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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骸云]玻璃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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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性地以手支额,眸底闪烁的清冷是不屑的玩味。
唇角轻挑起的弧度无疑是嘲讽闯入者的不自量力。
「已经放弃了么。」
白兰如是想到。
泽田纲吉一行突破了又一道关卡。
作为代价他们也留下了一个同伴的性命。
显然这连赌注的筹码都够不上资格。
十年后号称最强的「彭哥列」都败在他手里,何况是十年前羽翼未丰的年轻「大空」。
枯燥乏味千篇一律几可预见的结局,白兰对此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眯起眼打了个哈欠。
无趣的失落。
果然还是抱有太高的期许了么?
「哔——」
他打开了另一个房间里的监控器。
错落四散的电缆光纤的中心缀着颗粒般琐碎的晶体。
在无重力的空间里浮浮沉沉、尔后顺着程式设定的轨道涌向屋内深处的水色软巢。
[おや、已经醒了么,骸君。]
语尾上扬的语调透出一股森冷的恶质。
对上那双不再异色妖冶的瞳眸时,白兰惊诧于自己对这个游戏仍颇有期待。
[呵、云雀恭弥么。]
「云雀恭弥」四个字并没有使六道骸产生多大的动摇。
仅剩的左眼仍是纯粹的湛蓝,那里没有白兰所要寻找的揪心或是焦虑。
[想来是我误会了呢…彭哥列的「雾守和云守之间」…]
那不是泄气的说辞。
哪怕五感陷入沉眠,骸所感知到的依然是不加以掩饰的试探。
彭哥列的对手竟是如此可怕且擅于心计的男人么。
『这里没有你想知道的东西呢。密鲁菲奥雷的总大将…』
水蓝色的泡沫在荡起涟漪的波纹中圈圈漾开。
五指轻触壁面,没有温度、可他却笑得一贯从容。
水牢么。
和复仇者监狱的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也多亏了你们的尖端科技呢。不然想必我也不在这里了吧。』
液体计算机。
通过程式的模拟化支撑着他残存的意识么。
骸不认为白兰会留着他的命。
惯于运筹帷幄的人不会有任何的弱点。
他有别的目的,显然那个目的和「云雀」有关。
想利用他么?
[不,骸君你又错了。你就是我要找的答案——相信你也不难猜到彭哥列的云守在你身上动的手脚吧。]
白兰只是对「云雀恭弥」感兴趣罢了。
但这个认知使骸感到非常的不悦。
甚至可以说是愤怒的。
从四散的意识里恢复自我的时候他就有不好的预感。
白兰的在意迫使骸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目前的处境:
他必须从这里出去。
十年前的库罗姆承担了他所受的全部重创,不可能再有力量维持他的实体化。
哪怕是指环的力量也只能使库罗姆制造出供给自身存活需要的幻化内脏。
他是不可能实体化的,没有必然的条件。
除非——是谁制造了这个必然的条件。
以自身为媒介。
[骸君,你不该轻举妄动的。为了云守着想现在在这里的你才是最安全的。]
云雀恭弥成为了六道骸的意识载体。
「六道汗消失的话「云雀恭弥」也会死。
无所遁形的挫败感如荆棘的藤蔓缠绕住心脏。
更甚者,云雀早已知道「白兰」的存在。
却一反常例得没有将其咬杀。
□
白兰只是对「云雀恭弥」感兴趣罢了。
这是一句肯定句。
尽管事情的触发点在于白兰打算摧毁彭哥列。
拥有最强称号的彭哥列,使白兰产生了征服的欲望。
白兰是强者。
因而他的饵食也必须是最强的猎物。
不然会少了很多乐趣,例如征服、例如驾驭。
所以他亲自前往复仇者监狱。
去见一个人。
一个被禁锢在连五感也无法传达到的水牢里的人。
六道骸。
彭哥列的雾之守护者。
和云之守护者并称为最强的男人。
白兰对那对异瞳所蕴藏的阴翳的力量近乎膜拜的着迷。
在十代彭哥列继位之前的历史里,只有雾守是不曾拥有立场的。
要摧毁年轻的彭哥列,这双异瞳的力量是不可获缺的。
但他错估了六道骸自身的魅力。
当浮萍的寒意抵向动脉的瞬间,白兰素来囊括一切的自信折射出了他有生以来唯一一次的狼狈落拓。
