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九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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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种牙》
安娜接到电话以后开始头疼，左边的太阳穴那个位置一突一突地跳针似的痛。
“你确定吗？”她光着脚站在家里复合木地板上，觉得有些凉。
对方把决定再次述说了一下，安娜这次算是明白了，痛感越来越强，她忍不住偏着头把电话夹在肩膀上，空出双手摁了摁痛感的位置。
“那好吧。”她顿了顿，还是犹豫了片刻。“那就……再见。”
好像话筒的另一边，那个人还有话要说。但是安娜顾不上了，疼痛像是一条蛇慢慢地盘踞上了她整个的左脸。她甩开手机扔到床上。
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痛起来了，安娜捂着脸觉得又热又肿，跑到厕所一照镜子。她还没来得及吓得出声，倒是尾随而来的妈妈倒抽了口凉气。
“你脸怎么肿成馒头啦？是撞到什么东西了？”
镜子里的自己半边脸肿的像是被人狠揍了一拳，安娜也吓了一跳。
“哎呀，我也…………唔……。”话刚到一半她就觉得左侧的下牙床不对劲了，下嘴唇都抖了起来。赶紧张开嘴巴凑近镜子一瞧，果然牙龈上已经开始涔出血了。
“赶紧去看看吧，挺严重呀。”安娜妈妈建议道。
“不去，不去，吃片消炎药就好了。”
安娜果断拒绝。从小她讨厌做的事情不多，但是算的上第一名最最厌恶的事情就是去医院看牙。
“那你这么肿着怎么办？当心弄到最后变成面神经坏死就讨厌了。你阿姨就是这样的。”她妈妈在背后用她那个没了三颗好牙的阿姨恐吓她。
安娜拿着漱口杯往嘴里猛灌凉水，借着冰冷的水麻痹住口腔里泛出的灼热感。
“那我也不去！”
“真是的，一点都不听话。”妈妈盯着她的脸，有点心疼。
“没事的。最多疼一个晚上，明天就好了。”
她摆摆手，说着话安慰妈妈，也算是安慰自己。
明天，睡一觉就会好的，一定就会好的。
半夜疼得爬起来继续往嘴里塞止疼片的安娜给自己打气道。
但是，从来病痛这件事情不愿因为个人的意愿而有所转移，特别是牙疼。它几乎可以牵连到你周身所有的敏感或这不敏感的器官与部位。
坐在电脑前的安娜算是彻底体会什么叫做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从前天晚上起，她通过吃止疼片抑制疼痛，到昨天吃到超剂量依然会在吃饭喝粥的时候抽筋。到现在即使她努力忽略，认真地盯着电脑屏幕也依然无法遏制口腔里那像是着火的灼热感。
而更让她难受的是由于这几天不愿意开口咀嚼，甚至是开口喝水，饥饿感和疼痛感交替折磨着她。于是她从小一直健康良好的肠胃也开始闹起了矛盾。
“小娜！走，吃饭去！”
同部门的徐韵热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安娜顿时觉得口里都快泛出酸味了，指指嘴巴，摇了摇头。
“还疼啊？安娜你这都几天了？”坐在旁边的刘芳从图纸里抬起头看了安娜一眼。
她竖起了三个指头，做个指手画脚的哑巴。
“啊，那你还忍得住呀，请假去看看医生吧。”
徐韵是部门里不知排名第几个规劝她就医的同事了。
安娜依然固执地摇了摇头，不到万不得已，她宁可让牙齿再折磨自己一段时间。
九月十日。
这一天，安娜一个人请了假坐在上海的地铁线上发呆。这一天原本应该是她值得纪念的日子。除了这正好是教师节，是九月的第二个星期一，是闰年第254天，是星座里的处女座。当然最后这一天其实是她的生日。
可是在2012年的这一天，她却只有望着黑暗的地下铁窗外一晃而过的广告版，前往她最最不喜欢的医院，去看她最最不想看的牙医。
窗口里的收费员把安娜的医保卡递了回去，
“不行，看牙是自费，不能用医保卡。你拿张新卡挂号吧。”
“啊？”
安娜站在上海九院的挂号台前楞了一下，后面排队的阿姨已经不耐烦地要把手往窗口里伸了。
安娜赶紧接过新卡，把费用交了。
“看专家还是普通门诊？”
“专家。”
专家门诊应该会快一点，毕竟收费贵，再说她来了个大早，这才7点都不到就来挂号，最好是10前就看完也不耽误上班。安娜想当然的这么认为。
收费完毕，从挂号处到四楼的诊室，安娜整整走了二十分钟。每爬一格楼梯，她都有回家的冲动，要不是实在是脸已经肿大到没法见人了，她真是想一走了之。
八点是医生正式上班的时间。也就是说她提前了一个多小时来预约等候医生。这要搁在古代算不算是去见头牌？安娜坐在候诊室外的椅子上，无聊地遐想着。周围多是中老年人，像是半个医生一样说着话，你能给我诊断，我也能给你治病似的。
上午八点在各个诊室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不过，安娜手里捏着的是3号。据说这个魏医生是刚刚评上的副教授，看口腔修复的专家很多，所以一般都挂的是年资更久一些的老专家。看他的人不是很多。这是坐在她旁边的某个阿姨告诉她的。
安娜觉得挺好的，比起旁边几个诊室二十几人的壮观场面，她宁可早看完早结束。
“范安娜，十号诊室。”
屏幕上打出了她的名字。
十号。
才踏进那间充满消毒药水味的房间，安娜的腿就有些发颤。
正在写之前一个病人病历的医生背对着她什么话也没有，一旁的小护士挺亲切地指导她躺在接满各类仪器的病床上。
