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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各自远航 ...

  •   住院的日子里,小北每天问苏式昆:“我可以出院了吧?”

      苏式昆每次推推眼镜,沉静回到:“快了。”

      于是,在西宁郊区一个破旧的卫生院,小北住了整整20天,算下来比小旅馆划算,因为有专人陪伴。住院的日子里,徐小北时常躺着,挥霍大把大把时间,用来无所事事地发呆。

      细细想来,她发现,认识莫西以前的人生,居然模糊一片。自小学起,她就是那个没考第一名就在卫生间躲着大哭的女生。她的高中岁月里,似乎应该也有莫西那样的男孩,也有柳环那样的女孩,他们早早牵手,认真早恋,没有任何不好,可是徐小北为什么没有呢?这个问题一旦冒出来了,徐小北便开始不甘心了,她想搞明白,甚至想找来高中同学的电话问问那些男生,为什么不在她下楼的时候问她要不要做女朋友?

      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她问苏式昆:“为什么高中没有人追我?”

      苏式昆当时正给隔壁床的病人听诊,他左手放在唇边做了个手势,小北便不再说话,但是还站在他身后,像一个不要到糖果绝不善罢甘心的孩子。

      等他忙完,想了想,认真说:“我是不会追你的,我也太忙于功课了,但是我可能会暗恋某个成绩一般,却总是安静在某个角落的女孩;你这种女孩呢,不是那个年纪男孩们的菜。”

      徐小北傻了眼,瞬间说:“说白了,就要很漂亮呗。”

      苏式昆摇摇头,说:“你也漂亮啊!根本不是漂不漂亮的事。但是你想啊,你要是每次考试都把我甩个几十分,我绝对不会暗恋你的。太强势的女孩子,将那个年龄正渴望成长为男人的男孩们压迫住了,谁也不会暗恋一个自己感受不到保护欲的女孩。”

      “那现在呢?”徐小北仍不死心,问。

      “现在不一样,我们都完成了由男孩向男人转化的年龄,更喜欢挑战我们的女人,”苏式昆认真回答她。

      徐小北愣了下,仰起头,再低下,便果断放弃了这个可能引导她重新纠结莫西为什么不选择她的这个古老话题上。

      每天傍晚,苏式昆待她去看小话剧排练,他总是带上几人分的快餐,给几位演员留下;之后,他带小北去一家规模很小的拉面馆吃面;早餐带来的粥也是固定自对街阿婆的早点铺买的。这些人都曾是他的病人,他知道他们用得上点滴的帮助。无论做什么,他都希望做点什么,帮上一两人。

      这日,两人吃碗拉面。准确说,苏式昆吃完,小北吃了几口,她从来都吃不惯面条。见他放下筷子,用自带的面巾纸轻轻拭拭嘴,小北眯眯眼,明知故问道:“能帮我吃点么?”他温温一笑:“我吃饱了。”

      小北高兴放下筷子:“那就好!我们聊聊吧。”

      苏式昆点点头,递给她面巾纸。

      “我不能给你机会,所以你别等我了,”小北擦擦嘴,认真而温柔地说。

      苏式昆点点头,问:“为什么呢?”

      “一,我配不上你;你有一颗赤诚的心,你善待周遭一切生命,你随便往这一坐,我都觉得温馨。这样的你,我配不上。真正算起来,在我刚刚结束的这场暗恋里,如果不是对方放手,我最后也不会放手,直接后果是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你看,我称不上良善之辈啊。”小北无奈叹口气,倒也没有多少心痛,多么深刻的情绪,也只汇成一句话,便陈述清楚。

      “二呢?”苏式昆饶有兴趣看着她。

      “二,我给不了你要的东西。你想啊,你从南到北,不欠他人什么了,可是你总是这么努力,努力帮助身边每一个人,这说明你极度缺乏存在感和快乐感。或许在某个瞬间,你觉得我像个迷途女孩般需要救助,所以你想帮助我。不像拉面馆老板,我不缺钱,我缺了一份爱,所以你不给我钱,你想给我爱。可是苏式昆,爱不是说掏得出来就掏得出来的。我,不需要帮助。我,已经完成了自我修复。不管过去一段时间有多么痛苦,我已经放下了,”说完这样的话,徐小北有些忐忑。

      沉默了一会,苏式昆问:“还有三么?”

