的是,北方蛮夷向来不会扰城,此番却来势汹汹。
      听闻北方有一势力独大,尤有一统北域之势。虽则尚未对外称国,却已然以北国自居。
      难道此次霍乱,便是那北国引起?
      猜测无意,此次他已决定让远之前去。至于那应允的一月离休,他只能无奈毁约,做回小人了。

      步履稳健,身侧不跟任何随侍之人。在这海青宫中,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除非一人回来,才总以百般借口与他相偕而行。
      “哎。”
      墨彻停下脚步,抬手闭眼揉上眉心。许是近日太过操劳,头疼的毛病才会又犯。
      忽而,一双手探上墨彻额头。冰凉的触感令他骤然睁眼,看见了那近在咫尺的幽深黑谋,倒映出自己一脸的震惊、错愣与愕然。

      “该不会又犯头疼了?你到底是几夜未曾合眼?给我老实交代。”
      担忧的话说得自然而然,没有半分扭捏做作。纯粹关心的语气,还有与之相符那脸上的表情。
      见墨彻定定的看着自己一动不动,而后渐渐的抿紧双唇,皱拢眉头。略显冰凉的修长手指从匆忙撤回,退后几步,他撩起衣袍跪拜行礼。
      “臣,聂远之。参见王爷千岁。”

      被这一声行礼唤回神智,墨彻上前拉起地上跪拜的聂远之,脸上带着惊讶过后的高兴。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就回来了?不是前几日才刚离京吗?”

      聂远之点头,他前几日的确是刚刚请奏离京想要休息一阵。不过这京城的传言飞快,快到他还未入汴州城,便得知了北疆的战事。
      民心不稳,流言四起。他再不回来领兵,眼前人怕是又要费心不已。与其此般,不如他自己回来。
      “北疆的事我听闻了,王爷还是与臣好好说说如今的局面吧。”

      “没想到宫中之事竟然传得如此快。哎,本王本不想召你回来,不过群臣联名上奏。”
      “王爷的确没有让臣回来,是臣自己回来的。”聂远之冲无奈皱眉的墨彻笑了笑,“宫中之事传得快不是好事,此番北疆霍乱之后,臣想请王爷准臣带三千精兵回城。”
      墨彻岂会不懂聂远之的意思,立刻点头应允:“也好,宫中守备也该是到轮换的时候了。不过,将军此番作为需小心谨慎。本王不希望听到任何关于将军的流言蜚语。”
      “臣领命。”聂远之欣然接受,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与他,向来是默契无间。

      稍晚时候,京城将军府外站着一黑一白两匹骏马。两匹马高大健壮,毛色纯正无杂,一看即知是好马。
      不久,将军府大门打开,里头走出两人。一黑一白,利落的翻身上马。

      “大哥,你说今晚带我去见一人,到底是何人?”白马之上的白衣人,看似不过二十,眉宇间英气尽显,面容俊朗非凡。
      另一人黑衣黑马,跨坐马上与青年对视一笑,“去了不就知道了吗?”言罢,转身吩咐府邸中的管家:“今日我与义弟外出,不知何时回府。你们就不用等门了。”
      “是,将军。”老管家应了声,而后只闻马蹄声起,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飞驰而出。

      片刻后,两人在城郊一座华美别庄停歇。
      聂远之翻身下马,将黑白马儿的缰绳一并交给出门相迎的下人。随后一拍身侧白衣青年的肩膀,调侃道:“怎么,燕离也有紧张退缩的时候?”

      “大哥无需出言相激,小弟承认便是。”燕离虽这么回答,但显然被聂远之这么一说,他心中紧张情绪缓和不少。

      聂远之闻言朗声大笑。

      聂远之与燕离是不打不相识。一年前在东边剿匪,将燕离当作匪盗同伙,差点误杀。事后真相大白,原来燕离出身江湖名门,游离在外正巧路过此地。听闻匪盗猖狂,他便设计混入其中,试图从内部瓦解这群恶徒。
      剿匪过后,两人冰释前嫌甚至相谈甚欢。最后由燕离提议,结为异性兄弟。而那时候,燕离还不知道聂远之的身份。
      之后,在得知其大将军身份后,燕离一声叹罢,竟然决定随军入营,自此投在聂远之旗下,与他共抗外敌,征战四方。聂远之多次想为其上报军功,然而屡次被燕离拒绝。问起原因,才道家训曾言明江湖人不涉足朝廷事,如今他已然违背,实在不想被家中知晓。若是报了军功升了职,他便瞒不住了。
      如此下,聂远之才无奈作罢。不过心中早就有所打算,定要将燕离引荐给墨彻,也好让墨彻知道若是没有了自己,海青还有如此将帅之才。
      如今,他终于有了这么个机会。