被击碎的供氧装置终是不堪水压的负荷。
在「噼啪」声中炸裂开无数晶莹剔透的弧度。
[擅闯者,咬杀。]
白兰最先看到的是一双眼睛。
一双庸懒的丹凤眼。
玻璃色的蓝。
连情感的碎屑也渗透不进的眼底。
清冷孤寂的光华,仿佛灵魂也被冻结着。
那瞬间心脏似被紧紧攥住。
被掳获的刹那忘记了逃开这致命的漩涡。
复仇者监狱。
深入地层的几百米的地下。
清澈的水晕渲染开柔和的色泽。
渐渐浸湿了脚尖、漫过了双膝。
就是在那幽寂诡谲的凄美里,白兰记住了那双眼睛的主人。
身体先理智一步向后撤开,下一秒原先站立的地方溅起一片涟漪。
六道骸无力垂落在外的手落进一双同样惨白的手里。
似乎连青色血管里流动的血液也是淡得几乎没有颜色的。
「彭哥列的云守么。」
就在前不久,白兰策动了一次彭哥列内部氏族间的反盟斗争。
在这个本该天衣无缝的计划里,他理应已支走了云守,同样迫使雾守实体现身。
惟有如此,在潜进那么深入的情况下,才不会先一步遭到来自六道骸的攻击。
呵、没想到竟是一开始已被识破了么!
如此一来,对于摧毁彭哥列,白兰更是势在必得了。
[彭哥列的云守,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带走「雾守」罢了。没有必要使彼此有所冲突不是么。]
高傲的浮云轻蹙起了好看的眉。
他对这场交易未置可否,来此的目的也只是带走「六道汗而已。
『值得牺牲么?』
云雀恭弥很少动摇。
在深深看了眼昏睡不醒的六道骸之后,他做出了决定。
眼前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试探着他,且对他的一切俱已知之甚深。
「云雀恭弥」是没有弱点的,可现在的「六道汗有。
「噌、退化成无能的草食动物了么!」
素来淡定无所畏惧的眸底闪过一瞬的浮躁。
云雀知道是男人赢了:条件是允许他带走「六道汗。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近几个月——乃至这几年所发生的一切,他必须告诉自己不知情。
从踏出复仇者监狱的那一刻起:云雀恭弥不曾知晓「白兰」的存在。
[下一次。咬杀!]
在彭哥列的云守隐去气息的同时,白兰又闻到了那股监狱里特有的腐败腥气。
那就像是被罂粟的汁液麻痹了感官一般。
必须得到、不计一切代价也必须得到:
那一双美得令人发指的眼睛!
□
迪诺找到云雀的时候大部分入侵者已被肃清。
耐人寻味的是这却并非彭哥列云守一贯的作风。
作为活口的人数未免太多了。
[恭弥……]
参差班驳的血影。
云雀就站在那里。
微微喘着气。
那双凤眼里的颜色依然是淡淡的。
[恭弥,你受伤了。]
年轻的云守却仿佛置若罔闻。
浮萍拐在半空划下最后一道冷冽的弧度。
收势、戛然而止。
黑色西服的笔挺坚毅在激战后显得有些凌乱。
衣襟的褶皱印着几许梅色的烙痕。
伤口不大、却很深。
殷红的血,剖开皮肤、汩汩流出,粘稠的。
[恭弥,包扎伤口吧。]
迪诺摇了摇头。
他的眼底有深切的痛。
在这不长不短的十年里,日渐疲惫。
他在云雀的漠然下逃开。
将伤痛包裹在纯粹的笑靥下。
加百罗涅的第十代首领。
哀悼此生唯一爱恋的警醒。
没有退路。
从被冠以「加百罗涅」这个姓氏的那一天起。
彭哥列的「云之守护者」让他明白了这一点。
一如「云雀恭弥」也没有选择的权利一般。
若大的空间里。
四下一时寂静无声。
清晰可辨幸存者的粗喘或是哀嚎声。
又或是亲眼目睹跨过修罗场般的血色炼狱。
这就是「人间道」。
连六道骸也惧怕的轮回。
弱肉强食、满是欲望的腥气。
[你不该在这里的。]
云雀的声音一直是那么清冷的。
他的意识似乎仍有那么一丝恍惚。
陷落在那个「非生即死」的世界里。
无光、无影。
加百罗涅加深了眉间的折痕。
玻璃蓝的眼里是没有颜色的。
平静、恬然,纯粹的无一丝杂质。
彭哥列最强的「云之守护者」。
竟让自己沉溺在思维的空白里。
足以致死的瞬间。
只刹那,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便紧紧揪痛起来。
附着在干涩的眼睫上的水痕。
就连呼出的气似乎也都是压抑的浑浊。
彭哥列最强的「云之守护者」。
咀嚼这陌生的酸楚。
在氤氲滋生软弱之前将之抹杀。
[我只是来遵守对「十代彭哥列」的约定罢了。]
云雀淡淡地扫了眼破坏甚重的基地。
静静地。
使人捉摸不透。
就像变幻莫测的「雾」。
[十分钟内把你的人带走。十分钟后,全部咬杀!]
