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背面》尤溪

34、演戏

　　脚步渐近，是皮鞋和大理石地面发出的悾悾声。

　　夜岚缓缓的抬起头看过去。

　　林静刚好走到距离她一米的地方，站定。妥帖的手工西装更显得他身材修长气质高贵，但脸上乏善可陈的表情却又使那一双墨色的深邃眼眸显得有些冰冷。

　　“你怎么来了？”她问。

　　“你倒是先问了我想问你的话。”他在她身边的长椅上坐下来，“里面正在手术的是谁？”

　　她面不改色：“你既然能找到这里，不可能不知道手术台上的是谁，何必装模作样的多此一问。”

　　“你为她费了不少心。为什么？”林静问。

　　“公司每年还有专门的经费拨出来做慈善，就不许我也没有目的的单纯只是想去做一件好事，帮帮别人？”

　　“只要你高兴。”

　　夜岚转头望向紧闭的手术室大门，轻声说，“三年前失去那个孩子之后，我经常做一个梦，梦见她来找我，哭着喊着说她很疼，让我救救她。梦里面，她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儿，有一双很干净很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不像你，也不像我。”

　　林静沉默着，继续听下去。

　　“邵容的眼睛，跟我梦里的那双眼睛，几乎一模一样。所以，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没有办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只不过，当时的她还看不见，她的眼睛虽然大，但是却很空洞，只会茫然的看着我，又像是根本就没在看我一样。当时，我就心念一动，做了一个决定，我一定要让那双眼睛，看到这个世界。”

　　林静轻轻的牵起她的手。很冰。他皱皱眉，用掌心捂得更紧了一些。

　　白皙滑腻的手，手指纤长笔直，尖端的指甲修剪成干净整洁的弧度。只是，明明此时正和自己紧紧交握，他却有一种随时会脱手，失去她的错觉。

　　失去的那个孩子，是扎在他们两个人心上的一根钢钉，做不到拔掉，就只能任由它在那里，隐隐作痛着。

　　这时候，别人都应该说上一句什么呢？

　　——“我们还年轻，还会有其他的孩子”，是吧？可惜，就连这一句，放在他们面前，都是无效的。

　　他凝视着她的侧颜，是他所熟悉的绝美弧度，每一处，都完美无缺。此刻，她靠着他，很轻，却让他能够感受到她的存在。她陷在一种悲伤而破碎的气氛里，眼睛望着地面，有些失焦，却满是不忍以及动容。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突然攥紧。

　　——只是为了对失去的那个孩子的纪念而救邵容，至于其他的事情，都只是巧合，是吗？

　　他望着眼前这样的她，情不自禁的选择了相信。

　　**

　　有些事，做的多了，便分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在演戏。比如，面对林静的时候，面对林祺的时候，以及，面对邵容的时候。

　　手术很成功，邵容被赋予了第二次生命。

　　从出院开始，她便几乎是黏在了夜岚的身上。只要夜岚下班回到家，她便时时的跟着妈妈，看着妈妈。她很乖，不会吵，不会不听话，甚至还会帮着照看林祺。她小心翼翼的讨好着这个家的每一个人，似乎，生怕被再一次的遗弃。

　　这样的邵容，让夜岚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个在林家生活得诚惶诚恐的自己。

　　温顺而敏感的不似同龄人，成熟的知道什么时候该沉默走开，什么时候该撒娇卖萌，什么人又是她在这个家里所必须要去讨好的对象。她看着邵容身上的伤痕一点一点的变浅，变平，身体也渐渐的恢复健康，却不知道，她心里的伤痕，到底需要多久，才能够痊愈。

　　**

　　林静隔着门，隐约可以听见浴室里传来夜岚和邵容在浴缸里玩水的笑闹声。

　　原本，他是无法接受领养邵鹏的女儿这样的决定，但此时此刻，他又不愿意逆了夜岚的意思，现在看来，邵容的到来，让她脸上的笑容多了许多。他想，自己的这个决定，或许并没有做错，这个孩子对夜岚来说，真的是存在着某种特殊的意义，是她心灵的一种寄托与救赎。

　　他望着磨砂玻璃门透出的氤氲模糊的影子，笑了笑。

　　只要她开心，怎样都好。

　　**

　　夜岚仰躺在床上，微闭双眼，乌黑潮湿的发丝垂向地面，正用吹风机吹干头发。林静从阳台抽完烟进来，见状，温柔的笑了笑，眸色加深。他走近，坐到了床边的地毯上，接过她手里的吹风机。一手用手指在发丝间穿行捋顺，另一手则握着吹风机，轻轻的沿着发丝的走向上下移动着。

　　她顺从的享受着这一切，脸上渐渐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笑容。

　　“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舒服。”

　　“那就天天像这样，帮你吹头发。”

　　“空头支票别乱开，林董。”她睁开眼睛，淡笑着瞥了他一眼。明媚而精致的五官，刚刚被水洗过，像是一尊无暇的白釉瓷器。

　　他用吹风机朝她的脸上吹了一下。

　　因为隔着有一段距离，又是最小档的风速，所以并不烫人，但迎面的滚滚热浪和轰鸣声，还是吓了夜岚一跳。

　　“你干吗！”她娇嗔抗议。

　　“我偶尔讲两句好听的，你就拼了命的拆我的台，一点儿也没有小时候听话招人疼。”

