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背面》尤溪

31、求婚

　　周末，终于得空的林静拉开玻璃门，缓步走进院子。

　　日光正盛，晒在身上，留下暖暖的温度，却都及不上眼前的情形半分。

　　夜岚着一身浅黄色的棉质连衣裙，头发松松散散的在脑后一拢，看上去休闲而随意。她张开双臂，嘴里不断鼓励着“加油”，而与她隔着五米左右的地方，是正摇摇晃晃蹒跚学步的林祺，他也同样挥舞着小胳膊，嘴里依依呀呀，嘴角挂着一滴口水，脚下的步子有些飘移打晃儿，突然没站稳，就一个腚墩儿跌坐到了草地上。他扁扁小嘴儿，扯着嗓子，委屈的冲着妈妈大哭起来，豆大的泪珠把扇子般的睫毛染得一根一根湿漉漉的。夜岚急忙站起身跑过去，将一把儿子抱了起来，原地打着转儿，手里拍着背，嘴里面还柔声细气儿的哄着。

　　林静双手环抱，酸不溜叽的说：“学走路哪有不磕碰摔跤的？他是个男孩子，你干嘛老是这么宠他？”

　　夜岚斜睨了他一眼，低头往小林祺的脸上啄了一口，蹭了满嘴湿哒哒的眼泪，那滑嫩水当的皮肤像块儿果冻似的颤啊颤的，她便忍不住又吸了一口，吸出了“叭”的一声响。“林祺，爸爸是小气鬼，不让我抱你。”

　　早慧的小林祺圈着夜岚的脖子，像是能听懂似的，粗壮的小胳膊突然加劲，把整个脸都埋进了她的脖颈里面。他嘟着嘴巴，模糊的连发了几声“噗”“噗”的音，倒真像是在说“不”，抗议爸爸幼稚的吃醋行为。

　　“他迟早让你给惯坏。”林静把儿子接过来，抱在怀里，颠了两下，用手心把林祺那张哭得乱七八糟可怜兮兮的小花猫脸擦干净。

　　夜岚的眼睛根本就不从林祺的身上移开，她伸出手指去逗弄他，很快便将林祺逗笑了。

　　林静被华丽丽的无视了，不满的抗议道：“喂！”

　　“啊？”夜岚这才眨眨眼睛看过去，一副刚回过神儿来的表情。

　　“看来我的魅力还不如这个‘无齿小儿’。”

　　“哪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对了，”林静看了看身边三脚架上的DV，“你总共都录了好几十G大小的视频了吧？”

　　“不知道，没查。”

　　“你觉得他长大以后会有那么多空余时间看自己小时候录的东西么？恐怕会更想把它们统统销毁。”林静一直感到有些不解，夜岚走到哪里都捧着DV，似乎要记录下来林祺成长的每一个片段。

　　“以后我们闲来无聊的时候，也可以看看。”夜岚状似无意的轻声说道。

　　林静的心，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狠狠的撞了一下。

　　他被喜悦几乎冲昏了头，但面上却强压着不动声色。

　　他走过去，揽住夜岚的腰，然后轻轻吻上她的耳际。

　　就算当年情正浓时，他都没有这种完全离不开她，恨不得时时黏在一起的感觉，可经历过那三年的分离，他的心似乎变得比过去更依赖她了。她是他心底的港湾，是唯一可以停歇和放松的地方，无论在外面要面对怎样波谲云诡的商界斗争，回到家里，看到她抱着儿子的温馨场面，所有肩上的压力和心底的燥郁，都会瞬间一扫而空。

　　他想，他是幸运的，毕竟，重新开始——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和运气，他却碰到了。

　　**

　　洗完澡后，林静从浴室出来，见主卧和书房里都没人，便去了婴儿房，果然，见夜岚正伏在婴儿床的栏杆上，教林祺说话。

　　“爸—爸—林祺，跟我喊，爸—爸—”

　　她教了半天，始终只有这一个词。

　　“你该教他喊妈妈，他更黏你，学这句应该会比较快。”林静说。

　　夜岚身子一顿，没吭声。

　　林静把手搭在夜岚的肩上，微微收紧一些，对婴儿床里的林祺说，“叫妈妈，妈—妈—”

