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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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后。
玄奘端坐在蒲团上，手执木鱼，眼睛却看着窗外的天空。金山寺的清晨特别明朗，阳光温熙而不刺眼，连空气中都带着青草的香气，他就这样舒服的环境里不知不觉伸个懒腰。
当年他从河中救出的法明长老此时正站在他身后，不免就皱了眉头：“玄奘，今日是你十八岁生辰，也是你削发受戒之日。如何还能在佛前做出如此形态？”
玄奘用手挖挖鼻孔，索性斜躺在地上：“只要心中向佛，又何必拘泥形式？”
法明手上转着的念珠顿了一下，笑道：“礼佛自当心诚，你这般如何证明你是心中向佛呢？”
玄奘：“那长老又如何知道我心中无佛呢？佛祖说过他要证明么？”
“……剃度时辰已到，你过来吧。”法明把念珠递给身边的小沙弥，然后静了手，手执起戒刀。玄奘一脸无所谓地上去跪了，即使头上烧出几个疤痕时脸色也未有一丝变化。
冗长而繁琐的仪式之后，玄奘揉着光秃秃的脑袋迫不及待迈出了殿门——闷了这么长时间，他宁愿上山砍柴。跟在他旁边还未受戒的小沙弥一脸担心的神色：“师兄，受戒疼不疼？”
玄奘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不疼——最起码，比起我知道的疼要轻很多。”他经常做着一个古怪的梦，梦里他被密封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灼烫的蒸汽从上而下将他牢牢包围，他就那样默不作声地，让那剧烈的灼痛把他带进一片黑暗。但是即使黑暗中，也能听得见耳边的声音，刀剁开骨头的声音，贪婪着吞咽的声音……
路边的姑娘对玄奘都是熟知的，看着昔日里玉树临风的长黑发俊美少年变成今日的秃头和尚，不免都是掩面伤心离去，悲戚不已。玄奘笑眯眯地摸摸新出炉的光头朝路人笑着，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贫僧玄奘。”他挖挖鼻孔，决定在山中转悠一天再回金山寺。
但是这个计划还是被打断了，法明长老很快遣人又把他叫了回去。
玄奘把手里的几根枯枝丢在地上，踏进长老的私人寝殿时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满不在乎：“长老，你突然唤我回来作甚？”看着平日严肃如雕像的法明长老一脸如丧考妣的沉痛表情，他不免惊奇地放大了一下平日总是没精打采的眼睛。
“江流啊……”这次法明长老难得亲切地呼唤着玄奘的小名，苍老的声音抖得跟风中的野草似的，“你可知道你这名字从何而来？你的父母又是谁？”
玄奘放大的眼睛顿时仍如先前一样恢复死鱼状，百无聊赖道：“哦，我还以为长老被打劫了——难道我不是河里生出来的？”
“……”心里说着“放屁”，告诫自己出家人不可妄言的法明长老调整一下面部表情，颤巍巍地摸出一个小匣子，从里面掏出一件汗衫和一封血书，老树皮般的手颤抖地把两样东西示意给玄奘，“你看，这是当年你父母留下来的。你娘亲是宰相之女温娇！你父亲是新科状元陈光蕊！！你的仇人是天杀的水贼刘洪！！！”
“……师父，您的嘴唇都咬烂了，小心门牙崩了。”玄奘迟疑一下，终于挤出一个和法明长老类似的痛心疾首的表情，“师父，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玄奘表现的终于有些上道了，法明长老满意地点点头，示意玄奘继续看那血书：“你爹乘船时被刘洪那奸人害了！你娘为了你忍辱负重，这十八年来一直和那奸人虚与委蛇！你这就快快上京城找你外公，带兵发往江州擒那恶贼，为你娘报仇啊！你们母子团圆，尽在今日啊啊啊！”
玄奘在他这一番狂轰乱炸的感叹号下几乎要打哈欠了。他听着法明终于停止了长篇演讲，眼眸里光芒一闪，嘴角的笑容终于还是溢了出来：“所以说，当和尚之日就是我血海深仇得报之时么？——长老，你这十八年为何不助我娘亲脱困呢？我娘又如何能和仇人恩爱缠绵十八载而不想办法通知外公呢？那刘洪既是水贼，又是如何在那高位上瞒天过海十八年之久呢？”
法明长老被他几个犀利的反问驳的许久说不出话，半天才抖着嘴唇抓着木鱼猛然拍向玄奘的光溜溜的脑门：“你这逆子！难道见你娘身在炼狱中而不去搭救吗？”