彭哥列的云守拒绝了加百罗涅的好意。
迪诺见状也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欲上前搀扶对方的手悬停在了半空中。
他犯了云守的「忌讳」:哪怕是断手断脚,高傲的浮云也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他」在草壁那里。]
早已预料到的。
蹒跚的脚步没有任何迟疑。
云雀恭弥在迪诺·加百罗涅的生命里终是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不曾留恋、不曾眷念。
□
三个月前第十代彭哥列「泽田纲吉」在其私人府邸遭遇暗袭。
两天后以「加百罗涅」为首的各附属族系单方面向彭哥列本部发起了攻击。
一个月后外界获悉彭哥列现首领「泽田纲吉」重伤不治的噩耗。
同一天「加百罗涅」家族被纳入「密鲁菲奥雷」麾下。
传言迪诺·加百罗涅对彭哥列早已存有异心。
更甚者有人说这一次的暗杀也是由加百罗涅一手精心策划的。
迪诺·加百罗涅本人对此却不置可否。
知情人士称彭哥列落葬当日加百罗涅本人也在场。
一天后该人士被发现暴毙于自己府邸内,死因不详。
警方在勘查现场时在死者尸体旁发现一枚彭哥列族徽。
大惊之下警方高层即刻勒令停止查办此事。
至此真相再无第二人知晓。
□
[果然是太轻敌了么…]
白兰的声音极轻。
除却一丝暗讽外平静得毫无波澜。
他的手里攥着一份打印仓促的报告书。
折起的边角缀着几许暗红色的污渍。
「入江正一」的死亡报告书。
在直面第十代彭哥列的战斗时匆匆打印好的。
呈在尸体旁、名为「入江正一」的部下。
泽田纲吉却没有来找他。
细小的身影一瞬间从监控器的彼端消失了。
他去了哪里白兰不知道。
只是大概猜测得到。
[不愧是「彭哥列」…]
从一开始,所有的人就都被欺骗了。
包括见证「十代彭哥列死亡」的见证者们、包括他、包括「彭哥列的守护者们」。
毁去「彭哥列指环」是不明智的。
「泽田纲吉」早已预见到了这一天。
所以彭哥列的云守会出现在水牢绝非偶然。
也许沉默如云雀恭弥一早便从彭哥列的某些暗示里窥探到了什么。
而他更是被「六道汗骗得彻头彻尾。
半真半假的佯攻是试探。
半真半假的真实是谎言。
六道轮回第一道「地狱道」。
麻痹被施术者所有的感官神经。
连幻术师本身也为之迷惑的幻觉。
说的通俗点即是「催眠暗示」吧。
密鲁菲奥雷的惨败。
白兰却不接受因胜负决定的妥协。
至少…
[你就是「白兰·密鲁菲奥雷」么。]
死气的橙色火焰。
伤痕累累的少年。
拥有一双异常坚定的眼眸。
这便是「泽田纲吉」么?
坚不可摧的「彭哥列家族」唯一的首领。
被六位守护者承认的存在么?
在他眼底如蝼蚁残喘的弱小生物。
不、不!
白兰不能苟同。
[看来必须「确认」呢…]
他想起那抹倨傲难驯的孤高浮云。
眸底恻动着恍然的虚无。
不甘心!
