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恋人啊》温暮生

41、第四十一章

　　郑国英是郑爸的名字。

　　郑笙刚点头，胖子便伸出巴掌把她往屋子里推，嘴里嚷嚷着：“郑国英涉嫌违纪，我们拿了搜查令，是来调查取证的。”话音一落，他身后的几个人便抢进屋子里来，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在这间不大的房子里开始四面八方地一通搜刮，从客厅到卧室，抽屉柜子里面的东西抖出来扔得满地都是，连郑笙之前整理好的旅行箱都没放过。不一会儿，家里但凡是值钱一点的，像郑爸收藏的字画古董，还有郑妈锁在梳妆台里的翡翠首饰，都被他们用口袋装起来，眼看是要带走。

　　里外都扫荡了一圈后，几人回到客厅，又把目光落在郑笙身上，领头那人摸了摸下巴，说：“这小姑娘身上没准也藏了什么证据，也给我搜一遍。”说完自己先带着狞笑伸手凑上来，不料还没碰到郑笙的衣角，就被宋毅成一个大力拍开了。

　　宋毅成拉着郑笙，护犊子一样挡在身后，他皱着眉，脸上是肃穆的神情，刚才出手也没有太客气，那领头狠狠抽了口凉气，手背上已经红了一片。

　　“小子，你干什么，想袭警吗！”领头的脸横起来，朝宋毅成怒吼道。

　　“是你们做得太过。”宋毅成难得用这样沉稳铿锵的嗓音说话：“就算你们有搜查令，也不能搜身，何况还是女孩子！信不信我叫一声，周围的邻居都会出来，看看你们这些警察是怎么办事的！”

　　“你！”领头比宋毅成矮些，被他居高临下看着，一时倒压住了气势。他脸上的肥肉抖了两下，似乎要撂什么狠话，可敞开的大门外，对面那户人家像是听到了动静，配合宋毅成一般把门打开条小缝，探出头来看新鲜。

　　“你有种！”领头讨了个没趣，也不好发作，伸出手指狠狠对着宋毅成高挺的鼻梁点了点，讪讪地带着手下走了。

　　宋毅成三两步上去把门关好，回头看着郑笙，郑笙一直低着头，嘴唇紧咬，脸色苍白，他想出声安慰几句，她却忽然拾起一边歪倒的凳子，狠狠朝摆在客厅中央的电视机砸过去，电视机的屏幕立刻凹了一大块，她却还不过瘾，梆梆梆一下砸得比一下用力。

　　宋毅成跑过去拉住她：“你干什么！”

　　“别拦着我，让我把这些东西都砸了！”

　　“好端端的干嘛要砸？！”

　　“反正迟早会被那些人搬走，砸了清净，不便宜他们！”

　　郑笙用力挣脱他，凳子脱手飞出，哐当一声，巨大的响动在小小的客厅里荡起了一层惊醒动魄的回音，原本好端端的电视机终于变成了看不清原貌的铁疙瘩，碎片散了一地。

　　像是发泄够了，郑笙大口喘着气，跪坐在地上，望着满室狼藉，忽然一声惨笑：“宋木头，你说这算不算抄家。”

　　宋毅成站在他身后，没说话。

　　“我以前看电视剧，演到贪官被抓，都会有几场抄家的戏，一群人拥到屋子里，看见什么拿什么，连院子里种的树，地上铺的砖，都要全部挖走，敲走，家里原来的主人被拦在一边，一个个鬼哭狼嚎，又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整个家被搬空。”郑笙的声音渐渐变得镇定了：“今天他们来的人少，还搬不走什么，恐怕等真正来抄家的时候，连这房子都留不下。”

　　宋毅成默然片刻，走到厨房拿出扫把，一言不发地把地上电视机的碎片清理了，然后又一样一样把散落在满地的衣服和其他零碎东西拾起来，整理好，郑笙看他做了一会儿，也拍拍膝盖上的灰，和他一起整理。有些衣服被撕烂了，还踩上了脚印，收成一堆等着扔掉，另一些完好的则放回柜子里，忙活一通，收拾完大半之后，宋毅成端起那两碗已经冷掉的面条，放进微波炉里重新热。

　　微波炉嗡嗡的声音在四周回响，他透过玻璃看这里边旋转的瓷碗，忽然说：“我不去了。”

　　郑笙正在重新收拾郑妈的行李，听见他的声音一愣：“不去哪？”

