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漠轻忆》莫语轩

1、漠漠轻忆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唐)金昌绪《春怨》

　　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
　　那讨厌的黄莺儿呀，为什么要这么早就飞上枝头一阵乱叫，打搅了我的梦啊！
　　在梦中，我见到了我身穿铠甲的夫君，边塞那刺骨的寒风肆掠着，吹乱了你的鬓发，我看见你疲倦而又坚毅的眼神，你早已厌倦征战，可面对敌人的铁骑，你不得不奋勇杀敌
　　我在等你，念你，可是你什么时候才能荣归故里呀？
　　日日思君不见君，只愿盟重见郎颜，可黄莺儿的叫声打碎了我的梦，我听见镜子碎掉的声音，破镜何能重圆，夫君何日能归？

　　大漠边塞的风光会是什么模样，血腥的战场又是什么模样，像书中所写的那样吗？黄沙漫天掩白骨，凌冽冷风彻骨寒。血染沙场若残阳，尸横遍野哀鸿鸣
　　那场面是我所想象不到的亦是我所不敢想象的，可前夜我分明梦见了那血腥的沙场：你穿着破损的铠甲，身上沾满了血，我不知道那是你的血还是敌人的血，抑或是战友的血。我欲用丝巾逝去你脸上的血迹，你却后退着，说：“西唯，我不想让你沾到血腥，所以不要碰我！”你目光里的拒绝让我心悸，让我不敢靠近你，那般的陌生。
　　“那你呢，不也厌倦了征战杀人吗？可是，你看——”苦涩的泪水滑过脸庞，颤颤巍巍的手指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血肉模糊，有战友的，有敌人的，而你的战马奄奄一息躺在你身后，苟延残喘，鲜血染红了黄沙。该是怎样的厮杀才遗留下这样的惨景？
　　“是的，我讨厌血腥，我讨厌战场。当活生生的战友或者敌人的鲜血溅出轰然倒下时，当战鼓击起沉闷如荒原的声音时，当听见深夜寒风呜呜低泣的时候，我恐惧，真的很恐惧！”从前温文尔雅的你此时却在愤怒地咆哮着，声音中带着无边的寂寞与哀伤。手上的那柄剑剑刃上的鲜血汇聚成一滴，然后滴落，在黄沙上开出一朵摄人心魄的花，像食人花般张狂。露出狰狞的笑意。我分明听见它滴落的声音刺耳震撼，心里突生出了寒意
　　“那我们，我们回去，回去好不好？”我哀求着，我害怕看见如此血腥的场景，我害怕听见你深沉咆哮的声音。
　　“不！”你的回答铿锵而绝情，把我的那微如游丝般的希望生生扯断，化作一缕烟消失不见，“我要让敌人再不敢踏入我们的家园一步！”你的目光穿过我，望着我身后的地平线，遥远的那里有繁华的秀美江山，你满怀激扬的壮志豪情，而我只有心碎，那一刻我从你的眼里读不出一点儿的儿女柔情，你就像是一只嗜血成瘾的狼，我的心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好想抱着你，哀求你回来，你却顿时化作虚无，一个黑点消失在天际，留给我的只是那片死□□相望的惨景和那凛冽的寒风，鲜血染红黄沙，像彼岸花开得热烈而绝望。

　　我知道“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手中邪？”这是男子汉大丈夫所期待的豪迈，所以那天我仅折柳一枝，泪眼盈盈，只说一句“我等你”，没有挽留没有怨恨；男儿志在四方，刀光剑影，鼓角铮鸣是男儿的追求，可是，谁又能解闺中怨，恐怕青丝变白发，只因相思老。
　　我不知道血腥的战场有多恐怖，我只知道送你北征时是个杨花飘絮的日子，花红柳绿莺歌燕舞，而今，又是个丝雨绵绵落红无数的暮春。
　　我不知道现在的你已经渐变成什么模样，我只知道你走之前是个英俊男儿，曾经那么温柔的唤我“西唯”唤我“娘子”。而今天我已感觉不到你的体温，甚至想不起被你拥抱的感觉了。
　　三年了，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春去春又回，花落花又开，唯一不变的是我日夜思你念你的心情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彩色信笺，写下相思缠绵，可鸿雁也嫌路途遥远，断然拒绝，留给我一片长空；洁白尺素，书下哀怨思恋，可鲤鱼游不过沧海，潜入水底，留给我圈圈涟漪，徒留我孤寂地拿着书信，呆望着远方，然后将它投入火中，化作青烟一缕，愿这思念乘着长风飞到你面前，飞到你梦中