真真切切的。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里。
[那就…来吧!]
黑手党的世界。
从来都是弱肉强食的么。
作为「彭哥列」的你。
作为「密鲁菲奥雷」的我。
□
右眼的血止不住。
发梢下空无一物的触感。
神经原末梢急剧萎缩的后遗症。
连义眼也无法植入了吧。
痛楚的感知却不尽然。
骸直觉不可思议。
闭起仅剩的左眼。
弹指间十年竟恍如一梦。
他梦到了一双手。
十年前、十年后,不曾有变的手。
惨白惨白的颜色、似乎连脉动也感知不到的惨白。
骸知道那是谁的手。
常年傍身在侧的武器。
指腹间微起的茧子、却是极温润的抚触。
一下、又一下。
如羽翼轻拂过,沁凉沁凉的。
连同烧烙的灼痛也渐渐揉成了麻麻痒痒的感觉。
柔柔溺溺的缱绻。
很舒服。
「云雀呵、你不该是这样的…」
他抬起手,覆上那一片氤氲朦胧里的残像。
唇边的笑弧径年不变。
一贯从容、犹如俯瞰浮尘的王者。
性情迥异的雾守、厌恶群聚的云守。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彭哥列高层间的秘密。
猎与被猎。
强者间的游戏。
除却这一层之外可谓毫无瓜葛。
雾守和云守却对此乐此不疲。
因而云雀恭弥你怎么能动摇呢?
六道骸轻声嗤笑着。
抚触右眼的温度瞬息而灭。
仅只发鬓间那熟稔的白莲香。
似真、似幻。
再睁眼时他的脚步停在了一扇门前。
那里有他亲爱的首领想要的东西。
是的,首领。
第十代彭哥列。
泽田纲吉。
□
『云雀呵、你不该是这样的…』
指尖骤然失却的温度。
云雀几乎是瞪视着自己的双手。
困惑、不解。
盘桓不去的冷冽口吻。
始终都是「六道汗么。
意识的重叠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
却漫长得好像经历了六世轮回。
云雀不禁长出了口气。
他想起六道河畔摇曳盛开的曼珠沙华。
妖冶的血色、窒息了般被紧紧缠住。
疯狂了。
连同他「云雀恭弥」也不例外。
由那个男人、亲手带给他的灭顶之灾。
六道骸。
「云雀恭弥你怎么就能动摇呢!」
被即刻抹杀的迟疑。
软弱的草食动物不会是他。
因而六道骸你只要等着被咬杀就可以了。
[恭先生…]
草壁高大的身形隐在和室入口的屏风处。
鲜少有人能走进「云雀恭弥」的世界。
草壁哲矢就是那极少数的例外之一。
十年前、十年后。
不曾改变过的初衷。
[走吧。]
还有一个人。
在他咬杀六道骸之前。
□
[你果然还是来了。]
白兰笑嘻嘻的脸上透着一股疲惫。
他曾设想过很多次和云雀再见面时的情景。
却无不是高调的胜利者姿态、王者的居高临下。
而不是现在这样。
奄奄一息么。
[别开玩笑了。]
云雀的口吻冷冷的。
尔后从腰侧抽出了浮萍拐。
没有指环、没有匣子。
仅仅只凭战意,他必须亲手咬杀白兰才行。
[我一直很欣赏你和六道骸。可惜你们都不是为他人所用的人。]
说话间又是一阵令人心悸的咳喘。
伤及肺腑、再不救治的话肯定会死。
云雀看出了白兰的虚弱。
[我是来咬杀你的。]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随后站在那里没有了任何的动作。
云雀在等白兰站起来。
投射在玻璃蓝里的剪影始终是淡淡的。
那是不曾因任何人而泛起的孤波涟漪。
□
六道骸的情况很糟糕。
他失去了整只右眼。
此时他脸上的血污已经擦拭干净了。
凹陷的眼眶里空荡荡的、只除了血。
大片大片的红、渗透缠裹的纱布。
止血的棉球根本不够用。
令人不敢正视的伤口。
酸楚的黏液在空无一物的胃袋里翻滚。
急剧的收缩、直欲作呕。
六道骸却依然在笑。
那笑里没有任何的温度。
仅剩的左眼在人群里急切梭巡着什么。
直至那湛蓝定格在加百罗涅的身上。
纲吉读懂了他眼底的愤怒。
[恭弥不在基地里。]
雾守因为这一句话而拒绝配合任何的治疗。
纲吉不明白为什么、诚然来自十年前的他们什么都不会明白。
除了Reborn。
他的小婴儿家庭教师。