　　“出国。”宋毅成顿了顿，声音坚定了些：“我不去了。”

　　“你傻了吗！”郑笙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为什么不去？”

　　“我想过了，笙笙，现在这个情况，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宋毅成转过头，朝郑笙看过来，他下颚绷得很紧，是一副坚持的模样：“伯伯和阿姨都那样了……我得陪着你。”

　　郑笙眼眶一热，宋毅成明明很平静地说着这些话，她眼泪险些又要掉出来，用力擦了擦眼角，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你别发傻，这奖学金和签证来得有多麻烦你也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没事的。”

　　没错。郑笙这么告诉自己，她不是小孩子了，十七岁，再往前踏一步，就是成年人。

　　“可是。”宋毅成还想辩驳，被她一下打断。“宋木头。”她说：“别再说不去的事情，你要是为了我放弃掉这次机会，不是在帮我，是在给我难堪。”

　　宋毅成与她四目相对，眼神闪烁了一会，终于不再说话。

　　热过第二遍的面条糊成了一团，只是经刚才这么一折腾，两人都饿了，也没管那些，只顾着往嘴里塞。吃完之后，宋毅成回了趟家，再回来时，他递给郑笙一个信封，郑笙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叠捆得整整齐齐的钞票。

　　那是宋毅成之前随着留学大军四处讲座攒下来的红包，加上慰问金，一共一万两千元，全在信封里。

　　“你这是做什么。”郑笙惊讶地瞪大眼睛，用力把信封推了回去：“你在开玩笑吗，我跟你说过这钱得留着。”

　　“我这里不急，先给阿姨交医药费要紧。”宋毅成完全没有收回的意思，而且他理由也很充分。他在医院听见了郑妈的医药费还欠着大头，而且他用钱的地方不多，很快就出国，机票是学校赞助的，出去以后，奖学金又足够支持生活，对比起来当然是救人要紧。说到最后，郑笙总算勉强收下其中六千，“你出国了，你奶奶一个人留在这里，不能没钱防身。”郑笙也有他的坚持：“六千，加上卫麟给的那两千，好歹医院的八千块能凑够了。”

　　夜里，宋毅成没有回去，郑笙睡在床上，他就在房门口打了个地铺，盛夏夜晚的蝉鸣混合着路灯昏黄色的光线从半开的窗户洒进房间里，郑笙看着窗外泛着淡红色的天空，忽然觉得一切都好不真实。两年前的今天，她随父母搬到这里，那时一切都是美好的，她也对未来充满了向往，想不到短短两年过去，上天居然给她开了一个这样讽刺的玩笑，似乎只在一夜之间，她原本拥有的一切，变成了满地的碎片。

　　她想，要是当初爸爸没有升官就好了，安安分分当他的小科员，就算一家三口还挤在转个身都碰着床的筒子楼里，偶尔也会为油盐酱醋发愁，好歹那还是个完整的家，可现在呢，职位升了，房子大了，该有的都有了，原本该住在房子里的人，却只剩下了她一个。

　　想到这里，那股一直在她心底被压抑住的酸涩像是再关不住闸的洪水般，咔嚓一下，瞬间涌上了眼眶，一滴滴顺着眼角流下来，刚开始只是沉默着流泪，渐渐变为呜咽，到了最后，她把脑袋埋进枕头里，还是止不住地大哭起来。

　　不远处传来起身的声音，宋毅成醒了，他走过来坐在床沿，将手放在郑笙不断抖动的肩膀上，眼神复杂，却没说话。

　　郑笙侧过满是泪水的眼，哽咽道：“宋木头……这些年……你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撑过来的……”

　　宋毅成思考了一会，才说：“刚开始也会觉得很无助，会惶恐，会害怕，不过渐渐的也就习惯了，习惯之后，也感觉不到苦了。”过了一会，他又道：“那时我晚上和你一样，害怕得睡不着，也会哭，我奶奶就过来摸着我的额头说，别怕，你不是一个人，奶奶陪着你。”他轻抚着郑笙的发丝，又握住她的手：“笙笙，你也不是一个人，我会陪着你的。”

　　他语气很轻，像是带着某种热切的力量，传到郑笙耳朵里，她抽泣的声音果然渐渐止了，直到最后睡去，她还紧紧攥着宋毅成的手，仿佛那就是她唯一的依靠，而宋毅成也任由她握着，就这么在床边坐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