      “在里头就听闻笑声,想来必定是有什么开怀之事,不知远之是否能与我分享?”
      温润如玉之声,透着三分笑意七分随和,突兀的出现在别院大门前。
      一身蓝色锦袍,不带任何坠饰,不显华丽却衬托出非凡气质。唇角轻扬间,怔愣在门外的两人猛然回神。

      “臣……”
      “草民……”
      聂远之的声音才响起,燕离立刻紧接而上。燕离是何等的聪明人,能让当朝大将军自称为“臣”的人,看来必定就属那一位了。

      “嘘——这里并非皇城,亦非宫中。两位就不要如此见外了。”
      不待两人行礼,墨彻一手一个扶起作势跪拜的两人。转身吩咐随侍身后的仆人:“去准备开席,客人到了。”

      身处高位却没有丝毫架子,待人谦和,俊雅不凡。这些是聂远之经常在燕青耳畔提起的词句,如今却真真实实的展现在燕离眼前。
      或许是激动,或许是紧张难安。聂远之瞥见了燕离缓缓握紧成拳的手,发现了他微微颤抖有些僵硬的身体。安抚的对着他轻轻一笑,心中胀满了骄傲。
      能身为墨彻的臣子,聂远之无悔。

      无悔,无悔。
      当初三人的相遇,他还曾满怀憧憬,豪情壮志在心。却如今,孤身他乡,难以安命。这样的他,拿什么去请求燕离的原谅?就算死,也无颜面对死去的兄弟们。
      但愿长醉不愿醒,奈何无清梦,重上重。

      “既然梦中辛苦,何不醒来?将军岂会不知逃避无用。”

      是谁在耳畔叹息?是谁将他拉出梦境?
      罢了。无论是谁,这话倒是中听实在。
      睁开的眼在干涩中适应着周遭环境,最后看见了一袭白衣。不知怎地,远之竟然觉得若是这个身影,那便对了。出现在他身边的,理该是此人。
      “多谢大夫。”
      在这方陌生土地上,能让他感到真心的,唯有他。

      “你不必谢我。我不过是行了医者本分。”

      聂远之浅笑:“白大夫有所不知,正是这份本分,让在下铭记于心,感激无地。”

      白辞手中的动作一停。放下药材,抬眸看向床榻间。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方法可以彻底改变过去。不过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不知可悲的到底是谁。”

      突来之语,不知是何意。
      聂远之波澜不惊的轻轻看向站立在桌边独自捣弄药草的白辞,沉寂的黑眸轻轻敛下。
      “白大夫所言的两种方法是……”

      白辞脸色肃静的望进聂远之那双眼。倚靠在床上的虚弱男子仿佛是历经沧桑,千疮百孔。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感觉不到颓败之气。
      白辞不禁要想:聂远之,当真已经对自己无所求了吗?
      再看他敛眸蹙眉,忽而无声轻叹,闭上双眸。
      或许吧,或许这位昔日的无敌将军真的经历过太多,觉得太累了。收回视线,白辞继续手中的活,却在下一刻回答了聂远之的问题:“北‘忘川’,南‘浮烟’。”前者一饮忘川,前尘尽断,自此重头再来。后者……浮屠醉梦,万事如烟,真假莫能辨。

      “呵呵呵呵。”靠在床上突然止不住低笑,他没有看白辞,也不知道白辞会不会觉得自己疯癫。因为他不在意,也无所求。
      “忘川也好浮烟也罢,看来都不是我聂远之能够享受的了。”世间两大奇药,即便一掷千金怕也是无所得亦不可求。“想必,我这般凡夫俗子,也只能为尘世所困,往事所扰了。多谢白兄几番相救,若他日远之想通了,定也是托了白兄的福。”
      侧目,恰巧对上白辞若有所思的眼神。他轻笑,不闪躲,不避让。眼中的平静,让人无法捉摸看清。

      良久,白辞低下头,将手中完成分类草药一一装进布包。
      “醒也好梦也好,都是你的事。我只是医者,只负责治好我能治的伤病。”
      说完,拎起布包转身往门外走。然而,移动的脚步在跨出门槛之前倏然停下,白辞没有转身,静默了良久,才缓缓说道:“之前我便告诉你切忌饮酒,你又何必故意惹得他不快?他毕竟是这北国霸主,为人臣子该谨记之事,聂将军怎会不知。那日在大殿之中的将军,实在令白辞感到可笑可怜。”
      言罢,再不停留大步而去。

      榻上,聂远之的目光看着那白色背影。久久,垂下的头不禁蹙起双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无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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