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迹》露晓白

1、一 泠然

　　边城市辛北高中。
　　十一月的一天，高二（2）班的教室里传出学生的争吵声，这是一节自习课。
　　从滨海转入辛北高中的高材生泠然与本班的班长兼团委黎冰之间起了冲突。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体委杨浩跳到了地上，在此之前，他已经从地上跳到了上，又跳上讲台，最后又落回到地面上。
　　姚雨抱着双臂靠在门后，一双聪慧的眼睛在变色龙般的飞快地旋转。好友泠然的眼镜在鼻梁上歪歪着，半敞着胸，校服搭在肩上，头发被汗水沾在额上，遮住了饱满的额头。
　　班长黎冰站在泠然的面前，道：“是谁干的我可是知道！你瞒也瞒不过去的！聪明的话自己趁早认了。别以为自己是年级第一就把自己看得很高，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知道！”泠然不冷不热的道：“你早就想找我的碴了。你喜欢姚雨，怕他和我一起把他带坏了。不过，我们很早就是兄弟了。你的计划太没水平……”
　　黎冰又气又急，出其不意的抓住了泠然的校服道：“你，你欺负人！走，去见老师！走！”泠然一松手，搭在肩上的校服被黎冰拽了过去。他道：“你抓我衣服干什么？我衣服又没得罪你。大家说是不是？”引起周围男同学的一阵哄笑。黎冰的脸涨得通红。她把泠然的校服扔在地上，道：“泠然，你等着！”说着哭着跑出教室。
　　姚雨看看好友，两人相视一笑。泠然捡起外套道：“我得去一趟办公室了。”“祝你平安。”姚雨笑着把手搭在泠然有肩上，故意在“祝”和“你”之间停顿了一下。泠然把手一记打在他手上：“你才是猪！”他潇洒的一个大跳跃，出了教室，大步向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这时，对面高三（5）班的门开了，一个男孩子刚好和他打个照面。两人同是一惊。泠然下意识的按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低头走了过去。那男孩站在门前盯了他一会儿，冷笑一声，“啪”的关上教室门，走出走廊。

　　泠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站在班主任魏的面前，黎冰两只眼睛红红的对魏道：“老师，这个班长我没办法当了。”
　　“为什么？”
　　“这个班长我不要当了，他有能耐，他当！”黎冰瞪着泠然，一脸的怨恨。泠然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
　　魏很知趣的（因黎冰的父亲是边城市的副市长）对泠然道：“泠然，从今天起撤消你学习委员的职务，把你调去（４）班。”
　　泠然冷冷的道：“也好。我正嫌这个班闷死人了呢。”
　　“你！”魏大动肝火，他用力一拍桌子：“出去！马上收拾东西滚！妈的，叫你家长来！滚！”魏气势汹汹地吼道，全然不顾及眼前学生的脸面，引得老师们一起转过头来看。
　　泠然也被激怒了，他咬紧下唇，低声骂道：“你才是畜牲。”同时飞起一脚，踹在椅子上。椅子从窗口飞了出去。魏吓了一大跳。
　　泠然转身，将校服搭在肩上，大步走出办公室。
　　魏吼道：“你站住！没见过这样无法无天的学生！”泠然连头也不回。黎冰有些后悔了，她想：“早知道这样就不上办公室了。”她咬一下唇：“老师，我也回去了。”飞快的跑出办公室，径直去追泠然，口里叫着：“泠然，你等一下！”

　　教室的气氛是沉闷的。
　　姚雨一直看着泠然。泠然把书包收拾好，又猛的一掀桌子，桌子“噼哩叭啦”倒了一大片，所有的同学都被吓了一跳，小声议论着。姚雨和杨浩走过来，扶起被推倒的桌子，然后，姚雨也开始动手收拾书包。黎冰显然吃了一惊，她一伸手按住姚雨的书包道：“姚雨，你干什么？”“去（4）班啊！”姚雨拎起书包道：“我和泠然是一路的，赶他走，我也走。”说着推开围观的同学，两个人并肩向门口走去。
