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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4 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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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尘一直觉得奇怪,那晚从珍珍家中离开后,她竟然没有再哭,也没有带着激动愤慨的情绪去找心陶,然后扑进她的怀里哭诉自己如何被朋友出卖,再把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向爱人倾诉。在心陶面前,她甚至也不想提起珍珍的卑鄙所为,龌龊的事最好长埋心底,说了出来连空气都会变得浑浊,她只想独自承受。
她很冷静,冷静的出奇。错交和误信朋友是自己没有眼光,是自己的不幸,与人无尤。另一方面,她为自己渐渐修炼成一个“爱的勇士”而隐隐感到有一丝的骄傲。
理亏的阮珍珍也从那一天起彻底消失在恋尘面前。
原本已经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接受父母的拷问,然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应战心理竟然没能派上用场。
一连几天过去,家里水静河飞,莫太太和莫先生的态度跟过去没有分别。
倒是,莫太太未征求她的同意便擅自订好三人行机票在春节期间到韩国旅行。
“我要十天八天见不到你了….。”出发前一天,恋尘已经舍不得心陶,她们在《真爱》相对一整夜。
心陶也希望她能腾出时间陪陪家人,“十天八天后,我们还不是可以天天在一起,到时候你会腻死。”
恋尘叹息,“最后一次跟爸妈一起旅游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们到英国探望我,一起去了芬兰过圣诞。”
“所以更应该珍惜这次的旅程。”心陶笑说:“好运的话,去韩国还可以看到韩星,杀狼嘿哟。”
恋尘遗憾的说:“第一个春节就不能跟你一起度过,回来年已经过了一半。”
心陶说:“你好贪心,我们在伦敦不是一起过了吗?”
“农历新年不一样。”
“明年我们才一起过。”
恋尘的眼睛顿时亮起来,来日方长,何必搞得好像跟心陶时日无多了一样。
旅途中的相处,恋尘觉得她的母亲好像完全忘了曾经带她去找过心理辅导师的事,也好像真的从没看过那些照片。
珍珍偷拍不就为了告发她和心陶的恋情吗?她要让这段在世人眼中极为不堪的恋情在她父母面前变得无所遁形,她总不可能匪夷所思到毫无目的地私下收藏那些照片才对的。
恋尘觉得当中存在着太多疑点,可是又理不出个头绪来。
一开头她会觉得事情不寻常,心里郁闷,渐渐的,她也就放松了,心中的疑团慢慢消散,如常度日。
那是元宵节刚过去没多久的某个下午,婚庆公司里的人正忙得热火朝天,梁俊彦再一次不请自来,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怀里抱了几本厚厚的书。
春节期间大年初三,他也曾不请自来,当时的理由富丽堂皇:登门跟心陶拜个年。门廊上的那盆杜鹃花已经开出满树硕大的花朵,他就站在花前,露出一脸的惬意。
曼丽忙不迭的出来迎接他,也乐得跟他搭讪,来来去去围绕一个“美”字:
曼丽说:“你看你送的杜鹃花开得多美啊。”
梁俊彦微笑,“是啊,真的美。”
“去年年底你送来时,我就跟心陶说,花一定在春节开得美美的。”
梁俊彦保持笑容,“嗯,真的美美。”
“美成这样了,一定要让心陶和花一起拍照留念。”
梁俊彦幽默了一把:“人花相比,人比花儿美得多。”
那一天,梁俊彦竟然坐了整个下午,赶都赶不走,曼丽捧出上等的肉干腰果南瓜子杏仁招呼他,又拿出私自珍藏的好茶泡了一壶几个人一起喝。
心陶跟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将近一小时后,开始觉得无法脱身,于是借着恋尘打来的电话窜上楼便不再下去,最后落得曼丽和依依陪他继续坐到天黑。
他竟然也会讨好依依,买了一套彩色鲜艳的图画书来送她,还会逗小朋友说话:“妈妈会说故事给依依听吧?会不会?”
依依点点头,很是认真的指着那些图书对他说:“这个跟依依的不一样。”
梁俊彦看着小朋友,饶有兴趣的问:“哦,哪里不一样了?”
依依哼哼唧唧了半天,又指了指图书说:“这个不一样。”
梁俊彦扭过头,问了一句:“咦,依依的妈妈呢?”
心陶失踪,曼丽觉得自己都变成二陪了,陪坐又陪笑,心里暗骂心陶:这个没礼貌的家伙!
