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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三 苏幕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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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青自转轮殿回来,街上的灯笼又多了许多,款式大多奢靡,艳丽而精致,像是凡尘勾栏院里风情万种的女子,幽幽的鬼火点亮,诡异而妖娆的青烟弥散在街巷之中,各式各样的鬼,或是血盆大口,或是青面獠牙,又或美艳的不可方物。
这是鬼界的繁华。
但这一切与玄霄都毫无瓜葛,他已经收场了,静坐于一隅之中抚摸着羲和的剑身。
身边还堆着的等云天青来付账的白瓷碗,一摞一摞的,但他神色安然,静的出奇。
早年,玄霄或是被逼迫的他也曾这样静坐在琼华的道场上这样凝神静心的参悟心法,但那时毕竟是不同的,无论是他或者是玄霄,只是努力的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修仙的,想要远出红尘而去,却又无奈的发现埋没在滚滚红尘之中。
仙风道骨的琼华道袍之下,照样是凡人一个。
而如今的他们,在被命运的手推出老远,走的每一步路都早已失去了回头的机会,他们每一步都走的那么直,回过头时,却不知偏离初衷有多远。
如此这般脱出红尘而去,多少有些无可奈何的味道。
他在鬼界呆了这么多年,也听到了不少关于自己师兄的种种传闻,有些是自家野小子那一行人带来的,有些是在觥筹交错中从哪些狐朋狗友口中得知的,都并不是刻意想要去知道些什么。
从云天青到云三,他早知道玄霄和他都不再执念于哪些过往的烟尘旧事,玄霄这一生太多坎坷,对不起他的人也太多,云天青不是最狠的那一个也不是最早那一个,早在太清把他领入门的时候,命运就把他给卖了。
还在东海里呆着的时候,玄霄闲来无事也会想想,他怎么就忘不了云天青。
后来成魔都许多年了,他恍惚间才明白过来,他忘不了云天青或许并不是因为恨,并不是因为那个人对不起自己,或许只是因为云天青是第一个死缠烂打对他好的人。
大抵是因为这样,当年某人携着某人再携着某把剑叛逃的时候,他才会生出所谓‘再也不相信爱情’了的念头吧?
真他令堂的坑令尊啊!
那么多年,时光荏苒。
在魔界的他,或是在鬼界的云天青,早不该有什么放不下的了,时光是把杀猪刀啊,一日又一日,他们被屠宰的面目全非。
却又是难以想象的将一些东西保留了下来,有时候和神界火拼的太厉害,受了伤在魔界的府邸中沉眠养伤便会莫名的梦见一些昔年的旧事,醒过来的时候,看着雕刻成瑞兽的鎏金香炉里头飘着一缕缕不绝的青烟,他也会想,不知道鬼是不是也会做梦,又不知道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会梦到些什么。
除去这种时候,更多的时候他是想起云天青只会莫名的心烦意乱,最后索性就又将这些事按下,不去想了。
云天青老早就参透了自家那个执念,强大却城府实在深不起来的师兄,在听说玄霄合着夙瑶摆了云天河一道的时候,笑了笑,正想着下次见面与玄霄说一声,师兄你终于了解到这世上人心险恶,不是骗人就是被人骗啊~
转头就听说某人立志成魔,只能默默抱着酒坛子,心中暗想那话下次还是别说了。
一根筋的人,成魔了照样是一根筋。
玄霄想些什么,便是阴阳相隔,云天青心里也是门清。
况且说到底,似乎玄霄在那一场骗局里头,也没有说过一句假话啊,啧啧。
云天青砸了砸嘴,将茶盖上。
那时的他已经不能再喝酒了,很多东西也都不能吃了,哲迦龠罗说酒或是五谷,浊气太甚,这么喝下去他烟消云散的日子要大大提前,那时候还没有找到更好的法子,云天青只能借酒。
他想起早年听过一个故事,故事里的一只鸟妖为了陪伴一个不死的神,活了很久很久,将所有能生的病都生了一遍,结局已经忘了,于是也不去想了。
更多的时候,云天青会想想要是见到了玄霄是何种情况,后来千思百虑以后得出结论,大抵是那人冷艳高贵的嗤笑而过,他两人都并不十分把道歉的事放在心上,玄霄天性使然,而云天青是无可奈何。
可惜,想了那么多,最后也没机会用上,重逢时苍天又与他开了个玩笑,玄霄将什么都忘了,那些恩怨爱恨一时间回到了原点,然而他们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身后的喧嚣繁华,都与那人无关了,让人连惆怅的力气都失去了。
玄霄睁开眼,酒红色的眸子淡漠,真是无我至上的境界。
这样目光在接触道云天青的时候,却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柔和了一些,云天青不明白那是不是只是自己的错觉,有些失神。
回来了?
嗯。
那回去吧。
玄霄收起羲和,并不是很小心或是很珍惜的模样,但却放在最贴身的地方,以身体为剑鞘收纳其中。其实玄霄大可不必这样时常拿出来抚拭,但不放在手上却总觉得不太安心。
手抚过剑锋是他最熟悉的感觉。
他之一生,成于此剑,也败于此剑,但与他不离不弃的也唯有此剑。
所以云天青看到这剑的时候非常添堵,就像当年夙玉刚死的时候,他曾一度考虑着要不要毁了望舒,最后想想躺在冰棺中的女子,终究放弃了。
云天青回来是为了取一柄伞,苏幕遮。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哲迦龠罗惦记这柄伞久矣,对云天青耍无赖的功夫更是了解透彻,这次怎么说也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所以云天青只好回来取伞,况且他有一种预感,或许他此番必然要到人界走一趟,与以往的偷溜不同,大抵要去很长一段日子。
苏幕遮,云天青并不知道它真正的用处,也不知道它的来历。
得到它的机缘,用可遇而不可求来形容再合适不过,用把伞遮住鬼魂,鬼魂可以获得短暂的□□,行走于尘世与常人无异。这是云天青唯一知道的用途,哲迦龠罗对于把伞的执念很重,似乎知道更多,却守口如瓶。
他只问过云天青一句话,在你眼中,这把伞是什么颜色?
当时的哲迦龠罗喝的醉醺醺的,大抵也是无心之语,云天青想再套更多,却没有成功。
后来两人醒了酒,云天青提起这件事,哲迦龠罗愣了愣。
是不是每个人看到的伞面都不同?
酒盏在哲迦龠罗纤长的指尖转了一圈,他笑了。
是。
云三,你眼中,这伞面又是什么颜色?
有何差别?
你先说,我再告诉你,不然就不灵了。
云天青沉默片刻。
白色,素白一片,什么都没有。
酒盏落地,碎成一声响。哲迦龠罗神色却未变,依旧眉目含笑。
手滑。
嗯,白色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许多年未成见过了。素白,自然是无色无相,云三你果真无心无肺。
云天青笑笑,并不生气,那你看着又是什么颜色?
灰色。
哲迦龠罗笑了笑。
我早已看不到了,那些妖艳缤纷的色泽。
鬼界的天空,像是人间薄云的日暮,血色的雾气弥漫过天际,残阳嗜血。
师兄。
嗯?
这把伞在你眼中是什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