　　“不许走！姚雨！”魏不知何时来到，他断喝一声，拦住姚雨：“回座位去！除了泠然全都给我回去！这么乱，还是重点班吗？”姚雨站着没动。泠然嘴角向上一撇，一个轻蔑到极点的表情再次激怒了魏。魏用力推在泠然胸口上，骂道：“小畜牲！你有爹生没娘养吗？有这样的学生吗？”
　　泠然冷笑一声,懒懒的道：“你也不必再说教了，我不是正要听你的话离开这个班了吗？”他把书包扔进姚雨的怀中，大步走到魏的面前，右手一拽衣服，衬衫纽扣全部脱落，他瘦骨嶙峋的胸膛裸露出来。魏不知他要做什么,不由后退了一步。泠然一挺胸，“啪”地摘下眼镜，道：“是不是还要脱我的衣服搜身啊？反正我也不在乎大庭广众之下再丢一次脸了！”
　　黎冰看到姚雨的头别向一边，然后又很努力的扭回来，一把抓起泠然搁在桌上的外套按在他肩上，道：“泠然，拜托，别冲动！”
　　泠然强笑着，又戴上眼镜道：“怎么？还不想让路吗？老师先生！”
　　魏还不及讲话，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泠然，姚雨，我可没批准你们俩个离开（2）班。”
　　“是校长！”
　　“还有学生会主席！”
　　学生当中又开始新一轮的骚动。
　　黎冰看见学生会主席狄扬跟在校长得身后。狄扬也看到了她，冲她笑了一下。校长叫过狄扬道：“你留下和魏老师沟通一下。”继而转向两个学生，和蔼的道：“你们两个来我办公室谈，怎么样？”两人相视，拎起各自的书包，随校长而去。
　　狄扬道：“魏老师，请您来一下。”他这个学生会长得确气度不凡。魏看了一下，和狄扬一起离开教室。同学们议论纷纷，不知等待泠然和姚雨的会是什么。杨浩偷偷溜出班，躲在校长室外偷听，听到的结果却令他大吃一惊。
　　校长把泠然和姚雨领到校长定内，用手指一下椅子，笑着道：“坐吧。”两个好友相视无声，站着没有动。校长自己先坐下来，道：“坐，坐下来谈。”两个人才坐在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看着这两个充满敌意的学生，校长道：“你们不用这么紧张嘛。就当是和长辈闲聊好不好？泠然，你不介意我问你几个问题吧？”
　　“嗯。”泠然点头。
　　“泠然，你过去是在滨海市高中就读吧？”
　　“嗯。”泠然再次点头。
　　“我查过你从前的学生档案，你曾在原来的学校里无故休学一个月，来到这里上学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玩世不恭起来。但在此之前，你的所有记录都表明你曾经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像你这样的学生怎么会被劝退，更差一点儿被学校开除？一定有什么原因，对吧？”他老道深沉的目光盯着泠然。
　　泠然道：“没什么。没有原因。”
　　校长很严肃的道：“你不愿讲？好吧，我这里有一份材料，是关于你的。”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份密封的材料递给泠然。
　　泠然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同时，发现很厚。他抖一下口袋，从纸袋里滑出几张照片。泠然捡起照片，脸色顿时灰白。他手一松，照片滑到地上。他颤声问道：“这，这些，是从什么地方弄到的？”
　　校长道：“你别慌，再看看材料。”泠然的手发抖。
　　姚雨一把抢过纸袋，发现里面有份打印出来的文件。他把文件取出，刚盯住第一行，眼睛就瞪大了：“滨海高中一年级生泠然，于＊＊年＊＊月＊＊日因涉嫌与劫匪串通，以自身色相视人，参于一宗谋杀案被警方拘留长达数日……”他捡起照片，上面赫然是泠然在被拘期间拍摄的搜身裸照，正面、背面、侧面，整整一套照片。当日，泠然的泪颜还在姚雨的心里徘徊不去呢！姚雨一下子跳了起来，抱住泠然抽动不止的肩膀，道：“混蛋！根本就是故意的！太过份了，还嫌小然没有哭够吗？实在，实在太欺负人了！”
　　泠然全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校长用怜悯的目光看他们，道：“到底建时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了吗？报歉得很，孩子，我实在没想要你哭的。我只要知道真相。”姚雨护着泠然一言不发，校长定内一片寂静。杨浩躲在外面，心想：“会哭？到底是什么事？泠然怎么会哭呢？”他不能想像泠然那张好看的脸哭起来是什么样子。
