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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揽镜正年华(下) ...

  •   一时吃完了茶,心泊想起自己心中最得意的宫廷之舞,便舞给知夏观看。这知夏日里与顽童玩耍惯了,何曾对这柔性妩媚之事感兴趣,心下不自在,又不好言语,只好干坐着。心泊舞毕,心内欢喜,问知夏“你可知我何处学来这身姿绵软,华美至极的宫廷舞?”“何处学来?”“我呀,可是从父亲重金求来的舞伎处学来的!这舞伎十分了得!父亲时常夸赞,我不过学了一些皮毛尔,就有如今的功力。我观妹妹身量纤长,容貌也与慕雅姐姐有八分相似,必是适合舞蹈,若妹妹也学上那么一两曲,可再好不过了!美儿,这就去将慕雅姐姐请来!”

      知夏一听,没成想心泊居然如此好兴致,想起一出便是一出,况且自己全然无兴趣,便慌忙唤回美儿,哪里管用,美儿早已去了个无影无踪。知夏没了主意,顿时焉了半边。梅溪在一旁不禁心内窃笑,知夏看着梅溪那憋着不笑的脸,也知她所笑为何,便顺势给她摆了一个生气的鬼脸。梅溪见主子又不顾矜持,没规没矩失了身份,恐为心泊瞧见,忙丢眼色摇头示意。知夏心下明白,忙回身端坐。

      此刻一身着红裙,骨骼清奇的女子正跟随美儿轻移莲步缓缓走来,欠身向心泊和知夏行了礼,知夏一见这女子的面庞,顿觉惊为天人,美艳不可方物,此女便是方才心泊口中所提舞伎慕雅。却说这慕雅,原是招宣府的家乐丫头,八九岁上由民间采买所得,进得府后便有专人教习丝竹歌舞,与别的丫头全然不同。长至十四五岁,出落得如鲜花一般,便是素颜,也是翠眉入鬓,杏眼含露,两靥生花,朱唇噙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加之长年习舞,身姿练得肩如削成,腰如束素,绵软似弱柳扶风,舞起来更是瑰姿艳逸,媚态天然。招宣府待之极为不同,原是预备为少主收为二房,不料大娘生产时诞下死胎,一算八字合府上下竟只有这舞伎八字与之相冲,少主一怒之下便转卖了这舞伎。

      心泊之父,宣德郎李使君早闻得慕雅之名,心生羡慕,便不惜重金收买,接入府内。李使君本为清雅文人,只为赏其清歌妙舞,又见其秉花柳之姿,回身举步,悉带柳翻花笑,不必舞而舞在其中,更是心中赞悦,顾只设其以娱情,并未曾有口腹之欲,慕雅在府中过得却也清淡闲雅。

      慕雅今见娘子召唤,便缓缓移步至清凉斋,未及走近,便见多了一位小娘子,观其衣着钗履及其使女之色形,料定也是自家娘子一般的身份,不敢怠慢,向心泊作揖毕,便向知夏深深道了个万福。知夏忙起身相扶,一见她的形容便使劲瞧个不住,直瞧得慕雅面色含羞,轻轻侧过面来笑曰,“小娘子这样看婢子,怪不好意思的。”知夏爽脆答道“姐姐这样的容貌,又身着红裙,大概只有那盛开的芍药花儿可以仿佛一二了。”“小娘子过誉了,芍药色艳而娇,婢子还是更爱牡丹国色天香。”

      知夏点头叹到“牡丹华贵,姐姐心性不凡!”心内却十分诧异“既是舞伎出身,又这样的人才,只怕将来定会为姬为妾,我用芍药比她,理应不错,可她却独爱牡丹之华贵,只怕有些见识,到是别错看了这丫头。”

