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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各一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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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古代,中国—
走过垂花门,轻风吹动花蕾垂触行人的额头鬓发,林之头上的步摇晃了晃,发出清悠的碰撞声。
侍女把她引进内门,她对着屏风后影影错错的人影坐下,一个清灵的声音说:“把屏风挪开吧。”
侍女无声上前,酸枝木八仙图屏风被挪开,露出一袭裙角,然后是精致的手,四目相对。
她微微倾身:“林先生好。”
林之唇角一翘:“小姐安好。”
一场调香演的十分有兴,赢大小姐是真的对调香有兴趣,不是附庸风雅而已。
和林之走起来佩环叮当相比,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行动间不见丝毫声响,钗环之声,衣料摩擦声,落足之声,都没有,只有一阵暗香幽幽袭来。
收拾着箱具,林之道:
“京城第一千金,赢家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她浮起笑意,眉眼弯弯:
“京城第一调香师,林先生也名不虚传。”
林之背好箱子起身:
“能否相告姑娘的闺名?”
她有些讶异:“唉……?”
林之并不急迫,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已经走到门口,挑起纱帘,回首悠然道:“我要是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为你调香呢?”
她迈出矮矮的门槛,才听见柔雅的声音:“我单名,一个‘鱼’字。”
林之没有回头:“我的名字,你知道的。”
赢大小姐请林之并不频繁,林之也没有主动上过门,但她没问过第二个小姐的名字。
有一次赢鱼问:“你为什么不熏香?”
“哦?”
“最富盛名的调香师,你为什么身上从来不熏香?”
林之目光专注在手中的香片上,从容地微微转着香炉:
“就是调香师,才从来不熏香啊——”
赢鱼抽出袖中折扇,朝林之扇了扇,她惯用的香气——林之初见后赠她的那种——涌到林之身上。
林之抬头,赢鱼朝她眨眨眼。
第一次林之主动拜访,是为了道别。
“游历?”
“总在京城浮华之地,我的技术会退步的。而且许多稀有材料生长在穷山恶水的地方,我便是收购,也得到左近去。”
赢鱼若有所思地执扇掩唇:“那么下次再见面时,你的调香手艺会更洗练了。”
林之颔首:“那时再为你调香。”
“不用了,嫁人之后我恐怕没功夫再玩儿这个了。”
“嫁人?”
“是啊,门当户对,世家之后,人选听起来还不错。”
“我险些忘了,你跟我可不一样,会嫁人的呢。”林之微微侧头,“嫁人以后会那么忙吗?”
赢鱼眨眨眼,笑道“可不见得,但心情不一样了呢。”
她长吐一口气:“那么不如不玩。”
林之释然一笑,从箱子中取出一袋香片:“原本是赠别,就当婚贺好了。”
见赢鱼接过,迫不及待地点燃香炉施味,林之静静道:“我叫它‘邽山洋水有祥瑞’。”
赢鱼正夹出一枚香片,闻言微讶:“咦,好长。”
“不好吗?”
赢鱼立刻摇头,笑:“我特别喜欢。”
—Vol.?,架空,魔法纪元—
从一片片圆形泛着微光的浮空台阶上走下,林之仍埋首在厚皮大书中,靴帮上小小的自制魔导器指引着脚步,让她不至于一脚踩空。
翻页的空挡她停了一下,这时一群高年级的学姐们笑闹着擦肩而过,林之抬起头,回头注视着她们的背影——其中的一个。
有着如同白发的银色长发的少女,仿若被极光一般变幻的天空颜色染上光晕,身后宏伟的浮空建筑群都是她的背景。
“阿之!”
室友的呼唤声传来,林之转头,见嫩黄色短发的少女活泼地连跳过几个浮空台阶,蹦蹦跳跳地跑到自己身边:
“我等你半天了,又在路上看书?”
林之瞥了她一眼,把书收进空间袋,两人并肩继续往下走去。
室友一边走一边把目光转向她的靴子:“你要是把为了看书的心思花一半到学习上,不至于升级业论文被卡了这么久。”
“不是。”
林之没好气地说:“导师卡我的论文不是因为我写的不好,而是因为我的志愿。”
室友讶异地挑眉:“不是返家吗?你毕业后想做什么?”
林之干脆利落地说:“法师塔。”
室友睁大眼睛:“你想考到法师塔吗?在那里呆一辈子吗?”
林之轻声回答,对着面试官时她也是这样回答:“对,那就是我所期望的。”
包括她的导师在内的面试官审视着她,很少有刚毕业的学生就愿意进入法师塔。毕竟,那除了无尽的知识,还代表永恒的孤寂。
她火焰般红色的短发贴着耳朵,坚定而平静地面对他们的目光。
许久,对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可。”
走出门,室友已经等在门外,林之有些虚脱,不想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室友不知该不该未她欢呼,半响才说:“恭喜!”