　　过了大约十分钟，他听见泠然说：“好，我告诉你。”他把眼睛贴在门洞上，看见泠然拉着姚雨的衣袖让他坐下。泠然道：“去年九月七号那天，”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有朋友约我去看画展。我当然会去。”他迟疑着，姚雨道：“别说了！”泠然强笑一声：“小雨，我不要紧。反正迟早都还是要被人知道。……我刚进去就被打昏了。醒来时头很疼，接着就发现自己给绑在地下室的仓库里，更可笑的是身上连衣服也没有了。我还以为自己被绑票。……”
　　他自嘲着，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我弄断了绳子，捡地上杂工的衣服穿好，从地下室爬出去，然后……本来打算去找一下那朋友再去报案，现在想一想，真是天真……”
　　泠然咬牙道：“……谁知道，我还没找到他自己就被人从半路带去了警局，……说我……涉嫌与劫匪串通，又说我……以自身色相视人，参于一宗谋杀案……”
　　“什么？！”杨浩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他听到：“我都给吓傻了……脱衣服搜身时就不停的哭……照片上也是这副糗样子。”泠然把照片推到一边：“接着是被警方拘押，审问……而且还见报……说什么优等生是杀人凶手……我没杀人！……再来就登这些照片……嘿！我可出名了！连从前得全校第一也没这么风光过。后来，说一时找不到有利证据证明我的清白，又无法证明我有作案，就让我取保侯审，可以回家了……我回……家……妈把我关在门外，还骂我不要脸……我在楼梯间跪了一夜……第二天，学校就送来报告书，告诉我，现在影响非常不好。我要么被开除学籍，要么主动退学，任选其一。我爸从外地回来撕了报告书……我……”泠然突然停住道：“以后就来边城了。姚雨是我从前的好朋友，他收留了我。我们……”他不再讲话。
　　杨浩的心里充满了同情：“这也不能怪泠然，他也是受害者！死滨海，算什么高校名门，事情没查清楚，就这样也赶学生走！气死我了！”
　　泠然站起身，两手扶住桌子，冰冷的：“校长，您现在都知道了，会相信我吗？不会又像那样把我赶出去吧？”他身子几乎伏在桌子上。校长看见他左胸上一道很长得伤痕，道：“这是那时留下的吗？”
　　泠然站直身子，用手摸一下胸口的伤，道：“是小时候在孤儿院留下的。”校长笑了，道：“对啊，我知道你和姚雨同学都是孤儿，你们从小就一起长大了。你们七岁那年双双被现在的父母所收养，并且都搬去了滨海市居住。你们一起上完了小学。初中二年级时，姚雨由于他父亲的工作调动，全家搬来了边城，并且在中考时考上了这所辛北高中。你出事后，也转来边城寻找姚雨，并且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本校。”
　　校长站起来.，走到泠然身边，道：“从你们从前的学生档案来看，你们一直是非常可爱的学生，我相信你们。泠然，”他扶住泠然的肩膀，语重心长得道：“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打击很大，但你不能这样继续放任自己，作践自己。魏老师的态度是恶劣了一些，不过你还是学生，要尊重老师。”他看泠然没什么反应，又道：“回去吧。希望你好好想一想我今天的话。姚雨，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也上唯一能帮助他的人，不要让他再这样放纵下去了。”
　　“我明白。”
　　姚雨一把拉住泠然道：“我们走吧。”两个人并肩走出。见他二人走向门口，慌得一闪身，差点儿撞倒平台上的花儿。他正在庆幸自己没有暴露时，早已被姚雨拖了一把：“喂！怎么是你啊？”
　　“带他上去说话！”泠然道。姚雨连拖带拽把杨浩拉上了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