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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长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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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雨师曈捱到西齐去了森罗殿才出房门,并在他快回来那段时间便早早躲回了房间——比起没能成功表白的憋屈郁结,成功表白后却没能成功才是真正的悲剧。西齐虽然没有明确的说不,但雨师曈也不会天真的以为她就没有失败。
其实她也没那么勇往直前,昨天会直接把喜欢说了出来,她回去抱头苦恼了很久,结论是那时可能是脑子进了灶灰被堵住了。
所以要是现在撞上西齐,她可能会慌乱无措甚至掉头就跑,与其这么丢人,还不如干脆躲起来不要跟西齐撞上。
还好当值的时间不会有谁在后殿走动,且无申无丘刚被揍了一顿老实不少,没有人留意到雨师曈的反常。
第三天,雨师曈又是等到隔壁出门的动静过了半天才推门出去,在花圃那棵桂树下坐了半天,只是甜美的桂花香气也拯救不了她受挫的黯淡内心,便打算出门走走。
大门处无申无丘不太确定的看她:“你真的要自己出门?”他们对雨师曈正有些心虚——没想到她那天竟然老老实实的一直在厨房练生火,他们本以为她练一会儿也就罢了,才不甚担心的回到前面守门,所以西齐那顿揍他们也没太挣扎的认了。
雨师曈点头:“我带着那颗龙珠,不会有事的。我随便走走就回来。”
事实证明,情绪不好的情况下害怕的敏感度也会下降,而且招来的精怪大都被龙珠给挡掉了,雨师曈便也放了心一边走神一边漫无目的的逛。
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周围景色隐约眼熟,雨师曈四下打量了一下,看到远处雾气弥漫的奈河,河边树下一个渡口模样的草棚。
雨师曈看着那草棚后隐约可见的船影,在原地站了会儿,走了过去。
走到草棚前,已经能感受到奈河上缭绕的浓重雾气扑面而来。雨师曈小心翼翼的探头往空无一人的草棚里看了看,又朝船里问道:“老船公,你在么?”
船里无人回应,雨师曈又问了一声无人回答,正要放弃,船身却动了动,而后看到老船公从船篷里探出头来:“谁啊?”
雨师曈见他似乎好眠被扰的样子,歉然道:“对不住,我不知道你老人家在睡觉……”
老船公眯眼细看了看雨师曈,想了会儿:“哦,你不是上次跟西齐来的那个小神仙么,叫什么来着……阿曈?”
雨师曈没想到老船公居然还记得她的名字,点头道:“是我。我,我想渡河……不知道方不方便?”
老船公看了看雨师曈周围,发现只有她一个人:“渡河去哪里?”
“就是……上次西齐去的那个地方。”
老船公又多看了雨师曈一眼,神色有些疑惑,不过并没有多问什么:“你有钱渡河么?”
“啊?”雨师曈一愣,“钱?”
老船公道:“渡河自然要付钱,这和你去酒楼吃饭要给钱不是一个道理么。”
雨师曈愣了,摸着空空的口袋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出门时没想过会花钱,而且上次西齐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见他给过钱,所以雨师曈也忘了考虑船公摆渡是要收钱的这个情况。
“……上次好像,唔,没有给钱,所以我……我不知道……”
老船公皱眉看雨师曈红着脸坑坑吃吃,摇头道:“西齐那小子不同。若是谁都不给钱就渡河,我这老头子还靠什么营生。”
雨师曈脸上更红,绞着手指看自己脚尖:“哦,我先前不知道……那个,打扰你老人家休息了,不好意思。”说完就快步转身准备离开。
船公却在后面叫住她:“我瞧着你跟上次来不太一样,垂头丧气的,西齐那小子欺负你?”
虽然没有猜中具体的事由,但至少猜中了核心人物。
雨师曈被问得一惊,立刻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随便出来散散心……我先走了……”
船公看她一下就惊慌失措的样子,却弯身拿起了船桨:“上来吧,这次渡你过去,回头给我送两壶好酒来就是了。”
这是……让她赊账回头补上的意思么?