但她生性活泼,很快恢复过来:“你听说了吗?高年级的学姐们已经开始返家了。”
林之点点头。
“你还记得我们的宿舍之前住的赢学姐吧?她也要返家了——学姐毕业后会去前线吧。”
“当然了。”她是军人世家出身的。
林之毫不怀疑她会成为卓越的战士,她在实战课上见过,对方那凛然的姿态,流畅的动作,力量从指尖绽放。林之第一次对魔法产生产生如此的震颤和敬畏——因为那是她用出来的。
她们只有一次对话,就是赢鱼搬出寝室时,林之去挂自己的名牌,赢鱼瞧了瞧,脆声笑道:“喏,阿林?”
室友的性格和赢学姐很像。林之不善长与人相处,但和这个室友比之前的所有朋友都亲密几分。
林之不知道,毕业之前的最后一次擦肩而过时,赢鱼也曾经回头,在同伴们调笑的间隙里,沉默地凝视她的背影。
在法师塔,终日闭门不出的岁月里,林之会想前线的战况如何。因为久不见光线,她头发的红色都已经有些黯了,不像在外面时那样鲜艳。
法师塔是完全封闭的,纵然在内部可以互相交流,但得不到外界的信息。
但是他们在这里的研究,都将化为可用的东西流到外界。
林之知道自己有些成果已经被送上前线了,她研读卷轴,开发魔咒时,不由想,她所研究的魔法,是否会使用于她的手中呢?
—Vol.?,架空,战争史—
战火燃烧的断壁残垣上,林之一步一步踏过那些战士与马匹的尸首、破损的旗帜与折断的兵刃,被焦土与鲜血染成的地平线似乎永远也走不到,但一眨眼就被抛在身后。
慢慢离开战场中心、穿过缺乏人烟的荒土,周围出现绿意,然后慢慢茂盛,从清晨到午后,她终于停步。
现在她置身山谷,被植被与零落的花包围着。
“哎呀,你是走过来的?”
清脆的声音飘下,林之抬起头,不远枝叶茂密的树冠中跳下一个女孩,飘逸的裙和精良的白色铠甲令她看起来像个精灵,她摘下头盔,露出一头亮丽的卷曲的金色短发,末端一刀齐,扫过白皙的脸颊:“阿林阿林,我好想你。”
林之回答:“嗯,我也想你!”
对面的女孩笑道:“你头发又长长了。”
林之没有去看自己头盔下露出的一束黑发,只是低声问:“‘赢鱼’是真名吗?”
在昨天的战场上看见熟悉的身影之前,她都没有怀疑过。
赢鱼始终没有上前一步,笑道:“那‘林之’呢?”
林之没有回答,也没有摘下头盔,许久才说:
“那么……就这样吧。”
她顿了顿,说:
“再见。”
赢鱼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阿林好无情。”
她摇摇头:“阿赢,再见。”
林之转身离开山谷,她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赢鱼在她背后大声喊:“阿林——我明白还能再看到你吗——?”
她没回答。
明日,她就不会在战场上了,她已经申请转内政。明天就启程回帝都。
这样问的赢鱼没有说,她也不会出现在战场上,她已经提交报告,转到北面对异族的战线,可能一生都不会再回这条纷争的国界线。
—Vol.?,民国,中国—
夜又深了,漆黑的街道上已经没有行人,林之搓了搓冰冷的双手,望着空空的画架许久,开始收拾画具。
她推开门,阿赢已经从酒吧回来了,正一边抽烟一边听着收音机。
林之轻声说:“抱歉,我这个月又没赚足房租。”
阿赢满不在乎地说:“那就再免你一个月。”
一开始林之会很惶恐而感激,现在她已经不再将这些话宣之于口,而是默默保留在心里。
阿赢只是晚上总不在家,想找个人看房子顺便赚点小钱,林之性子安静不惹事也不会瞧不起歌女,虽然不会做家务但是会做饭,阿赢还挺喜欢她也不在乎她总交不上房钱。
林之把画具摆放好,去淘米洗菜做晚饭,整天泡在欢场的阿赢一天基本上就吃她做的早晚两顿,其它时候都是靠酒和糖填肚子。
一起吃完了饭,林之拿报纸练素描,阿赢突然问:
“你想过留学吗?”
“有的,我想到日本学画。”
“不去是因为没钱吗?”
“我讨厌日本。”
这话实在像嘴硬,阿赢在她身后轻笑出声。
她们知道对方工作的地点,但都没有去看过。
只有一次,看天色要下雨,林之回去的很早,到了晚上还在下,她想了想,拿出两把伞到酒吧去接阿赢。
回去的路上阿赢喊冷,两人干脆挤在一把伞下,林之突然说:
“我都没去酒吧听你唱歌过。”
“连一杯水都点不起的家伙,进去就会被扔出来吧。”
后来林之总算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给一家书画店仿制名画的赝品,供富豪附庸风雅。
这份工作有保底有抽成,一年的时间,林之陆陆续续把欠阿赢的房钱也还上了,阿赢问:“你的钱赞的怎么样了?”