等她躺下之后，盯着头顶上的无影灯一直在发呆。隔了大约五分钟后，戴着口罩的医生转过身来，一边穿起橡胶手套一边看了她一眼。然后似乎是在她的左脸停留了三秒钟。
“来，把嘴张大。”
安娜听话地尽量张大了嘴，感觉医生拿起某个冰冷无比的钢条这里戳戳，然后又用镊子使劲摇了摇她那颗牙。
这下安娜撑不住地倒了一口凉气，双手捏紧了扶手才没叫出声音。
“你的左边这颗牙齿蛀地挺厉害的，怎么拖到现在才来看？”
这个医生的声音很标准，职业地听不出一点情绪。
安娜正要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那个医生已经转过身去了，在她的病历卡上写着某些东西。
“你这个牙齿正在发炎。我给你开点消炎药。等它不发炎了，你过来把它拔了吧。”
安娜一愣，这样就要把自己一颗牙齿给拔了？
“拔了？！”
“它已经坏死了。不拔的话会影响到周围的几颗牙齿，到时候可能都会发炎的。”
医生示意她躺下，淡淡地对她解释道。
“可是这个位置，拔了多怪，我不能笑了。”
以后她一笑，左边的第三颗牙齿就是空的，她还怎么出门。
医生没有理她，按了按铃，嘱咐门口的护士说了些什么。
留下安娜一个人躺在那张床上不知是起来，还是看症已经结束。什么专家？！忍不住她有点忿忿地撇了撇嘴。算了，开个消炎药也好，速战速决。
过了一会儿，那个医生重新回到她的身旁，调整了一下她头顶上的无影灯的位置。接着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轻轻探探她的左脸。
“哎呦！”
安娜毫无防备，忍不住痛的叫了一声。
“你这样都会痛，看来是要打一支针了。”
打针？安娜心里有点承受不住了，往肉里打针人还能坚持得住，往牙床上打针，光用想的就头皮发麻。
“医生，我吃药就可以了。”
显然医生这个职业是不需要与病人对话的，医生自己转过身去准备消毒器具。安娜存着一种由于恐惧而转变为不爽的心情盯着医生的白色手套忙来忙去。
就在这个时候，皮包里特定的铃音响了起来。当初特别设置的铃音她还一直没有取消。
安娜煞那间被定住了。
已经是第七天了，整整一个星期那个人始终没有给过她一个电话。今天就在她看牙的这个时间，她最最不舒服的时候，他来电话了。
过了半分钟，安娜伸手到包里想要去接，可是下一刻那个声音就安静了。
恰恰在这个当口，推着针筒的医生靠近她。
“来，张嘴。”
安娜没有一点反抗，出神般地发呆以至于都没有听见那个医生的提醒。
“这个消炎针会有点痛的。”
能有多痛呢？牙疼究竟算的上是几级疼痛呢？如果以女人生孩子为十三级最高级别的话，那么牙疼究竟算是几级？它是人类的软性骨头吗？把它拔离开身体，是不是像从身体里取走一根骨头那样的疼痛？
安娜意识到痛，是在看见上方那双始终冰冷淡然的眼睛闪过了一丝讶异。随后她听见那个医生说话了：“有那么痛吗？”
她自己并有感觉到牙齿的疼痛，只是觉得身体的确要抽搐起来，有个地方很硬，硬的几乎膨胀起来，让她透不过一点气。最后只觉得冰冷，唯有眼眶好像是湿湿热热的。
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哭了。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哭泣是一件叫人尬尴的事情，更何况那个人是自己的医生？安娜努力整理起自己的情绪，却乏力无助。
她抬起手想擦去眼泪，可是那一片手心很快就也被浸湿，原来簌簌的泪水一直在无声的向外淌着。
越擦越多，她急的红了脸。忙不迭地翻包想要找到纸巾，却不慎又把包里的手机，工作本和纸笔都翻落了出来。门口的小护士探进头来，奇怪地看着医生和她。
“打针是会有点痛的。你先漱漱口。”
那个医生指指诊疗床边上放置着的一杯水，对安娜交代道。然后又对着门口的小护士做了个手势。护士转过身又退了出去。
安娜依言去拿水杯，里面盛着的是带有消毒剂成分的清水。她借机把水含在嘴里一会儿打算让自己冷静下来。而与此同时，让安娜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牙医慢慢地蹲下身帮她把地上散落的东西一件一件的都捡了起来。帮她放进了包里。然后把她的手提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看着这一幕，安娜更加觉得不好意思了，正想要说什么。
这个医生脱下了橡胶手套然后背过身去开始写她的病历。同时对她说道：“一般情况一个星期左右就会消肿的。你的这个牙齿是早拔早好，如果下个星期消肿了你就来拔掉吧。以后可以考虑装个假牙。”
安娜拿起放在椅子上包，站在医生的旁边看着他在白色的纸上飞快的写着她看不懂的医疗体系文体。
“假牙的话，你还年轻。我建议你考虑装固定的种植牙，不过价格有点贵。你自己回去查询一下吧。如果经济上负担重，就装个二、三百的活动牙也可以。”
“恩。”
安娜轻轻地回复了一声。其实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间诊疗室。
“好，你去药柜取药吧。”
牙医对着电脑敲击了几下，然后把她的医疗卡递给了她。
“好的，谢谢医生。”
那个始终被口罩蒙住半张脸的牙医好像是笑了笑，口气还是职业性的冰冷，慢条斯理地说：“嗯。你下次拔牙记得多带点手帕，应该会更疼的。”
没反应过来的安娜只听见门口的护士喊道：“下一个，4号。”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九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