玄奘揉揉瞬间高高鼓起来的脑门，嘴角微微一扬：“到底是搭救还是破坏呢？恐怕只有当事人的心里才能体会罢。”法明被他噎的几乎说不出话了。
话虽如此，玄奘还是用小背囊卷了两样信物晃晃悠悠乘船去了江州。哦，金山寺的长老最自豪的就是他的教育，被他教导出来的小和尚都是积极上进又阳光——所以说玄奘就是个异类啊异类！别的小和尚被长老们问及理想时，十有八|九说的都是——我要成为天下名僧！或者就是我要成为和尚王！（泥垢！）而玄奘小时候就表现的与众不同。样貌清秀的小和尚当时还是澄清的一双眼眸悠悠地看着天空，嘴里咬着一根青草，惆怅而又充满向往地说：“我的理想是——远方！”
为了实现理想，先到江州转一趟也不错——如是想的玄奘肚子饿得咕咕叫着，向路人乞来半只馒头，咀嚼着一路打听来到了江州衙门，也就是刘洪和满堂娇现在居住的地方。
玄奘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风餐露宿衣服已经有些惨不忍睹了，灰头土脸的好不狼狈。看门的两个衙役看见个脏兮兮的和尚就有些不乐意：“你这穷和尚，一边去。”
“且慢。”一个清脆温柔的女声突然响了起来，玄奘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小丫头们簇拥着一个端丽华贵的夫人走了出来。来者正是当今江州州主夫人满堂娇，玄奘的亲娘。
满堂娇就这么呆呆地注视着玄奘，玄奘亦平静地看了过去。半晌，满堂娇抖着嘴唇挥挥手说：“你跟我来，其他人退下。”
到了内室，玄奘把包裹里的两样东西拿出来，又把鞋袜脱了让满堂娇看看他脏兮兮的脚丫子——他左脚脚趾少了一个，是当年满堂娇亲自咬断留作记号的。满堂娇矮着身子低头摸着玄奘的脏兮兮的脚趾，颤抖着问：“孩子，现在可还疼？”
玄奘淡然道：“自然早就不疼了。你既然是我生母，那我该叫你一声娘。”
满堂娇看着玄奘与丈夫相似的眉眼，已经泪流满面，哽咽道：“自你这孩子出生，我便知道我与你爹已经……昨日观音托梦，我便知道你近日一定会来的。罢了，罢了，幼时欠你的，现在还你便是了。怪只怪上天让你托生到我家！才受了这许多苦……”
玄奘眉头微蹙直直盯着满堂娇，脸上闪现几点怜悯的表情，嘴里叹息道：“我已经受戒，算是脱离了凡尘，此番会面后不会再理凡尘事，女施主大可随心而行。”
满堂娇身子一颤，依然年轻俏丽的脸庞露出一个苦涩的淡笑：“随心？呵呵，孩子，我们只是凡间一粒尘土，如何能斗得过命运？又如何斗得过那老天？”她一双妙目幽幽地在旁边供奉的菩萨像上转了一遭，想起菩萨两次托梦的内容，心里更是绝望。她喃喃道：“这十八年来……到今日已经够了……也、也是改为无辜枉死的陈光蕊复仇的时候了。”
玄奘顺着她的目光看看那手持羊脂白玉瓶一脸慈祥神色的观音画像，忍不住嗟叹：“是吗？”
下来的事情既在玄奘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回到金山寺不过几日光景，就听闻满堂娇一封书信写给她亲爹讲明了情由，宰相气的发兵六万，捉拿了刘洪，将他千刀万剐挖了心肝祭典了他那个倒霉的女婿陈光蕊。而后，满堂娇从容自缢。玄奘还听的市井人士传言，那刘洪相貌堂堂，居然十分俊美，满堂娇虽然最后自缢，但不免还是污了女子的德行等等。
这一切都与在山上听着鸟鸣砍柴的玄奘无关了。只是他这个根本未起什么作用的小和尚，却奇迹般地一夜之间扬名大唐，成为说书人嘴里的英雄般的主角。
“那刘洪贼人贪财好色，看上了殷小姐，将那陈相公一棍打死推到河中，好好一对璧人就这么阴阳两隔了……那玄奘乃天上神仙下凡，又有菩萨庇佑，这才能逢凶化吉地得报父母之仇啊！……”说书人说的口沫横飞的，那客栈众人都是听的嗟叹不已。玄奘背着柴火从旁路过，听的眼睛一弯，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
想来，这个传说中的故事一定会在民间世世代代流传下去吧？想着满堂娇的模样，又想想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倒霉爹，玄奘抬头看看天空，平时无精打采的眼睛奇异般地深邃而清澈。
他挖挖鼻孔，心里明白，另一段和他有关的传说就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