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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菩提树下,不诉离伤 ...

  •   旅游箱里有几身换洗衣服,有银行卡,有相机,小北发现自己忘了带手机,可是她没有勇气回屋去了。

      花了一天时间回单位交涉,交了离职信,在公话吧给家里打点电话,再买了部廉价的诺基亚手机,小北直接去了西站。

      关于要去走走这件事,是此刻的执念;至于要去哪里走走,小北并不知道,犹豫间,买了去南京的火车票。

      她有一位大学时的好朋友,毕业后,朋友回了南京,而小北一直计划着去看她一趟,因为这样那样的事,一直耽搁了。当天的车票只剩下站票,小北毫不犹豫地买了,上了车挤在车厢一角,她麻木地看着人群,感觉不到疲劳,感觉不到难过,只是呆滞,有种东西,在抽离她的身体,她知道,却不知道那是什么,亦不知道如何阻止,每一秒钟,她都比上一秒更加呆滞,连推贩售车的乘务员叫她都没反应。

      旅途不算长,9个多小时,小北有时候蹲着,有时候站着,目光呆滞,盯着斜对面一个座位上的孩子吓哭了,她连歉意的微笑都挤不出来。在身体和思想之间,有长长的停顿,小北感觉自己提前老去了,而她无所谓了。

      朋友还在上班,银行没有周六末的概念,小北一个人到商场,买了件外套,将箱子扔了,换了个半人高的登山包。她一个人打车到了夫子庙,背着大包,人群喧闹,吞噬了她的热情,连日光都灼人,小北终于受不了了,戴上了太阳镜,摇摇晃晃穿梭于人群中。

      秦淮河上,下午三点,小北麻木躲在太阳镜后,审阅自小向往的浪漫古都,内心仍然死寂,一丝游玩的兴趣都没有。站在河边一道人迹罕至的桥上,过了半个小时又半个小时,双腿如灌了铅,小北终于支撑不住,笨拙地张望了一圈,河边有一家pub,白天关门了,小北将包扔进围墙,自己翻墙进去,然后穿过院子,拾阶而下,到了一个多年前废弃的小型码头,麻条巨石的小码头高出河水不过10厘米的样子,小北呆呆望着河对面古式建筑,木质楼房爬满不知名植物,葱葱郁郁笼罩下,是亘古的寂寥和荒凉。小北就着麻条石坐下,脱下鞋袜,将双脚放入水中。九月的河水,冰凉恰好,小北感觉到了一丝冷意,她麻木低头看自己的脚,然后开始无意识地晃着腿。

      她自言自语:“莫西,你看,我在秦淮河里洗脚,我会不会被抓起来?”

      言毕下意识回头,台阶上空无一人,水草划过她的脚底,温柔似安慰。小北一直坐到天黑,错过了与友人约定的时间,她打电话说:“我上火车了,下次再来看你。”

      今次的心情,毫无雀跃,也无一丝生机,小北想,不能这样去见友人。走出夫子庙,有游人擦肩而过,她们热烈地讨论着西宁。

      晚上十点,小北到了南京南站,昏暗中,上了那辆绿皮车,麻木地站着回北京,然后打车去了首都机场。

      三个小时不到,徐小北到了西宁,在飞机上,终于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飞机正下下降,小北想,这不是睡着了,这可能是累晕过去了。两天的时间里,她一直站着一直走着,穿行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什么也没干,洗了个脚,又离开了。

      第二天,小北找了个司机,她说想去青海湖,也想去塔尔寺。师傅说,你要么去青海湖,要么去塔尔寺,两地间隔太远。小北选择去塔尔寺。小皮卡一路颠簸,师傅一直讲述沿途风景,小北只是静默,遥远的距离里,只剩孤单。她戴上眼镜,戴上耳塞,放着lilyallen,一遍一遍听着littlestthings,直到司机把车停在塔尔寺外面。她仍然在车里发呆。

      原以为终于找到一个目的地,远行有了意义,心情会雀跃一点,小北没有,此时此刻的麻木,与坐在绿皮车上,与坐在机场,与困在飞机上,没有区别。

      她所有的感官,停留在出门前莫西那一眼,他睁开,看她一眼,又闭上,那是放她离开,那是送她离开,那是无言的送别,那是结束。那一刻之后的四天以来,她没有任何感觉,或者只能感觉到空洞。

      塔尔寺主殿外有一棵菩提树,初秋时节,叶子还没转黄,却有信徒站在树下,一站便是一天,等着落叶飘落肩头,他们说那样你就获得幸福。小北取下眼镜,仰着头,一直站到脖子酸了又疼了,也没有一片叶子掉落。最后站不住了,她原地打坐,以包为枕地为席,仰躺着,倔强等着菩提树的落叶。

      这一刻,她的心中真的没有莫西,她只是等待,静静躺着。有小僧侣经过,看了她一眼,善意微笑,他不会说话,双手合十,算是祝福。小北朝他微笑,点点头,继续躺着等落叶。

      如此五日,小北每日来树下,先站着,再坐着,最后躺着,静静等着菩提树的落叶。中午时分,有小僧侣为她端来一碗清粥,小北朝他们双手合十,摆摆手,掏出自己的矿泉水。五日里,她只在外面吃早餐,然后在漫长一天的等待中喝水,倔强地近乎执着的姿态。