依依很喜欢那些精美图书,一本一本捧在怀里逐一翻过去,简直看得津津有味,垂涎欲滴,现实的小家伙尝到了甜头,一直黏在人家身边不离不弃,还不时仰起小脸向叔叔问长问短,梁俊彦很温柔的接过图书,开始耐心地跟小朋友讲故事。
依依一听起故事,整个人出了神,大眼睛眨都忘了眨一下,张着的小嘴也合不拢,好像神游到另一个境界。梁俊彦左顾右盼,盼不到心陶下楼,也就更不想离开了。
曼丽后来窃笑:“大学讲师,放低身段当起依依的幼儿老师,都跟依依打成一片了呀,聪明人,懂得走女儿政策。”
心陶有点避讳的说:“以后别让依依跟陌生男人太接近。”
曼丽吃惊,“梁先生到现在还是陌生男人?”
心陶不说话。曼丽追问:“梁先生要当依依的爸爸,难道没有资格?”
心陶没听进去,转身上楼。
曼丽站在楼梯口,抬起头大声说:“好朋友好知音是有了,也该为自己的下半生幸福打算了哇。”
她不明白,像梁先生那么温文儒雅的男人,提着灯笼找得到也未必是你的,为何心陶会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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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陶没想到时隔不到半个月,梁俊彦竟然又出现眼前。她放下电话,还出神的想着工作上棘手的事,突然就被站在门口的他吓了一跳。
心陶今天略微改变态度了,她瞪着他,还是惯例的问那一句:“你找我,有事?”
梁俊彦正要回答,爱米冲了进来,说外面有人急着要见她。
心陶趁机摆脱他,“对不起,梁先生,我失陪了。”
他竟然摆摆手说:“你忙你的,我不打扰你。”
心陶无暇接待他,他还真的不在意,仿佛他是她很熟络的一个亲人,根本不必受到刻意的款待。
他走到那张紫色沙发上坐,翘起二郎腿,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翻阅起自己带来的其中一本书。
这边厢,心陶忙忙碌碌一会冲进来一会赶出去,那边厢,梁先生安安静静埋首黄金屋,头也不抬起来一下,简直相映成趣。
《真爱》那些员工开始在两个人背后窃窃私语。有人笑说:“小陶的紫色沙发原来有催桃花的作用。莫小姐常常来坐,现在轮到梁先生。”
“我敢打赌梁先生要追小陶,最近常常突然出现。”
“这个要你说吗,高度近视的人都看得出梁先生对小陶有意思。”
“梁先生配小陶,绝配啊,啦啦啦。”
“小陶总不能一直单身下去,不嫁梁先生,难道嫁莫小姐?做好心理准备,我有预感下一场婚礼就是我们老板自己的!”
心陶经过走廊,听见了最后一句话,她忍不住停下来发号施令,大伙作鸟兽散。
一直没有认真把曼丽的话放在心上的心陶,到现在才开始害怕起来。
梁俊彦追求女人的方式也太奇特,他若开口邀约她,她大可一口拒绝让他打退堂鼓,这样三番几次找上门来,又只是静静安坐一角,简直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陶冲进小小会客厅小梁的面前,只见这个男人正专心致志地看他自己带来的书,好像把她的办公室当成了私人阅读室。
察觉到心陶的出现,梁俊彦只是抬起头瞥她一眼,又继续埋首书本,好像早已投入在书中,他淡淡的说:“你没空,不用理我。”
心陶知道这世上什么类型的人都有,也许梁俊彦习惯了用这种静态的方式去追女人?抑或是,他从不曾追过女人?
不,心陶觉得这样去低估别人,就等于是抬高了自己,她不认为自己有这种魅力去打破一个男人在感情上的零记录。
心陶鼓起勇气,带着下逐客令的口吻说:“梁先生,不好意思,我真的没空,恐怕要让你等到天黑。”
梁俊彦又抬起头,朝她笑了笑,若无其事的说:“我知道,天黑以后你总会停下来的。对了,别再叫我梁先生。”
“天黑以后我有事,明天后天和大后天我也会很忙很忙,你等不了我。”
梁先生不再搭腔,低头浅笑,心想:三十年来我就为了等你的到来,再等下去又何妨?
心陶发现他好像完全没听见一样,还自顾自的继续看书,简直傻了眼,这个男人,究竟是个什么男人?