雨师曈愣了愣,船公催了她一声,才急忙道谢上了船。
奈河似乎比上次渡河更加湍急,船身颠颠簸簸,雨师曈下船时已经差不多到了要吐出来的边缘。
老船公照旧把船泊在岸边的树丛里,雨师曈下船后道:“我就呆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船公不在意的点点头,靠到船尾去喝酒了。
岸上的曼珠沙华依然盛放如海,在花丛中走了片刻,独特的花香让雨师曈的晕船症状好了许多。
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想找个安静地方自己呆着,雨师曈刚才看到渡口便想起上次西齐带她过来,想着这个地方不会有其他人,所以才想来呆一呆。
远远的见着那座破败楼阁还在,在这处杳无人烟的地方,显得格外萧索阴森。雨师曈终于找回点害怕的情绪,可想起上次西齐在楼上久坐却不让她靠近,便又压不住好奇心,脚步不偏不倚的往那里走过去。
很快就走到了楼阁跟前,近看才发现这该是一处小宅院,三两间屋子围住一个小小院落,墙木落败残缺,只剩下隐约的房屋格局。宅院面朝奈河的那边才是正门,而她所站的楼阁跟前,应该是后院——隐约还能从地上看出曾被围出一个露天小院的痕迹。
似乎,是曾有人在这宅院中生活过的样子……
雨师曈打量着打量着,就不自觉的走了进去。宅院很小,而且已经破败得几乎一眼就能看遍全貌,残垣断壁的房屋中,除了厚重的灰尘蛛网和肆虐的野草,什么都没有。
院墙边有一处石桌石凳还算完好,雨师曈走过去,发现坐在那里看出门外的角度,恰好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衬着缭绕的河雾,遮住了狰狞的河水,入眼竟也是一幅别有意境的幽雅画面。
雨师曈坐在石桌旁定定的看着,花香萦绕中莫名便觉得心里平和宁静起来,即便周围静得吓人也没觉得害怕,一不小心看出了神。等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已经在这里呆了许久,老船公还在岸边等她呢……
……不会等得不耐烦就干脆回去了吧?
雨师曈想到这就站了起来,却又看到旁边有楼梯通往二楼,过去试探的踩了踩,虽然感觉不会一踩就塌,但抬头看看昏暗不清的楼梯拐角,晦涩暗影中仿佛随时都会跳出什么怪物来,她便又惴惴的收回了脚。
回过神后寂静无声的荒院终于刺激了雨师曈胆子不大的本性,后背发麻的打算腾到半空随便看看二楼便赶紧走。
反正上面肯定也是空荡一片,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的吧……
自院中腾身而起,雨师曈看了一眼果然什么都没有的二楼楼阁,目光落到上次西齐坐着神游的那处扶栏。
嗯,从这边穿过去,就从扶栏那里下去,然后就回去了。
雨师曈这么打定主意,刚要行动,突然觉得身后有轻微的风动,似乎……刚才有什么从她身后过去……的样子……
一颗心顿时吊到了嗓子眼,雨师曈身上僵了一僵,腾在半空不敢回头,却也不敢贸然动作。
等了半天,周围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什么动静也没有,就好像刚才那一下是她过度紧张的错觉。
雨师曈咽了咽口水,她虽然有好奇心但还是胆子更小一点,不管有没有东西她都赶紧离开这个阴气逼人的地方吧……
于是一鼓作气穿过楼阁,眼看就要从扶栏那里出去了,面前突然出现一团白惨惨的光——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幻影,挡住了去路。
雨师曈顿时被吓慌了手脚,哇的一声直接跌落到了二楼的地板上。
厚重的积尘被震得纷纷扬扬,雨师曈摸着屁股被呛得满眼泪水,但也没顾得上,心惊胆战的去看不远处的幻影。
她最近怎么突然跟幻影有了缘分,接二连三的遇见。
定了神再看过去,便能发觉眼前的幻影跟之前龙珠里幻出来的那个不同——这个虽然也形貌模糊不清,但阴寒戾气绕身,很明显是个怨灵。
雨师曈最近虽然大小精怪招了不少,却没想过她还能招来怨灵。
怨灵从名字来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和善友好的精怪,难道是这宅院从前的主人,因为某些悲惨往事而阴魂不散,她又没头没脑的跑进来,于是惹对方不高兴了?
西齐不是说这个地方少有鬼怪的么,怎么她每次来都会碰上些乱七八糟的怪物……
想到西齐,雨师曈心里不由又低落了一瞬。
对面的怨灵浮在地板上,似乎是在幽幽的盯着雨师曈看,而后竟是朝雨师曈飘了过来。
森然的阴气随之逼近,雨师曈当即把低落抛到八百里外,顾不上站起来先两手撑着地板往后退了几步:“这这这这位前辈……晚辈无意冒犯,只是,只是一时好奇才跑进来,打扰前辈清静实在抱歉……那个……”
怨灵不为所动的继续靠近,雨师曈已经上牙打着下牙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突然想到——万一对方不是这宅院的主人而单纯是个游魂厉鬼呢?
