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夏雪草 ...
-
直到很多年后，我依然会做同一个梦，梦里的那束光无比耀眼，我明明觉得眼睛被刺的疼痛，却仍然不愿意错开视线。
第一次认识火神大我是在15岁的夏天。
东京的盛夏，主题永远是闷热与躁动。
封闭的房间里，还不及一盏台灯大的小风扇卷着热风掀动着我的衣角。斜马尾从左肩垂下来，发丝因为汗水黏着在脖颈，给我本来就烦躁的心情又增加一笔。我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蒸腾着汗水，以为自己从此会恨透东京的每一个夏天。
面前是一盆夏雪草，花期已过，看不到白色的带着小小黄色花蕊的花，有的只是小小的深绿色连缀在一起的叶片，像是完全感觉不到这个夏天的燥热一般，安然的在青色的花盆里抬起头来。
如此安然的植物让我愈发烦躁，手里速写本的纸张有一角已经被我揉皱，上面是我刚刚画了一半的夏雪草，只是勾勒好轮廓，尚未描画出明暗的画面和眼前的实物相比显得有些怪异。
这是我画了将近一个星期的植物，明明觉得已经为它耗尽心血，毫无成效的感觉让我的心情糟糕的要死。
教我绘画的人是梨绘堂姐。
我一直认为她是十分高明的老师，除了最开始的时候教给我一些最基础的画工笔法，之后几乎没有限定什么命题而是让我随意发挥，偶尔给我提一些意见也没有强求我改变什么。
我想我的个性有些奇怪。我不喜欢固执于精细的描摹与刻画，而是热衷于把大把大把的色彩挥洒在纸上，即使是最简单的风景，我也要用我能想到的最丰富的色彩，表现出我眼中的世界。
最开始时梨绘堂姐是惊叹的。我对色彩的感觉极好，即使用十分难以驾驭的颜色也不会有违和感，她曾直言不讳的告诉我，让我学习绘画绝对不是个错误的选择。
但是后来，她看我的画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她仍会称赞我对色彩的把握极好，却再也没有评论过我所表现的是个怎样的世界。
直到最近，她收走了我所有的颜料和工具，只给我一本速写本和一盆夏雪草，让我用最简单的速写描画出这盆植物，直到真正让她满意为止。
我并非不擅长速写，只是这种最基础的类型自从我练好基础画工后就很少触碰。我执着于炫目的色彩，对这种只有黑色与白色的画面不屑一顾，更加不会喜欢面前那盆卑微的没有特色的夏雪草。
然而梨绘堂姐是不会错的，与她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非常了解，每一件事她都有她的考虑，即使不理解理由是什么我也会乖乖按照她说的去做。
只是这一次我已经耐不住性子。面对这盆夏雪草已经一个星期，不知给梨绘堂姐看了多少张画却没有一张让她满意。最初的那点耐心早已被磨光，我现在只想早点拿回颜料和工具痛痛快快的涂抹一回。
客厅就有冷气，忍受不了燥热，我正要开门出去让自己凉快一点，外面的门铃突然作响，我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又收回去，退回书桌边把风扇开到最大。
“嗨~~”门外是梨绘堂姐的应答声，接着是不甚清楚的开门声，我就听到了属于少年的陌生声音。
梨绘堂姐和平常一样，声音里带着阵阵笑意，我在房间里却听不到他们交谈的内容，从桌上拿起铅笔，准备继续刚刚的那张速写。
然而我还未能开始，房间的门就被敲响，接着就是梨绘堂姐轻快的声音：“千里也不要在屋子里闷着了，出来和新邻居打个招呼吧！”
“哦。”我应了一声，这才放下笔，慢吞吞的打开门走出房间。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的男孩应该和我差不多年纪，见我出来忙站起身。
他的个子很高，在日本人中明显属于异类。火红色的头发乍一看上去硬梆梆的，眉头微微蹙起，眉毛长成一个古怪的分叉，从我的角度仰视更加有一种压迫感。
——这种类型，绝对不是我擅长应付的，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尽管如此，基本的礼节还是必要的。我上前一步，点个头算是打招呼：“远山千里，请多指教。”
他的眉头没有丝毫舒展开：“火神大我。”
“嘛，这就是刚刚说的，我妹妹。”梨绘堂姐倒没有在意他的态度，扶上我的肩，声音和平时一样带着让人放松的笑意，“因为姓氏相同，火神君直接叫名字就可以了。”
“啊……哦。”他似乎对梨绘堂姐的热情不太适应，回应的有些尴尬。
“火神君忘记带钥匙的话可以去找管理员，不过我看到她今早才出门似乎要到晚上才回来。”梨绘堂姐继续说下去，“火神君请坐吧，不介意的话可以在我家稍微等等。”
我其实并不喜欢面对一个陌生人，却也不得不坐下来，眼睛盯着桌上的茶杯，梨绘堂姐和火神的交谈声就在我耳边。