      徐小北点点头,说:“你是我见过最纯善的人,我希望你得到最完整的爱情,而不是去等某个女人在经年的惨淡人生中意识到你的好,再投向你的怀抱。”

      苏式昆扶了扶眼镜,歪着头看向墙上的钟,盯了整整十五分钟,他放下钱,说:“回去吧,一会要冷了。”

      昏黄的路灯下,两人的背影投在地上,变形,拉长,沉默,交叠,分开。

      送小北进病房的时候,苏式昆轻轻说:“我有预感,此生,我都会珍惜你。”

      小北说:“我没有预感,但是我知道,我会。”

      徐小北明白,像她这样26岁的女人,像苏式昆这样35岁的男人,不会把“此生”二字随便挂嘴上的,否则那是对岁月的亵渎。但是一旦说了,那便是会认真去做的一件事。当然,他们对“此生”这种需交予时间验证的诺言,再不会像16、7岁时,交付爱情。人生,不是只有爱情才得以滋润的。

      待到苏式昆结束了这里的活动,他准许小北出院,并为两人定了返程机票。他送小北返京,再自行回沪。

      飞机上,小北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鼓鼓捣捣写了十几分钟,撕下来递给苏式昆。

      苏式昆将纸张翻来覆去看了又十几分钟,问:“你拼凑的?”

      “送给你了,”她喝口咖啡,眯起眼睛享受就别的浓香,表情甚是得意。而后苏式昆轻轻念着:

      黎明时我向窗外瞭望,见棵年轻的苹果树沐着曙光。

      又一个黎明我望着窗外,苹果树已经果实累累。

      可能过去了许多岁月,

      睡梦里出现过什么,我在也记不得。

      我身体上没感到疼

      挺起身来,我看见蓝色的大海和帆。

      这是波兰诗人米沃什的《窗外》和《礼物》,苏式昆的声音低沉浑厚,节奏缓慢,小北闭上眼睛静静听着,兀自微笑,享受着此刻将不于日后重复的安心。苏式昆也许喜欢她,且这喜欢也许不比他对一朵蔷薇花的感情来得更浓更炙烈,但终归,这是一种确定的情绪,不加修饰,不加掩藏,直白淡然。

      多少年后的某个冬日清晨,徐小北在阳台晾被子,丈夫和儿子在院子里玩球。电台里,主播念着米沃什的《偶遇》,徐小北瞬间潸然泪下,她想起多年前在西宁飞往北京的班机上,有个男人,柔声给她念着那一纸诗行。她哭泣并不是后悔曾擦肩而过,而是因为那一刻美好入骨髓,与情爱毫无关系;她动容并不是因为一直惦记这个容颜模糊的人,而是因为她居然忘记了他的样子,仅在这一刻才想起。

      念完,苏式昆将纸折起来,问空乘要了个信封,细细装好,而后放进自己的行李箱中。最后,他开始喝一杯果汁,小口小口抿着,待到果汁终于喝完的时候,他突然伸出手,抱住徐小北,下巴抵在她头上,静静呆着又放开,朝她笑笑,点点头。

      其实,他们更合适,小北想。他们如此合适,却不适所愿,只好将这么合适的彼此放开,各自远航。

      上午9:25,飞机抵京,小北陪着他又去换乘下一列飞上海的班机。检票口,他没有回头,此生或许再不见面,多看一眼是伤害。他送她至此城,她送他至此站,挥挥衣袖,不道珍重。

      打车回去的时候,徐小北望着飞速倒退的人流和建筑,熟悉的城,陌生的人,怀念的情,离别的伤。人世被种种际遇和万般情绪,切割着,晾晒着,在时光里,日渐斑驳,失去原貌。然,此刻再刻骨,终会过去,没有不结束的瞬间。

      小北清楚,告别的什么人,忘却了什么人,下一刻,再遇上什么样的人,再爱上什么样的人,她已失去等待的兴趣。

      中午过后,徐小北背着登山包,一副要被压垮的颓废中,推开家门。此时仍是周末,隔壁小情侣刚刚起来,迷瞪着眼睛在客厅发呆,那个总是眼神迷茫的女人看着黑黑瘦瘦的小北,大声加了句:“呀,小北回来了?”

      女人身边的男人闻言抬头看她,小北顿时生出了些熟悉得想要掉泪的感觉,经历过太多矫情的深刻之后,她如此怀念这种简单友好的熟悉。

      小屋卧室的门突然打开,莫西带着几许紧张和不敢置信的神情,出现在徐小北的面前,他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确实是徐小北,她回来了。

      咋见莫西,徐小北傻了,大脑一片空白,她定定地看着莫西,正视着他,手则下意识解开登山包的带子。

      最后,包“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徐小北转身开始跑。也就一秒钟的时间,莫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开始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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