“还差一半。”
“我来付吧。”
林之惊讶地看向她。
阿赢欢欣鼓舞地说:“我要去巴黎了,一个剧乐团邀请了我。虽然暂时没有工钱但包吃包住。”
林之也为她惊喜,这可比嫁给富豪当偏房强太多了。
阿赢这几年赞的钱不多,但这年头去日本留学的学生很多,船票学费都不贵。
她既然要走,林之也下定了决心:“我去日本”
阿赢打趣她:“哈哈哈,你的日语过关吗?”
林之倒不在乎这个,她生存能力强的很:“一边生活一边学吧。”
“如果有再碰到的时候,给我画一幅日本的樱花吧。”
林之突然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能再见的话。”
—Vol.?,中世纪,西欧—
一对卫兵拿着长枪追过转角,刷地停步,狭窄的小路上只有推着一个小板车的黑衣少女,一个修女。
“冒犯了。”
卫兵队长行了个礼:“我们在追捕一个巫女,您有见到吗?”
少女摇了摇头。
卫兵们没有怀疑她,径直离开了。
半响,棕色头发的修女静静开口:“你是巫师吗?”
一个黑发的女孩从她身体和板车后面走出来,语气轻快:
“我发誓我只是看起来像。”
修女没有多说,再度推起板车,黑发女孩已经眼明手快地从板车上的杂物中抽出一块麻布,披在头上,说:“我来帮你吧。”
跟在修女身边的女孩没有受到怀疑,他们一路顺利地回到小教堂,修女说:“感谢你的帮忙,我可以请你一餐当做报酬。”
黑发女孩说:“可是我在被追捕——外面对我很危险——求你了!”
凝视了她一会儿,修女轻声道:“所以时候未到,什么都不要论断,只等主来,他要照出暗中的隐情,显明人心的意念。那时各人要从神那里得着称赞。”
女孩儿满眼冒星:“这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暂且留下来。”
女孩儿叫赢鱼,很勤快而且善于做事,让林之轻松不少,这个小教堂只有一个神父、一个仆人和一个修女,神父带着仆人受邀出远门了,只剩下林之一个人在打理。
“你的名字真怪。”
林之回答:“我是混血儿,这个名字是异国的名字。”
赢鱼说:“我都不知道我算不算混血儿,我流浪了很多地方,但是这几年越来越艰难了,总被当成魔女。”
林之点头:“黑发的确容易被当成魔女。”
赢鱼扬起笑容:“但你相信我!”
林之淡淡地说:“人一切所行的,在自己眼中看为清洁。惟有耶和华衡量人心。”
赢鱼叹气:“你又来了。”
干活之外的时候,赢鱼时常咬着笔杆子写小说,林之则祷告。赢鱼几乎以为林之除了祷告不会干别的,直到有一次看到她练习画画,林之说她在做功课。
赢鱼大为惊讶:“修女还要会画画吗?”
“绘画,音乐,医疗……神的仆人需要这些技能来帮助信徒。”
“我可以学吗?”
“随你。”
赢鱼想学画的理由也很简单:“我想给我的小说画插图。”
她画画更像在玩,总是弄得一身油彩,林之倒也不介意她浪费自己颜料。
后来赢鱼学会用颜料给自己染发,然后出去做工赚钱,她毕竟不能在这个小教堂吃白饭一辈子,哪怕林之说神父很和蔼。
赢鱼描绘过她的理想:“我打算到远东之国去,听说那里遍地黄金,很好生活,说不定我可以成为一个小说家呢”
赢鱼问:“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这个问题有点突兀,林之却全无惊讶,只是说:“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日头出来,日头落下,急归所出之地。”
赢鱼在教堂生活一段时间,已经能听懂圣经,“你要留下来……你要坚持你的信仰,是这个意思吗?”
“我一生都会在这里。”
赢鱼是不告而别的,只留下一幅画,是林之祷告的样子。
下方的画框写了“生无所息”四个字。
那个清晨,林之闭上眼睛,低喃:“水中照脸,彼此相符;人与人,心也相对。”
她低着头,阳光穿透彩绘玻璃窗,照在她身上,如同披一道霞光,同画里的角度一模一样。
—Vol.?,现代,中国—
电脑屏幕前,长发过腰的女孩带着几分紧张,几分兴奋,看着眼前注册笔名的网页:
“我的第一个女主角姓林……”
另一座城市里,头发披到背部的女孩子看着相同的页面:
“我觉得我就是缺乏这种……像水一样的气质……”
“林……林……” 笔在白纸上乱涂着,写着不同的字样,最后写下之乎者也书五个字,又把后面四个字划掉了。
“天下柔软之物莫过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翻动着《山海经》,目光渐渐停在一个传说中的神兽名字上。
“林之,这个名字在网络上未免太常见了,还是加一个字吧,林之于某年某月某日书……”
“而且据说汁多肉嫩……正好我不喜欢吃鱼。”
“那么就是……”
“决定了是……”
【林之书】
【赢鱼】
一黑一蓝两只鼠标一同移到下方,点击下按钮——
确定。
于2013.0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