“欸？火神君一个人从美国回来的吗？总觉得很厉害呐！”
“也……也没什么吧。”许是因为梨绘堂姐的态度，火神稍稍放松了些，说话却仍然有些生硬。
“但是火神君这个年纪的孩子，能一个人独立生活确实是很了不起的事了吧。”梨绘堂姐声音轻快，“那可不可以问一下，火神君现在在哪个学校？”
“原井中学。”
“这样啊，居然和千里一个学校呢。”
我听到学校的名字，微微愣了一下，心底不由一沉，眼睛依然盯着茶杯。
“不过千里暑假开学以后就要转学了，真可惜呢。”梨绘堂姐稍带惋惜的笑笑，随后用手肘轻轻捅我一下，“千里，你也说点什么啊。”
也许是我一直低着头的缘故，梨绘堂姐叫我名字的时候也凑过来，视线刚好看向我面前的茶杯。
“茶梗立起来了，是个好兆头呢，千里。”
她的声音里带着欣喜，抬头向稍稍有点疑惑火神解释道，“在日本，茶叶梗立起来代表会有好事发生哦。火神君一直在美国恐怕对这个不太了解吧？”
“那只是个说法而已吧，还不过是人们安慰自己的傻话。”我本就心情烦躁，忍不住冷冷的回了一句，完全没有在意坐在对面的那名少年的脸色。
“嘛，但是也是人们对未来抱有希望的含义啊。”梨绘堂姐的笑容不减半分，“不管怎么说，抱有希望总是件好事不是吗？”
梨绘堂姐一直是这样，从来不会有半点灰心丧气，只要呆在她身边就永远能听到她笑声朗朗。
我还不懂希望是怎样一个宏大的词，却依然觉得没办法反驳她半句，低下头继续盯着桌子发呆。
“铃铃铃——”放置在客厅角落里的电话突然铃声大作，梨绘堂姐说了声“失礼”就站起身去接电话。
谈话内容似乎很简单，她只是应了几声就放下电话，抬起头歉意的笑笑。
“不好意思，之前找来修冷气的工人似乎路上出了点问题，我现在要赶去看一下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急匆匆走到玄关处换下鞋子，“真是不好意思了，火神君。千里，就麻烦你陪一下火神君吧。”
“等等，姐姐……”
“啊，对了，晚饭的食材也还没有买，还要顺路去趟超市。”她拍拍脑袋补充一句，随后回过头来，“既然管理员要到晚上才回来，火神君也留下来吃晚饭怎么样？”
“啊？但是……”
“那就这样啰！”梨绘堂姐完全没有理会我和火神，甩下一句“我出发了”便匆匆出了门。
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冷气发出呼呼的声音。刚刚在房间闷出的汗水已经被蒸干，取而代之的是扫在皮肤上的凉意，我忍不住慢慢搓着手臂，最先开口打破沉默。
“不好意思，我还要画画。”我站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面前那样态度凶悍的少年，若是平常我一定不敢招惹，但是现在心情烦躁，已经不想管那么多。
更何况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东京，最近邻居搬来的是什么人马上就会和我毫无关系。
“啊？……啊。”他回应我的态度依然生硬，我也懒得管，径自推门去取速写本和铅笔。
冷气还没修好，房间里太闷热，我索性把速写本和花盆拿出来，决定无视火神继续自己的事。
然而就算没了那种闷热的感觉，我的烦躁心情依然没有消减。夏雪草招摇站在我面前，因为盯了太久我甚至都有了它在摇晃着的错觉。
——该死。
我忍不住在心里责骂自己，丝毫不怀疑下一秒我就会把那盆夏雪草抓起来摔到地上。
之前那张已经画不下去，我的手指不安的在上面移动，最后落在那个被揉皱的角上，用力一扯，随便团两下就把它甩到一边。
“那么讨厌的话，干嘛还要画下去？”这次打破沉默的是火神，他依然皱着眉，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却让我有些不理解。
“……谁说我讨厌画画的？”我皱皱眉，自己也明白回答很失礼，却克制不住这种情绪。
这明明是我最爱的一件事，我无法形容颜料的气味会让我多么兴奋，纸张的质感会让我怎样感动的发狂。
但是这样的我，却无论如何没办法表现眼前这盆夏雪草。
问题出在哪里，我想了很久，但我不知道。
“你明明是画不下去的样子吧？”火神并没有顾及我对他的不满，继续说下去，“虽然我不太懂画画，但是喜欢的话，一定就能画下去了吧？”
“……那是笨蛋才有的理论吧？”
他的话听起来很傻，我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一句：“才没那么简单，你明明什么都不明白。”
我当时固执己见自以为是，直到很多年以后才想明白，原来那些只有笨蛋说出来的最简单的道理，其实才是真理。
作者有话说第1章 夏雪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