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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战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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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在颇为伤感的意绪中结束了。
跟弗兰潇洒地道了别,我回到宅邸,只小睡一下,清晨天没亮的时候,公爵的所有随侍人员就开始起床准备了。
我收拾好简单的新装,将行李送到马车上,然后牵了马走出马厩。
一个窈窕的身形站在远处,马厩门外的一颗槭树下,穿着一身白衣。他的身形显得格外纤细,差点让我看成了鲁克蕾西亚。
“西泽尔?”我牵着马走过去,“真意外,你居然起得这么早。”
“因为兄长大人要出发了,我只是顺便过来看看。”
我点点头,随口问道,“每次都听你说兄长大人,总觉得你太过刻板了。像胡安一样,叫大哥的话不是会显得亲切一点?”
西泽尔咬住嘴唇,没有说话。
“哈,”我明白了原因,“是因为你觉得会不好意思吧。你真有趣。”
西泽尔抬起黑色的眼睛看着我,“你总说我很有趣,是真的吗?”
我没有直接回答,笑道,“就像你明明起得很早来看我,却偏要说是顺便,不是让人觉得很好玩吗?”
西泽尔被我嘲弄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又转身准备走开,我赶紧绕道他前面挡住他:“嘿,我开玩笑的。”
我在他肩上短促的拍了一下,不敢去拉他的手,虽然我很想轻轻地拥抱一下这个有点可爱的朋友:“谢谢你来送我。”
西泽尔好不容易才弄掉了脸上尴尬羞涩的神情,正色道:“若是战争结束,公爵打算停留在西班牙的领地,你会回罗马吗?”
“不知道,恐怕不会。”我只能诚实地回答道。
西泽尔的脸色顿时难看了下去,他垂着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一路顺风。”
直到最后,他只是简单地这样说了一句。
我心里有些遗憾,牵着马往前走去,然而想到有些话没说,我还是停了下来。
“西泽尔。”
我回头看过去,他站在清晨翠绿的槭树下,周身都像是围绕着淡青色的晨雾。他姣好的面容上,垂下的睫毛轻灵地颤动了一下,抬起眼看向我。
我说,“虽然我不想离开罗马,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西泽尔,我会时常想念你的。”
我继续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又回头笑道:“替我跟鲁克蕾西亚说声再见,我敢打赌,她现在一定还在睡懒觉。”
可是西泽尔却没有笑出来。
他那双看似淡漠的黑眼睛里,也许也有对我依依难舍的离情别意吧。我却无从得知。
那天清晨,就在槭树的叶子还青翠的时节里,在紧张战事的催促之下,我随着佩德罗波吉亚公爵登上白帆舰队的大船,回到了西班牙的土地。
比我想象的局势还要紧张,仅仅只有三天的时间,战线就从蓝迪瓦蔓延向了卡塔赫纳,而我们却仍在海上航行。
公爵在船头瞭望着远处的海岸线,手里攥紧了从瓦伦西亚寄来的战报,似乎并不是令人乐观的消息。
我们在甘迪亚的公爵领登录之后,舰队南下,公爵则前往蓝迪瓦,在那里和阿拉贡国王的使臣汇合。
这个消息一传开——甘迪亚公爵佩德罗·波吉亚的登陆令整个阿拉贡王国的臣民都振奋了起来,在蓝迪瓦的所有营地里,每一个士兵当听到“上帝的持矛者”的称号便激动得高呼万岁,仿佛公爵的到来便给阿拉贡王国带来了上帝的荣宠。
我骑着马跟随公爵穿越阵线,听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军心前所未有的振奋,佩德罗·波吉亚公爵第一天微笑着骑在马上检视了阿拉贡的军队之后,王国的阵线便向卡斯蒂利亚的腹地深入了二十多哩。
——那正是整场战争最为胶着的二十多哩,敌国的军镇已经在瞭望的范围之内,几乎在一天之内,原本白炽的相抗局面出现了一边倒的趋势。
此后的每一天公爵都在蓝迪瓦的最前线,他住在营地里,与每一个士兵一同作战,每次交锋总会出现在方阵的最前方。
仅不到一星期的时间,阵线便从蓝迪瓦南移,逼向卡塔赫纳北方的黑石地,胜利就在眼前了。
从第一次见到甘迪亚公爵时,我便深深折服在他那深刻的个人魅力之下。
他是天生的将领,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他冲锋陷阵。
西泽尔曾经跟我说,他的兄长生来便是波吉亚家的擎旗手,只要有公爵在的军队,就绝对没有溃散的一天,只要有公爵在,波吉亚家就永远不会输掉任何一场战争。
西泽尔还说,他唯一崇拜的人就是他的兄长,佩德罗·波吉亚公爵——
现在我完全知晓了。
一切传闻中的比喻都未曾夸大,公爵的确是能带领波吉亚家走向君临整个欧洲大陆的君王。
从我们在甘迪亚公爵领登录后开始算,十一天之后,卡斯蒂利亚王国的军队里便派来了举着白旗的使者。
于是战事暂停了,双方开始了漫长而乏味的谈判议和。
于是我想到了沙堡,我的导师,沙之城的贤者这时应该就在沙堡里。
位于瓦伦西亚北方,一片奇异的沙海之中,别称“沙之城”的城堡,是用粗劣的砂岩和巨大的灰色石块所建造而成的。
据说那座城堡已经矗立了九百多年。在罗马帝国的旧影中便存在的这座城堡,是波吉亚家族历史上一些奇特的人物所静修的地方,也是波吉亚家一些位高权重的人最终选择自我放逐的归尽之地。
在我的记忆里,沙堡的底层是黑暗的地牢,往上一层是挂满机械和刀具的解剖房,再往上是禁止进入的,摆满毒物的贮藏室,然后上面是图书馆,最上层就是我和导师以及一些沉默而阴森的怪人所居住的房间。
我犹豫再三,还是跟佩德罗·波吉亚公爵提出了要去一趟沙堡的要求。
让我意外地,公爵没有询问我任何原因便同意了。
于是当天晚上我就快马加鞭地往北而去,一天一夜之后,我抵达了那片熟悉的沙海。
那是一片被绿洲所包围的,金黄色却了无生机的圆形沙海。踩在脚底的沙粒的特殊感触令我心潮难平。
我推开了沙堡的大门,然后循着昏暗漫长的阶梯,走向了塔顶的房间。
沙堡中好似空无一人,虽然从前这里就寂静得可怕,但却不像现在一样这么空旷如斯。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以为我的导师西摩大人已经不在了。离开这里,或者已经回归了上帝的怀抱。
直到我在走廊里听见那苍老的声音。
“是米凯莱托吗?”西摩大人浑浊地咳嗽了几声,“来了就进来吧。”
我推开了房门。
仅仅是两年的时间,西摩大人便从一个干瘪的老人变成了一片行将就木的枯叶。
他的生命仿似风中之烛一样摇曳,几乎就要熄灭了。
“我被这病痛的残生折磨了许久,终于就要解脱了。”
西摩大人说道,他干枯的手指已经完全被毒素侵染,变成了漆黑的颜色。
他看着我向他走去,脸上露出一个难以分辨的微笑:
“米凯莱托,你是我这一生唯一一次的善行,能在临近死亡的时候看到你真是一种安慰。跟我说说话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