超乎常人的睿智。
[只有草壁知道云雀在哪里。]
骸挑了挑眉。
眼底玩味的笑意轰然坍塌。
连获悉云守失踪时也在笑的六道骸。
[他成了你的「载体」。]
眉宇间阴翳的折痕。
耳边是库罗姆的惊呼声。
在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载体」意味着什么。
云雀恭弥可以转嫁六道骸所受的伤;
六道骸却无法感知云雀恭弥的危险。
一筹莫展。
十年前的他们、十年后的他们。
医疗室里,他们和他们同时沉默。
□
草壁的突然出现又给失控的事态蒙上了一层寒霜。
他带来了一份叙述详尽的极密资料。
同时还有六道骸浸泡在福尔马林里血红色的右眼。
现今世上存有的最为详细的有关活体实验的研究资料。
移植成功的机率是95%。
六道的威力依然可以媲美受伤前的100%。
只偶尔会有突然陷入不可视的后遗症。
云雀恭弥的杰作。
『考虑好了的话给我答复。』
夏尔曼留下这句话后人就离开了雾守府邸。
脱离「彭哥列」么。
借这个机会、彻底离开黑手党的世界。
[骸大人…]
千种和犬的欲言又止。
只有库罗姆始终沉默着。
[打电话给夏尔曼吧。我的雀鸟是不屑弱者的。]
他疲惫地闭上眼。
早在游戏开始之初就决定好了么。
那只高傲的雀鸟呵。
确信六道骸不会胆怯地逃走。
呵、勇气可嘉。
□
泽田纲吉是最后一个回十年前的人。
在走之前他想去探望一下云雀。
几天前得知云守受伤的事之后大家都很担心。
可云雀不在和室里。
连草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胸前肋骨骨折。几根折断的肋骨刺穿了肺叶、严重内出血,肺功能有衰竭的危险,比较麻烦。另外右腿胫骨轻微骨裂、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
夏尔曼的诊断报告。
一针见血的犀利措辞。
可他的眼底仍有不确定的迟疑。
对于伤势的初步观察。
云雀胸前的伤是他自己造成的。
用他从不离身的双拐。
满座皆惊。
只除了一个人。
六道骸。
□
彭哥列的后山。
满坡樱树。
在冬日里傲绽枝头。
淡淡的粉、一场樱花的雨。
纲吉没有想到的是迪诺也会在。
抱着膝盖坐在一棵樱树旁。
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个孩子。
[迪诺先生…?]
[嘘!]
迪诺用手笔了笔稍远些的地方。
孩子心性大起的第十代加百罗涅。
纲吉下意识用手捣住嘴。
尔后顺着迪诺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是云雀。
双臂环抱着自己蜷缩在暖和的毛毯里。
蓬松柔软的额发垂在耳廓旁,露在衣袖外的手腕、惨白惨白的。
浅眠的关系云雀很少有睡得那么沉的时候。
呼吸也是极轻的、即使睡着了胸前的起伏也很小。
衬着满山粉雪般的落樱。
冷冷清清、很美。
云豆把自己蜷成毛茸茸的一团缩在云雀的颈窝边。
大概是听到这边的响动、黑豆般圆圆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这样…不冷么?]
纲吉压低了声音问道。
迪诺却没有回答他。
他看着云雀。
很深邃的眼神。
纲吉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十年的时间。
每个人都在改变。
那些似曾相识的熟稔也不过是过去的影子罢了。
仅仅留下一个残像供他追逐。
他只是一个来自十年前的过客而已。
何必执着。
[六道骸的手术快要开始了吧。]
[呃、唔嗯。有云雀学长提供的资料在,夏尔曼医生说应该没问题的。]
[是么…]
加百罗涅随之沉默。
扇形的羽睫在半垂的眼睑上投下阴影。
隐隐的犹豫。
似乎是在斟酌什么。
[听说了么。回去了的话这里的事会全部忘掉。]
纲吉点了点头。
十年火箭筒的效力只有五分钟。
他们已经打破平行世界的平衡了。
[真的会…全部都忘掉吗?]