心陶无法打发他,心里很无奈。
一直来到下午快四点半,小梁终于依依不舍离开了那张紫色沙发。
他把那几本书交给心陶,说:“那次跟你父亲聊天提起了你,说你自小爱看书,这几本翻译小说我觉得很不错,是专程带来送给你的,希望你喜欢。”
心陶心里发笑,她爱看书?她什么时候爱看书了?爱看书的是她老爸才对。
接过那些书本,逐本去看了看书名——《去日留痕》、《荆棘鸟》…..。她知道都是经典之作。经典作品都没有吸引她去看,可见她并没有父亲所以为的爱阅读。
心陶也不想骗梁俊彦,说不定他对她的认识根本就是一个误解。“父亲觉得人多读点书,气质也会好一些,可惜我从小到大都辜负了他的期望,一拿起书就要打瞌睡,躺在床上看直接呼呼大睡,我也没有文学基础,李白杜甫鲁迅白先勇张爱玲那些人究竟生在哪个年代我也不知道。”
梁俊彦突然咧开嘴巴哈哈笑起来,“心陶,那些根本不重要,而且你已经知道很多了。”
这个笑容总让心陶觉得很放肆,却又是多么率直可爱。
他调皮的说:“放心吧,你的气质并没有因为看书打瞌睡而打折扣。”
心陶只能默然把那几本书收下。
梁俊彦说:“看书的事,有时间,有闲情想看就看,不想看了或打瞌睡了就盖上,它不会干扰你。”
心陶听得出,他把自己比拟成了一本书。
送走了不速之客,才刚有解脱的感觉,不料爱米很快又带了另外一个人进来。
这一次来的,比梁先生的到来,更让她感到泰山压顶,是莫太太!
在这种时间看见莫太太的出现,心陶很意外。
莫太太穿一件白色立体花上衣,红色哈伦裤,尖头高跟鞋,依然是一贯精心的打扮,但脸上的妆容已经比不上从前,是因为气色欠佳之故。
心陶有预感,有事要发生。
等爱米掩上门离去后,莫太太问心陶:“小陶,有没有时间谈几句话?”
心陶尽管再忙,也不能对她说不,莫太太到底是恋尘的母亲,她点点头。
莫太太在心陶对面坐下,也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只是下意识看看她身边的那张空椅。房里安静,心陶听见自己缓缓起伏着的呼吸声,她的眼睛直视着莫太太。
就是这张椅子,就是这个位置,当天她带了恋尘陪她同来,她就坐在这里,莫太太转过头,突然和蒋心陶面对着面,眼神接触的一霎那,发现她的状态依然跟从前一样,她依然美丽,衣著依然靓丽,声音依然动听。
她的女儿会爱上这个女人,好像在情理之中,可惜她不接受。
两个人四目交投的的一刹那,心陶只觉自己脊背有阵阵凉意。
员工端了普洱茶进来,莫太太冷漠的瞥一眼,端起来,突然又放下,她不想喝,她现在怕它的味道,以后恐怕也不会再喝这种茶。
心陶觉得莫太太举动异常,心凉了半截。
莫太太不说话,心陶也不知道从何开口才恰当。
终于,莫太太开口了,第一句话竟然是:“刚才在门口,我又遇到那位好看的男士。”
心陶当然知道,她说的是梁俊彦。上次在餐厅,她已经见过梁俊彦一次,这是第二次。心陶点点头,不搭腔,只是看着她,她想说什么呢?她为什么而来?她等着她道明来意。
莫太太对她和梁俊彦似乎很有兴趣,“他是在追求你吧?”
心陶真的不晓得该如何回答这种问题,她只是摇摇头,至少梁俊彦到目前为止真的没有对她提出正式的邀约。
莫太太瞥见她无名指上那枚耀眼的戒指,“你的卡地亚戒指很好看,是定情之物吗?”
心陶下意识把手移开,她看得出,莫太太非常努力的压制着某些情绪。
过了半晌,她突然冒出一个问题:“小陶,你觉得一个女人最理想的人生应该是怎么样的?”
也不知她的问题泛指女人,还是指她个人?心陶婉转回答:“这个问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莫太太大胆的问:“小陶可有再婚的打算?”