　　昨夜的梦多么美好，你紧紧拥抱着我，一直唤着“西唯，西唯”可黄莺儿惊扰了我的美梦。起床，无心梳妆，还留恋着梦中你的温柔，现在的我，为伊消得人憔悴，即使打扮的倾国倾国，又与谁人看？我独自凭栏远眺，可一片漠漠雾气，笼罩着这个繁华的城市，朦胧中看不清街道行人，看不清烟柳流莺，却听见市语嘈杂，莺儿乱啼，扰得我心烦意乱。我转身回屋点燃熏香，看着烟儿袅袅若游丝，让我想起了书中所描绘的战火纷飞，狼烟四起的景象。边塞的征战没有波及到这繁华的城市，可是却带走了我的夫君
　　你走之前买了很多熏香，你许诺，当我点完这些熏香，你就会回来。多少次，我想一把火燃尽它们，那么你是否就会立即出现在我面前。可理智告诉我，我要一点一点的消耗它们，这是你留于我最后的念想，好让我在这孤寂的日子里有点盼头。
　　恁时携素手，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

　　浓雾散开了，却下起了丝丝小雨，缠绵哀怨。江畔的那些杨柳青翠欲滴，在这江南烟雨中更显得迷蒙唯美。灞桥边，折柳赠，忆行人，几时归？
　　杏花纷飞留人柳，无边丝雨细如愁，愁因君来思因君，君骋沙场妾相思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原来这只是一场梦。
　　梦醒来，看见你站在我床前，手轻柔地抚着我的脸颊，俯身柔柔地问道“西唯，你怎么了？”
　　泪水夺眶而出，我起身紧紧地抱住你：“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西唯，你还在做梦呢？刚才你一直说梦话。说什么‘我们回去，回去好不好’，到底梦见什么呀？”你不解而关切的问道。
　　我抬眼望了望房间，忽然觉得好陌生，那木制楼阁不见了，那袅袅熏香不见了，那飞花丝雨不见了
　　床边的桌上还摊开着那本诗词“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真的只是一场梦，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醒了，什么都不见了，而你出现在我身旁，这已足够了。
　　你为我抹去眼泪，我微笑着说没什么，只是做了一场梦，一场梦而已。
　　吃早餐时，你说：“西唯，我今天要出差，到荷兰去，公司”
　　于是我又陷入另一场梦

　　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我很幸运，生在这个通讯技术发达的社会里，不用因“青云不传云外信”而哀怨，每天用手机、□□等等与你保持联系，不用再书海中寻找你去的地方的景象然后想象，我要你发很多很多荷兰的照片给我，你只是简单的以为我喜欢荷兰，你哪里知道，我只是想见见你的“远征地”，每次与你联系，总是要求视频，只是热切的想见见你

　　梦醒之后，我更加珍惜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盯着你看，你有些尴尬地笑笑，说：“怎么了这样盯着我看？我又长帅了呀？”我莞尔一笑，没说什么，我怎么也看不够，好像真的有三年没见了，原来我以前真没有如此仔细的看着你
　　梦醒之后，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

　　【后话】
　　“漠漠”出自秦观的《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意思接近于漫漫，广远无际的样子。形容清晨时烟雾丝雨，柳絮飞花交织成的淡淡迷蒙的画面。
　　“轻忆”是指闺中女子缠绵思念的回忆。

作者有话说

　　古代通讯太烂了，一旦分别便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所以，好好珍惜眼前人吧。好好感谢现代通讯技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