      心泊见二人说得亲热,心中欢喜,搀着慕雅的手道“姐姐花容月貌,怨不得妹妹还未及介绍,只一眼便瞧个不住了。这是岑世伯家的令爱知夏,最是聪慧灵秀,待人和气的,我今儿虽也是头一回相见,不多会儿便和这妹妹无话不谈,亲热非常了。”慕雅亦笑曰“婢子跟小娘子只交谈两句,就觉娘子言辞爽利,气质洒脱,可知娘子所见不差。”心泊忙拉慕雅坐下,“方才我跳姐姐所教宫廷舞,又想到妹妹身量纤长,最是适合舞蹈,姐姐何不也教上妹妹两曲,日后我三人同舞,定煞是好看。”慕雅便笑着起身答曰“蒙小娘子看重,婢子就在娘子面前献丑了,敢问小娘子,喜爱何曲,婢子好依曲编排。”

      知夏闻得顿时苦笑到:“不瞒姐姐说,我自小散漫惯了,于闺房之乐上兴趣平平,日间读书练字之余,不过在外玩耍一番,掏促织,扑蝴蝶倒是极擅长的,现在要我习舞,到是浑身极不自在。况家父常说,女子技艺,自当以翰墨为上,丝竹次之,歌舞又次之,因此自小耳濡目染,所爱者唯有诗书,日间杂学旁收虽也颇多,却无歌舞之道。今心泊姐姐要我习舞,我唯恐欠缺天分,一则惹姐姐笑话,二则也辜负了慕雅姐姐一片心意。还请二位姐姐见谅。”

      心泊听了,倒也没甚话说,慕雅脸上却闪过一丝不悦,冷笑道“小娘子尊亲上意虽见得极明,婢子却另有拙见。尊亲不教小娘子习舞,不过怕娘子失了身份,不如读书写字尊贵清淡。然依小娘子身份,习舞未必要舞,不过使体态更加轻盈柔美罢了,究竟有何不可?此是其一;况且音韵舞蹈,俱是我华夏奇葩,昔年飞燕立金盘而舞,伯牙奏高山流水,贵妃作霓裳羽衣,若都是些不尊贵不清淡之物,又为何至今仍传为佳话?此是其二,婢子言辞莽撞,还望小娘子宽恕。”

      知夏听罢,面上顿时讪讪,颇觉尴尬,又觉坏了心泊的好意,到没意思起来。梅溪见状,便赶紧笑道“慕雅姐姐可是说着了,夫人正是慕你家娘子之名,又看着我家小娘子一天天大了,却是该向心泊娘子学习,所以才特特地叫我家小娘子来府中与心泊娘子作伴。想来心泊娘子如今这通身气派,可正是得了慕雅姐姐真传了呢。”慕雅自知方才言辞冒撞忘了身份,只得一笑了之,静静退下。梅溪又向心泊作揖道“方才夫人打发人来,说今日天色已不早了,我家小娘子也该回去了,改日请小娘子来府上玩罢。”心泊听罢,便携着知夏的手笑说“是呢,原也该回去了,既是世伯母吩咐了,过几日定来妹妹闺房中嬉闹一番。”二人互行了揖礼,心泊便送知夏出了府门,看着二人的轿辇离开方回。

      轿辇上,梅溪面色似有不快,抱怨到“那舞伎慕雅,说话也太不知身份了,不过家常闲谈,竟敢顶撞小娘子,我服侍小娘子这么些年,也未这样和娘子说话,难道她一个以色侍人的婢子反倒比小娘子有见识?今小娘子受此委屈,我如何忍得!”知夏便拉着梅溪的手劝道“你是我身边人,自然凡事替我出头,不过细想想她的话,到有几分道理,我也不该先说那看低歌舞的话,她因舞姿出众而得宠,又研习了这么多年,从来都只听见赞美之词,何曾听过我今日的话,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说着又靠近梅溪怀里,轻声笑道“还有笑话儿呢,今日和她说了不到两句话,她便以牡丹反驳我的芍药,又说了后来那番话,这丫头心性之高真是非同一般,想来今日我已两番得罪她,日后和她说话可要小心才是。”梅溪撇撇嘴,轻轻拍着知夏的背,二人相视一笑。