      第六日,小北刚来树下,有叶子飘落她仰望的脸上,有叶子飘落于她的肩膀,小北终于笑了,面朝树顶,仰望苍穹无声微笑,眼泪从眼角滑入发梢,不见踪影。600亩的塔尔寺,小北哪里也没有逛,只等着菩提树叶。

      第七日清晨,在小旅馆醒来,小北觉得呼吸困难,全身疼痛,胃部痉挛,她蜷成一团,抓着被子,痛得哭不出来,只张了张嘴,这是离开莫西的第九天,小北终于有了知觉,知道疼了。

      旅店老板将她送到了附近的卫生所,要死要活中,她知道自己被量体温,被输液,被人置于硬冷的卫生所床板上。模糊中,她牵住了一个人的衣角,巨大的孤独感和疼痛感怂恿下,她拽着那人的衣角死活不松手,那人也是个好脾气,居然也没掰开她,只坐着床边,闲闲看着她。输液的过程中,疼痛减轻,小北终于睡着了。

      一脸黝黑连护士服都没穿的姑娘告诉她,我就是护士,每日她来给小北扎针,她说,苏医生说你是过度透支,胃炎犯了。小北很是珍惜这种大病过后无力思考的感觉,不管小护士说什么,她都睁大眼睛茫然点头。

      住到第五日,小北终于能喝下粥了,便开始不安份起来。她住的房中,稀稀拉拉置着六张床,小北的那张在正中间,她看上了最里间那个正对着窗户的,于是大清早醒来就抱着自己的被子蹭到那张空床上。有多久没有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高兴了?小北认真思考着,其实离开莫西也就10几天,可是她过于放纵自己,以激烈的方式损耗身体,平衡内心的伤痛,所以,这短短一段时间,竟像半辈子那么漫长,小北终于平静了。不管原先她是委屈还是痛苦,她现在不那么害怕那些情绪如大浪将她淹没,摁入水中任她死憋着,她不害怕了,她觉得,这一页可以翻过去了。

      小北打坐在床上,面对窗户,晒着太阳,背对着房门,她想,如果,如果很多年后,有幸还能遇上莫西,她一定抓着他的手,将这些日子的痛苦发泄成泪水,然后说声谢谢。因为遇到了他,她才懂得了这人世最磨人的情感。她觉得,她没有放开莫西,身体里的自己不肯放手,于是她只好放开自己,让她带着他远离。

      背后有脚步声,小北回头,那是一位年轻的男子,他穿着白大褂,笑得温和无害,小北张口叫:“莫西。”

      男子闻言摇摇头,走过来,在床边坐下,将拎在手里的保温杯拧开,放入勺子,递给她,说:“喝吧,刚熬好的。”

      小北伸手扯了他的衣角,咧嘴一笑,露出虎牙。对了,这是那个在她痛得要死掉过程中所抓的那个人。

      对方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好意思推推眼镜,道:“就是我了。”

      小北冲他点点头,接过保温杯,一勺一勺细细地喝着粥。

      “我不叫莫西,我叫苏式昆,”年轻的医生掏出纸巾,递给小北,见她认真喝着粥,便将纸巾放在她脚边。

      “我叫徐小北,”她吃完一口粥,没有抬头,轻声说。

      之后的日子,两个人会在院中散步,小北了解到他从上海来,每年9月份过来呆一个月,这是他的家乡,他用11个月的时间,在南方那个繁华闹市放逐梦想,用一个月的时间回馈乡里。

      苏式昆了解到,小北从北京来,经历了一场暗恋,辞掉了一份工作,而且有可能又丢掉了另外一份外派工作,因为第十天她忘了联系对方公司。

      “你看,相比之下,我多么卑微而无为?”小北叹口气,作为回报,从包包里掏出细心夹好的菩提树叶,拉出苏式昆的手,将叶子置于他的掌中,认真而虔诚地说:“我送给你幸福。”

      之后她讲述了这叶子来得多么不容易,苏式昆抓住她正要抽回的手,他定定看着小北,问:“小北,我可以追你么?”

      小北猛然抬头看着他。初见他,她觉得看到了莫西;现在,她觉得看到了小北。

      小北闭上眼睛叹口气,幽幽说:“可能需要很久我才可能,我是说可能,可能喜欢上你。”

      “你给我机会,我能等,”苏式昆说,声音温婉却掷地有声。

      小北暮然睁开眼睛,问:“为什么是我?你不觉得轻率了吗?”

      苏式昆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清秀的脸上没有现出腼腆,他看了会远处,又低头看小北,道:“我在这里长大,离开以后每年也回来,35年的人生中,我从没听说有人整日整日躺在菩提树下等叶子掉落,你是第一个。”

      小北耸耸肩,径自回屋,她说:“当时的一点执念罢了。”她确定,在这个男人身上,只剩下徐小北了,没有莫西的踪影,莫西从不随性而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菩提树下,不诉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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