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桐》赵七儿

7、第七节 橘灯

　　尖叫声此起彼伏，让每个人的心里都如同寒冷的洞穴，黑暗，深不见底。身后不断有人倒下，变成凌乱的惨白；阴绿枯瘦的手在身边摇曳着，追逐着，呐喊着。

　　好吃的——好多好吃的——

　　整个树林震动着，叫嚣着，吞噬着，撕咬着，跨破了生死的界限，撕毁了一切的戒条，抛弃了信念与善良，相信的只有生存，只有食欲，赤裸裸的食欲。

　　大太太拼命的奔跑着，但双脚越来越软，身体越来越无力，他们已经不晓得自己在树林里面跑了多久了，或者对他们来说，一秒钟就如同一个世纪；又或者对于树林来说，从来就没有白天，永远都是天黑。

　　“啊——”几只手同时从四边抓住了她，尖锐的指甲透过衣服划破了肌肤。冰冷沁骨。

　　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然而，就在闭上眼睛的一刹那，她看到了一抹桔黄。
　　桔黄色的灯光，安静祥和，沉寂孤单的在不远处静静的立着。微微的闪动。慢慢的透过树林的缝隙射过来，吞噬着黑暗，弥散着光明。光明和温暖。

　　那个村庄！

　　“前面就是那个村子！”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丝毫无声的寂静，显得那么不平常，就如同他们第一次到来的那样不寻常，然这次虽然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却没有一个人感到怪异和不祥，每一个人都觉得温馨和安静，因为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大太太也发现抓住自己的手在一瞬间消失了，这个村子，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抵御着这个已经疯狂了的树林。

　　沸腾的树林。

　　静谧的村庄。

　　就这样僵持着，对立着。在分界处站着刚刚从森林中出来的人，狼狈，衣衫褴褛，瞪大了惊恐的眼睛，带着期望。
　　树林的另一个角落，依然安静。安静的只有树叶的飒飒的响。还有震耳欲聋的脚步声。思桐的手抓住张昭的衣抉，轻轻的抖。

　　“思桐，别怕。”张昭站起来，挡在思桐的前面。前面的树林渐渐的被人分分合合，开出一条通向这边的道路来。一个高大清瘦的男子先从树林中走过来，后面跟着一个壮实的男子，两个人不断的喘息，脸色苍白，两人都是衣衫褴褛。

　　“张昭！”两个男子看到张昭，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大叫起来，“你怎么自己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你们怎么在这里？

　　树林寂寂，风声寂寂。
　　“张昭！你怎么在这里？”张煦看到张昭，吓了一跳，手中举着的剑却放下来。“你没事吧？母亲和其他人呢？”

　　“小少爷——”张七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刚才的一幕幕还在他的眼前晃动，摇曳。他突然看到了张昭身后的思桐，倒退两步，吃了一惊，“少爷快逃，你身后……”

　　思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惊异于张七哥的这句话。“你让他快逃？你是不是……”

　　“是，我们没有义气，然而你说的就是真正的善良么？那种境界又有几个人可以做到？”张七哥喊道，“这个世界不是两极的，不是除了舍己救人就是一定要害人的……”他看到思桐走上前来，又后退了两步，“你，你——放开我们少爷。”

　　“你看到她了？”思桐的眼神焕发着光泽，晶莹剔透。“她跟你说话了？她说了什么？她在哪？”

　　“你不是刚才的那个女孩？刚才的那个女孩不是你？”张煦想着刚才的感觉，阴气森森。“那么她是谁？”

　　“先回答我的问题呀！她在哪里？”思桐叫起来。

　　张昭看着三人的对答，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啊？思桐刚才一直跟着我，你们怎么可能刚才看到她？你们说的那个‘她’是谁？”

　　好吃的——好多好吃的——

　　“你们不能呆在村子里面！离开！到树林里面去！”村长的脸冷漠不带一丝表情。

　　这个村庄，不是你们能够留下的地方，你们的归宿，只有那片树林，一切化归于那堆白骨，成为呐喊中的一个音符。

　　所有的哀求哭告都无济于事，村长的脸孔仿佛青铜铸成的雕像。严整下不夹杂一丝变化，冷酷。

　　树林静静的等待着被驱逐的众人，安静而有耐心。

　　“你不收留他们，我留！”怪婆婆颤巍巍的走过来。
　　“婆婆！你不要添乱了！我是村长，我说不能留就是不能留！”村长的脸色十分的难看。

　　“谁敢管我老婆子？”婆婆拐杖一顿，“你还没出生，我老婆子的屋子就有了，我要谁呆在我的屋子里面，你管不着！你们，跟我过来！”说完转身就走，众人忙跟上，生怕村长阻拦。村长竟不敢开口拦，只是默默的看着村外，心道：

　　收留的，怕是全村的覆灭吧。
　　给我一点东西吃吧……给我们一点东西吃吧……村长周围，是枯瘦的人们，眼神恍惚。他摇摇头，转过身去，突然看到一双巨大的眼睛，晶莹的水灵灵的眼睛，就在他的眼前瞪着他。

　　是思桐？不，是怜蓉！

　　她微微的笑着，给我一点吃的好么？好吃的。

　　我，村长后退几步，恐惧在心中泛滥起来，我……

　　你不肯给，你们都不肯，你们就是吃的！怜蓉笑着，脸上有一种凄然的妩媚，又有一种精致的狰狞。周围的一张张枯瘦的手变得苍白，幻化出苍绿的颜色，撕扯着他……

　　“啊——”村长从噩梦中醒来，只觉得一身的冷汗。梦里的情景依稀就是当初的样子，怜蓉的笑几乎没有一刻从他眼前消失。还有她身边那些眼神空洞的人们，只要有一粒米，他们的瞳中又焕发着光彩出来。那是他的噩梦，也是全村人的噩梦吧。
　　为什么要继续这个噩梦呢？为什么要遵守这个契约呢？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到现在已经多少年了呢？

　　到时候，我们一笔勾销。怜蓉如是说，然而到时候，到什么时候呢？又怎么到那个时候呢？僵持的是永远，正如一切的得不到。

　　他看着窗外，正如以往一样的空洞，一样的永恒。他知道婆婆收留了那些异乡人，他也不知道这个结果应该是对还是错，只是，有的时候他觉得厌倦了，厌倦了永远的噩梦，厌倦了永远的空白，守着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完成的约定，而彼此在等待中忘记了时间的永恒！

　　他走进里间，烛火持续的燃着，烟香味厚重。他看，白色的黑色的帷幕后面，是满满的木牌，写着名字，一个个人的名字，一个个写好。

　　那是灵位。

　　几百人的灵位

　　中午到了，村子里面依然安静温馨，存活下来的人在阳光下不愿想起噩梦般的一夜，白色的炊烟袅袅升起，在阳光下如白色的丝纱香郁美丽。
　　全部的旅人只剩下一半了。而他们，更没有一个领导者告诉他们何去何从，有的人想，其实以后就生活在这个村子里面也不错。

　　那就永远生活在这里？不必再做一个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