      回到房中,刚刚更衣毕正盥手呢,就见王氏的丫鬟兰淇扶着门框笑道“小娘子回来了?今日听见府门口有卖糖糜乳糕浇的瑜石车子路过,夫人说是操着原东京口音,想来是那传下来的正宗御制,便叫我去买了几格回来,还收在那里干干净净的未动呢,婢子这就给小娘子送来。”知夏一听有新鲜糖食吃,便乐得跳起来,手上水滴甩了梅溪一身,梅溪忙用手绢擦拭,嗔怪知夏道“小娘子今日在宣德郎府内一天都是规规矩矩的,一回到家便又现了原形了,看来那心泊娘子的造作还只得五分呢,若得十分,我看小娘子这会儿都还回不过元神来呢。”知夏早已端端正正做到小圆桌前,一边摆弄裙裾一边说道“要是心泊姐姐也爱糖吃,说不定比我还乐呢!饶是有心爱的还必得拘礼,可还有天理?想来就是皇上也难吧。”

      正吃着糖食,隐隐听报父亲回来了,知夏忙看了看眼前的乳糕,还有一格未动,忙干干净净收起来,想与父亲分食。这知夏之父岑济廷,乃是临安县尉,日常政务都极繁忙,但对这唯一的女儿却极为疼爱,凡闲暇之时必亲自教养,知夏平日酷喜读书,岑父便许知夏在自己的藏书中悉数挑选,知夏每有所获与其父畅谈,岑父均是循循善诱,引知夏独抒己见,从未强扭过她。因此父女关系一直极为融洽,与王氏相比,知夏反倒觉娘亲有时或过分严苛,不如在父亲身边自在。

      岑父刚更衣毕,便见知夏手中端着一个小碗,高高兴兴地跑来,亲昵地说“爹爹快尝尝,孩儿特地给爹爹留的呢。”岑父忙亲手接过,笑着说“好孩子,爹爹吃这乳糜子胃痛,受用不得,孩儿自己吃吧。”知夏便道“那给二娘尝尝吧,兰淇姐姐说这是外头买的,二娘成日寂寞,也让她尝尝鲜儿。”岑父微微笑道“孩儿心思细密,更会疼人呢。”说着便叫丫头送到蕊儿房中。知夏又笑道“今日孩儿去了宣德郎府与心泊姐姐作伴,足足呆了有大半天,倒未曾见过世伯和伯母,想是出去了。”岑父笑道“你世伯素喜结交文人骚客,想是又出去寻访旧友了。”

      知夏睁大双眼,不解地望着父亲“缘何世伯成日里大把时光与朋友清谈饮酒,爹爹你却忙于差事,每日晚归?”岑父摸摸知夏的头,轻叹道“你世伯职事清闲,爹爹乃一方父母官,朝廷所命,百姓仰赖,焉有不鞠躬尽瘁之理?”知夏顿有所悟“怪不得世伯有闲情逸致听曲赏舞,若是大人这样案牍操劳,这怡情悦性的功夫怕也没了。爹爹有所不知,今日心泊姐姐引我见过世伯花重金求来的舞伎,可是容貌惊人,风姿绰约,身着那红裙更是美艳,竟不似我们平时见的,直衬得那身形纤长绵软,体态婀娜。想来爹爹那日得闲儿了,也去观赏一番,才知孩儿所言不谬呢!”

      岑父听得,心下却暗自忖度,自来风俗狂慢,变节易度之时人心嘈杂,民风混乱,故每遇乱世多有服妖。今多事之秋,外有元兵虎视眈眈,内有奸相作乱擅权,如今服妖盛行,可知上天感应,以此为谶,恐非吉兆也。如此想着便心烦意乱,面有忧思,只得轻叹一口气,“知夏去你娘那里吧,爹爹累了,容爹爹歇息片刻。”知夏听了便乖巧地行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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