雨师曈已经开始脑补自己的各种悲剧下场,怨灵却停在了她面前,靠得极近的停了一会儿,骇人的气息竟淡了,而后雨师曈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你身上有西齐的气息。”
模糊的声音带了些隔阂的回声,但能辨得出是个女子。
雨师曈突然听到怨灵说话懵了一下,所幸她脑子还算清明,立刻想起既然西齐会特意跑到这里来坐,说明他跟这里多少有些渊源,而这怨灵提到西齐时,虽然没有多么欢欣,但也不是怨恨的语气,至少不会是西齐的仇家吧?
想到这里雨师曈忙道:“西齐上次带我来过这里一次,但是没让我靠近。我这次只是好奇所以才擅自进来的,冒犯之处还请前辈您老人家多多包涵。”
“西齐带你来这里?”果然提到西齐起了些作用,怨灵顿了顿,似乎笑了——虽然她连形貌都无法被看清,但雨师曈就是觉得她笑了,“我叫长缨,不叫老人家。”
对女子直呼老人家是有些失礼,不过先前她阴气森森那个样子,又不出声,谁瞧得出来原本是个女子啊……
雨师曈心里想着,嘴里还是礼尚往来道:“我叫阿曈。”
长缨没有说话,却是往雨师曈的身上伸出手来,似乎是想碰她,雨师曈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她的手便停了停,收回去:“你身上为何会有西齐的气息?”
雨师曈一时没想起西齐之前渡过她修为的事,老实摇头道:“不知道。”
长缨便又不出声了。雨师曈等了等,小心翼翼的问:“你是西齐的……什么人么?”
楼阁上寂静了好一会儿:“已经不再相关的人。”
雨师曈听着那有些凄凉又有些叹息的语气,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长缨往后飘了一小截,转身看向下面杂草丛生的破败院落,轻声道:“我在这个宅院里住了很多年,只有我一个人。我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
听起来像是……“幽禁?”
长缨回过头,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原本不是,但也如同是了。”
雨师曈本想问她为何会被圈在这小小院落中,但又觉得肯定不是什么愉快的原因,胡乱问这种私事不太妥当,便没有吭声。
长缨却又问道:“你看起来不像地府里的人,为何会认得西齐?”
问得淡淡的,既不是好奇也不是关心,就像她说自己叫长缨一样,平淡无澜的语气。
雨师曈想了想,把自己如何认识西齐的缘由大致说了一遍。
长缨听罢:“你是雨师啊,原本是跟西齐毫不相关的呢……”
雨师曈听她这句语气似乎带了点感叹,有些悻悻的摸摸鼻子:“现在也是不怎么相关的……”
长缨便问:“为何?”
雨师曈犹豫了一下:“你如今也一直呆在这里不去别处么?”
答非所问似乎让长缨愣了一愣,而后道:“我一直,都在这里没有离开过。”
既然她从来不会离开这里,又是个不认识的人,那跟她说了也无所谓吧?
雨师曈又犹豫了一下,便把自己为什么会渡河跑到这里来的缘故说了。包括她如何喜欢了西齐,又如何很努力的表白,再如何被拒绝了所以郁闷得跑出来散心。
长缨静静的听着,等雨师曈说完,看她一脸颓丧的耷拉着脑袋,伸手摸了摸她头顶,似乎是在宽慰她:“真是不容易。”
这次雨师曈没有躲,却发现长缨其实摸不到自己——怨灵并没有实体,长缨只是做出了摸她的动作,带着微弱幽光的手拂过她头顶,没有任何触感。
“可是感情的事,勉强不来的。”
雨师曈垂眼闷声道:“我知道。”
堂审德小王爷时西齐曾经说过,不是自己的强求也无用,她不觉得这话有错,但是若连尝试都没有尝试过,又如何知道是不是自己的?
“西齐有喜欢的人的,而且他既然不喜欢我,我自然也不会蛮缠强求……只是他不喜欢我我挺难过的。”
果然跟不认识的人反而能倾吐得更爽快些。雨师曈说完才发现她把不少原本没打算说的都说了出来,倒是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长缨沉默片刻,淡淡笑道:“你比我坦率勇敢很多。”
雨师曈歪了头看长缨:“那你现在,为什么还一直在这里?”
怨灵既无实体,而且这宅院周围已没有任何禁制结界,长缨若是想离开,随时都能走。
长缨幽幽道:“不在这里,我又能去哪里呢?”
“而且我若是离开,他来的时候就找不到我了。”
雨师曈一愣,正想问那个“他”是不是指西齐,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人语声,像是在对话。
其中一方,正是西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