　　她翻了个身，左手撑床托腮，右手把他手里的吹风机接过来，打到大档，对着他的脸径直吹过去。

　　“喂！”林静往后一躲，“谋杀亲夫啊你！”

　　她关闭吹风筒，从床上坐起来，半开玩笑的说：“这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让你刚才先烫我。”

　　**

　　G市虽然大，但因为郁敏是林静的秘书，和自己在一栋大厦里上班，夜岚从来就没奢望过能够跟夏语冰自此两不相见。

　　那一天来的很突然，距离情人节只过去了两个礼拜。夜岚现在在人力资源部上班，为了尽快熟悉公司内外的人力资讯信息而日夜加班。她晚上还有很多档案要看，所以准备出去买份甜品拿回来夜宵，顺便开车出去兜兜风转一圈儿。从电梯里出后，她缓步走向自己的雷克萨斯LX 570。

　　车身庞大的白色越野，显得高高在上，华丽中又透着霸气和狂野。或许是心境变了，当初她竟然一眼就相中了这款与她柔和温婉的气息截然不同的车型。事后她细想，这个选择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而压抑的呼唤：“夜岚……”

　　夜岚的脚步蓦地一顿。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在叫她。那个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在过去的三年里，总是这样萦绕在她的耳畔，她害怕的时候，难过的时候，迷茫的时候，他就是她能拉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只停顿了两三秒，然后，便继续向前走去。

　　她的背影看上去笔直而纤细，走姿优雅，高跟鞋踩着地面，声音清晰而均匀，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然。

　　那幽幽的一声“夜岚”，仿佛叫得不是她。

　　她的手已经握住了车把，刚要拉开，突然，车门被人用手抵住了。她猛地抬起头望过去，便落入了一双满是纠结和痛苦的眼睛里面。

　　“我们谈一谈，好不好……”他几乎是在小声的哀求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久久的没有给出答案。四周太静了，静到……只能听到他们彼此的心跳声。

　　夏语冰的心，本就一直悬吊在半空中，此时，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渐渐的开始下坠进无望的黑暗里面。

　　他指尖的力气在渐渐的减弱。

　　“好，上我的车谈一谈。”她在他几乎就要放弃的前一秒钟，突然开口说道。

　　**

　　夜岚坐在驾驶座上，夏语冰则坐在一旁的副驾驶座上面。

　　“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还是等你女朋友，只是碰巧看到我？”夜岚问。

　　“如果我说，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你会信吗？”

　　“信，”她勾勾唇角，“你是个诚实又正直的人。”

　　“可是现在的世界，凭着诚实和正直，却并不一定会是胜者。”

　　她原本微垂着的头，此时，却缓缓的抬了起来，但仍只是望着正前方的车窗玻璃，而没有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她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丝倦怠和讽刺，“是啊，诚实和正直……一定会是被吞掉的那一个。”

　　“我不信你变了，你现在说的这些我统统都不信。”夏语冰仍不死心的说。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不相信过去三年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是骗人的，不相信那个温柔而脆弱让他忍不住想要抱在怀里呵护的女人是虚假的，他不相信！

　　“你说的对，我是没变，因为，这本来就是真实的我。人都有很多面，在需要的场合，展现出需要的样子，我，自然也不例外。”

　　“我们分开不到一年，你就像是被林静洗了脑一样，他对你的影响力还真大。”

　　她认命般的点了点头，望向他，明明是无比熟悉的五官，但嘴角笑容的弧度却让他感到陌生和冰冷，“所以呢？你特地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我跟林静多么的契合多么的般配？”

　　“我来是想告诉你，”夏语冰说，“我跟郁敏现在正在以结婚为前提谈恋爱，她比你简单单纯，比你真挚热情，她开朗健谈，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我不用猜，不用嫉妒，不用诚惶诚恐，她是一个很理想的结婚对象，可是我的心里脑子里还是全部都是你……”

　　“我明白那种感觉，”夜岚说，“你越想忘了一个人，那个人就越跟着你。明明他不值得自己再去爱了，明明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更好更适合的对象，但就是身不由己，难以自拔……”

　　她的声音，像一只残忍的手，卡住了夏语冰的喉咙。他感到窒息，绝望的窒息——几乎灭顶。

　　她继续说了下去：“就像那三年，我跟你在一起时一样。”

　　**

　　一周后。

　　林家主卧。

　　一场激烈的欢爱刚刚结束，林静还没有离开夜岚的身体。他听说，这个时候，是一个人最脆弱最不设防的时候，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秘书今天去请了婚假。”他专注的凝视着她的脸。

　　她缓缓的睁开眼睛，眼底还残存着缱绻缠绵过后留下的倦色与迷茫，“什么？”

　　“Elly交了张喜帖给我，你想不想陪我一起去？”他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