非要直逼她的私人问题,心陶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回答得从容淡定:“坦白说,没有再婚的打算,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好,不想有任何改变。”
莫太太好像被这句话刺激了一样,不禁激动,“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了,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日子过得好不好?自己结过婚了,当然可以堂皇冠冕的说自己不想再婚,难道就不让别人结婚了?”
心陶一脸惊愕的注视着莫太太。
莫太太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她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稍微放软了语气说:“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的,蒋小姐。”
蒋小姐?她改口了,她叫她蒋小姐,一下把她们原本就很远的距离拉得更远。
是的,从莫太太进门到坐下到她沉默到她不喝普洱茶的那一刻开始,心陶就强烈感觉到她的态度已经转变,她甚至已经改变了对她的称呼,她不再唤她小陶,她叫她蒋小姐,而且语调冰冷,里头不带任何感情的色彩。
心陶知道,她们曾经有过的浅浅交情瞬息间已经成为过往云烟,更正确的说,莫太太已经洞悉了她和恋尘的一切。
莫太太按捺着情绪说:“既然有些事情当初是由我开始的,现在也该由我来结束。”
心陶听出了弦外之音。
两个人静了半晌,莫太太终于吐出心底话:“蒋小姐,我不喜欢你跟我女儿来往。”
心陶垂下脸,黯然神伤,兜了一个大圈子,才把重点说出来,真难为了她。
莫太太换过一种语气,“我是非常疼爱我的女儿,可是这并不表示我会纵容她去爱你,以前我是喜欢过你,小陶,我曾经觉得你是多么难得的一个好女人,如果我是男人,兴许我也会爱上你,但这也不表示我同意你跟我的女儿在一起。” 说得疾言厉色。
心陶听得再明白不过,她等着莫太太再说下去。
“我女儿的性格我很清楚,你不走来,她不走去,她是一个被动的女孩子,趁着感情还未深,蒋小姐,我请你高抬贵手。”
心陶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是一个靶子,那一支她等了很久很久的利箭终于毫不留情的向她心脏的位置射击过来了,有一种难言的锥心之痛!
早知道这样的一天迟早会到来,只是没想到真正来到的时候,真实的感觉会是这样的痛。她为自己,也为恋尘难过。
莫太太其实也太高估她了,心陶突然激动的站起来,“对不起,莫太太,今天真的招呼不周,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忙。”
连心陶都为自己的举动吃惊,更别说是莫太太了,她圆睁着眼直视心陶,脸上有一丝愠意,像是不敢相信她会用这种语气和态度对待她,她努力掩饰情绪,依然用很好的语气说:“我一直愿意相信,蒋小姐你是明白事理的女人。”
心陶沉默,推开椅子先走了出去,莫太太随后起身,挽着包包拂袖而去。
心陶回到办公室,呆坐了好一会,墙上的时钟不停滴答滴答的响,她的思绪没多乱,只是心情有些沉。
外头的夜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低垂,她听见有活泼的脚步声走近,她回过神,抬起头,果然是恋尘笑吟吟站在那里,手里晃着一个纸袋。
突然之间,这房间像是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样。
“猜,我买了什么给你?”恋尘朗声问。
没等心陶回答,她说:“是你喜欢吃的韭菜馅饼哦!记得吗,去对岸的那晚,我们在车上的晚餐就是它。”
心陶起身,走向她,什么都不说,只是把她拥在怀里。
半晌她才说:“傻瓜,我当然记得,你以为那是廿年前的事了吗?”那一晚发生的情景,她一直难忘,那是她们第一次有亲密的接触。
恋尘任由她抱了一会,调皮的说:“不对,你很少主动抱我,今天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心陶想起莫太太的那句话:我女儿的性格我很清楚,你不走来,她不走去。
“难道谁作出主动,真的那么重要吗?”她问恋尘。
恋尘认真的想了一想说:“现在不重要了,可是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很关键的。”
“为什么?”
恋尘说:“如果那一晚你没有主动牵我的手,我不知道自己会如何…。”
心陶注视着她的眼睛,“你会如何?”她很想知道答案。
恋尘望进心陶眼睛的深处,她无法想象,真的无法想象,也许她会不停的把她画下去,延续着她对她的暗恋?
也许。
如果,如果心陶不能等同的爱她,她又怎能强求她伸出心灵的触角?如果她也爱她,她当然希望她能为她主动一次,就像在赛场起跑线上,只要让她听见那一声发令枪鸣响起,她就可以锲而不舍的勇往直前,一直跑到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