[没事的。想忘记的话自然会忘记的。]
那不想忘记的呢。
是不是就不会忘记了?
纲吉不知道、迪诺也不知道。
平行世界。
十年前、十年后。
这些奇葩的经历。
不想忘记。
[纲,这些樱花树是你命人栽种的。]
芳草纷飞、落樱似雪。
卷进冬日素白的世界里。
风起时他听到迪诺浅浅的低喃。
□
[……!]
头晕目眩、再睁眼时又回到了最初开始的地方。
旋转的时间轮盘,不曾停歇。
身体里的时间在倒转。
终于要回去了么。
尔后忘记在那个世界里的种种。
重新做回他的「废柴纲」。
没有悲伤的失落。
没有不可挽回的曾经。
他和他的伙伴们。
至于那个世界里的他和他们。
那都是另一段故事了吧。
闭上眼。
他静静睡了过去。
□
醒来的时候年轻的彭哥列以为先前的一切只是冬日午后的一场初梦。
西沉的落日红彤彤得像颗大苹果。
衬在晚霞的余辉里,暖融融的。
并非彭哥列不擅修辞,只是饥肠辘辘的空腹感着实不好受。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正身处本班课室里。
窗外传来啦啦队铿锵嘹亮的欢呼声。
他这才想起自己答应了山本去看今天并中同临校的棒球友谊赛。
[糟了…!啊咧…狱寺君也不在?不会已经先去了吧!]
「嘭咚!」
「哐——」
[痛痛痛痛——痛!]
惊叫着冲出教室的纲吉显然忘记了自己在危机时刻制造「麻烦」的体质。
突然间他感到一阵寒意自脚底麻上了心头。
他似乎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却捉不住那刹那间流逝的疑惑。
无论原因是什么,「彭哥列」的直感是不会出错的。
于是他终于在撞倒了又一排课桌并制造出一连串噪音后,认命地折返回去收拾残局。
将课室大致恢复原样时,走廊上正好响起了社团活动结束的铃声。
垂头丧气地离开教学楼,纲吉准备亲自去山本家为自己的失约而道歉。
[哟、纲!怎么没什么精神?]
是迪诺!
纲吉被自己过大的反应给吓了一跳。
战战兢兢的、在害怕着什么。
又或是本能地试探着谁。
[啊!迪诺先生。]
纲吉探出脑袋,果不其然、罗马里奥站在一辆黑色宾士前向他挥了挥手。
迪诺干咳了一声。
「Boss体质」的无奈。
尤其当迪诺想见「他」的时候。
谈话间,纲吉忽被一股清冷的馨香引去了注意。
淡淡的。
莲花的香味。
他熟悉这个味道。
在「那个人」的身上。
『是……谁?』
下意识顺着迪诺的视线转过身去。
蓦然间他记起了那个人的名字。
彭哥列年轻的「云之守护者」。
玻璃蓝的主人。
云雀恭弥。
静静地站在那里。
投射在地上的碎影、浅浅的。
半眯着的眼像极了猫儿般庸懒。
冬日里水色的白莲。
清冽幽然。
倨傲难驯。
那熟悉的「风纪委员」的袖章深深刺痛了纲吉的眼。
0.1秒对视的瞬间,适才那个怪诞的梦仿佛又回来了。
梦里的迪诺·加百罗涅也是用这样灼人的眼神追逐着那抹高傲的浮云。
不、不!不不不!梦里的加百罗涅更执着、更近乎痴迷——更痛。
纲吉突地打了个寒噤。
[啊!那、那个…我还有事要找山本和狱寺君他们。先告辞了!]
[他们的话,刚刚有看到。好像是往商业街的方向去了。]
纲吉没有回头。
莫名的潮涌积蓄成润泽眼睑的水痕。
在与加百罗涅错开身的瞬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山坡。
淡淡的粉。
淡淡的殇。
满山落樱。
落在那人的肩头。
坠进一片玻璃蓝里。
不可自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