　　“她妈妈不在这儿。”平静无澜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沉默片刻，他说：“你这么爱他，我以为，你早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林静，‘当不当’和‘是不是’，是两码事。”

　　“你嫁给我，以后就是一回事。”

　　夜岚猛地抬起头，却落入一双灼热似火的眼眸之中。

　　她突然笑了，“你准备……就这样求婚？”

　　“从小到大，我求婚的次数和花招还少吗？从四岁上幼儿园玩过家家开始。”

　　夜岚静静的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眼神里写满了真诚和执着，让她几乎要忍不住去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单膝跪地，钻戒，誓言，他们全部都有过，甚至，种种别出心裁的浪漫求婚情景，也几乎体验过一个遍了。可花样再多，最后……又怎么样呢？

　　她相信，那些誓言在说出口的一霎的确是真的，可在现实面前，在易变的人心面前，它就变得有些不值一提了。

　　“你就这样站在这儿，随口一说，就预备我答应你，看来我还真是越老越不值钱。”

　　林静从睡衣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方形的盒子，打开来，六角星形的钻石闪耀出夺目的光芒。

　　夜岚心头一紧。

　　她太熟悉这枚戒指了。

　　这是她亲手设计、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婚戒。四年前，万念俱灰的她将它摘了下来，和房子的钥匙一起，放在了桌上，然后决然的离去。

　　林静跪了下来，从盒子中将戒指取出。

　　“让我们回到那些事都还没发生过的时候，好不好？”

　　指环被缓缓的套上夜岚的无名指。

　　**

　　她蓦地把手指一缩，戒指就这样掉到了地上。

　　夜岚后退了一步。两人中间，顿时隔开了一米的距离，却犹如天堑般，无法跨越。

　　林静将戒指捡起，慢慢将掌心收紧，钻石的切面搁入皮肉，传来尖锐的疼。

　　“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没必要改变什么。”

　　林静站起身，紧紧环住夜岚的腰，“好，你想维持现状就维持现状，我不逼你。”

　　“我现在真的没办法完全相信你。”

　　林静将手臂渐渐收紧。

　　不相信——没关系。

　　只要还留在他身边，他相信，他总会有办法，让她一天一天，渐渐淡忘掉那段过去。

　　**

　　深夜，林静已经沉沉睡去，躺在身侧的夜岚缓缓睁开眼睛。

　　她一直没有睡着，而且，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坐起身，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手机就放在梳妆台上，被她特意设了密码，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打开。

　　包括林静。

　　手机里存了一个加过密的视频文件，夜岚用手指轻触屏幕，视频开始播放。

　　是四年前，林静与那三个女人在床上鬼混，被林慕青偷拍下来的视频。

　　明明是无声，只有画面，她却仿佛能够听到当时这四个人覆雨翻云的粗喘声。隔着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那种撕心裂肺的疼，依然没有消减半分，像最冰冷锋利的刀刃，洞穿和绞碎她的整个身体。

　　没有人知道，想死的时候，想回到他身边的时候，这个视频，是支撑她活下去，恨下去的全部力量。

　　第一次看到它时，她刚刚被抢劫轮女干，从手术室里推出来，被摘除掉子宫，失去孩子，林慕青把这样一份大礼送到她的面前，终于成了把她推入地狱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看它了，但她的手脚，依然会不由自主变得越来越凉。

　　手机的屏幕投射出幽蓝的光，所有的动容都尽数退散。

　　夜岚的眼睛里，终只剩一下一片冰寒。

　　**

　　薄宏将一张纸递给夜岚。

　　“你要乔施予的地址干什么？”他问。

　　她望着纸上的那行汉字——新西兰一处高级住宅的地址，静静的沉默不语。

　　再抬眼，她笑：“谢谢。”

　　“我有时候甚至在怀疑，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他比任何人都深刻的感觉到她变了，但他说不出任何斥责她的话。这些人都是欠她的，都是活该，她想要讨回失去的东西，他还来不及去思考这样做到底对还是错，身体就已经代替理智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人为什么一定要是对的？”她轻笑，然后拿出打火机，将纸条点燃，看着它在指尖渐渐燃尽。

　　“你要去找她？”她不肯说，他便只能猜了。

　　“不是。”她否定道，“我送她一份礼物，然后，等着她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