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狐道长》袖底澜沧

23、狐道长

　　渺渺云雾如流水奔腾，顷刻淹没树林。灰蒙蒙的雾气中，几点闪烁的荧光亮起，几只狐火蝶破雾而出，翅膀曳出闪亮的火星，翩然飞远。

　　浓郁的云雾包围中，一转眼便不见了仲离的身影。
　　白楚才叫着对方的名字，声音在雾里激起空荡的回音。
　　不过是短短一瞬，仲离不可能离他太远。
　　——果然是雾气在作怪。

　　从怀里掏出几张风符洒向雾中，白楚才试图借助风势将雾吹散。
　　旋风骤起，附近的雾好似变淡了一些，但是风一停止，马上又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烟云拂尘好歹是正宗道家法器，虽然到了姬无畏手上发挥不了全部威力，这里又是云雾边缘，但也不是白楚才半吊子的道术能轻易解开的。

　　脱不了身，白楚才心中倒也不是很慌。
　　困在林中没什么可怕的，他自小在林中长大，当初在劳山被胡四放的迷雾困了一个月都没事。何况这里是狐山，他若是迟迟不归，姐姐自然会来找他。
　　他就是有点担心仲离。
　　虽然交往不深，不过在他心里，已经把对方当成了朋友，而且是个被他姐坑过的朋友。

　　被他姐坑得心爱之人琵琶别抱，又被他姐坑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骤然与老情人重逢。
　　无论怎么想，仲离此刻的心情也不可能平静。道家重修心，心平才能静气，才能御使乾纲正意，无坚不摧。
　　而心乱了，就容易给邪魔可趁之机。

　　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先找到对方再说。

　　白楚才在密林里四处转，忽然之间，迎面撞上一个人。
　　那人凭空出现，悄无声息。白楚才一惊之下忙往后退，不留神脚下被藤蔓一绊，打了个趔趄。
　　“小心。”柔和的语声传来，那人扶了白楚才一把。
　　“！”看清楚了来者何人，白楚才双眸发亮，脸颊微红，有些疑惑又有些惊喜地喊道：“季冬……道长？”
　　季冬点头轻笑，伸手轻轻地抚了抚白楚才的脑袋。
　　朝思暮想的熟悉暖流从对方掌心传来，白毛狐狸觉得自己快变成红毛狐狸了。
　　对方的手从他的发顶滑到脸颊边，白楚才鼓足了勇气，抬眼看向季冬的脸。
　　四目相对，仿佛从对方柔和的目光里看到了某种鼓励，白楚才迟疑着，慢慢地靠向对方怀里，抬起双臂抱住对方。
　　随着他的举动，季冬脸上笑意加深，眸中闪过阴郁之色。

　　突然，他的神情就这样凝固在脸上。
　　他的身影如晨光照耀下的雾气一般，迅速变淡，消散而逝。
　　白楚才撤回手，曲起双肘虚虚地抱了一下自己，方才“季冬”所在的位置，一道风符缓缓坠地，崩解化尘。

　　他吸吸鼻子，神情看上去有些委屈：“气味不对……要是真的就好了。”
　　掌中重又捏了几张符咒，白楚才晃晃脑袋打起精神：“我说，差不多该出来了吧，跟了我那么久，戏还没看够？”

　　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处，雾气突然扭曲，聚积成厚厚的一团，拉长成人型，最后，化为了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公子。
　　这公子虽然一身华贵，却没有多少大家气质，反倒目光阴狠一身匪气，模样虽然俊秀，却总让人觉得是土匪头子穿错了衣服。

　　“……姬无畏。”在这里重逢，白楚才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
　　“真是冷淡啊，白小弟。”姬无畏眯起眼睛，露出令人浑身发毛的阴森笑容，“以前你可是喊我一声大哥呢，几年不见，倒是学会翻脸不认人了。”
　　打嘴仗不是白楚才的长项，不知道回答什么才好，他索性一言不发。

　　姬无畏打量了他一阵，也许是因为白楚才不搭茬，忽地露出些许兴味索然的表情，敛起笑容，冷然道：“哼，你也不用紧张，我的目标不是你。……当年算我欠你一条命，今日我不为难你，算咱们两清。”
　　白楚才稍稍松了口气，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仲离道长呢？”
　　“跟你一起的那个道士？”姬无畏答道：“他好得很，这会儿大概正沉浸在温柔乡里，不知今夕何年。”
　　“……”白楚才想起了刚才出现的幻象，一琢磨，也就了悟了姬无畏话里的含义。
　　“你放心。”姬无畏接着说道：“我不至于蠢到跟劳山那些牛鼻子彻底翻脸，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白楚才道：“既然如此，你就放了我们。”
　　“这可不行。”姬无畏摇了摇头，脸上又露出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容，“白楚楚精明得很，自从第一次在烟云幻境吃了亏，再也不肯轻易踏入这云雾之中。今日难得你们自动送上门来，不好好利用岂不是浪费？”
　　白楚才默然无语，心中暗暗懊丧，本来想着灵泉崖虽然在附近，离仙狐谷却也不算很远，姬无畏不敢轻举妄动，却没想到自己反而成了对方设计姐姐的诱饵……
　　姬无畏满脸得意之色：“不用担心，一直跟着你的几只狐火蝶我已经放它们离去。时间差不多了，贵客想必该到了。”

　　***

　　莹莹生光的狐火蝶围绕着一雅一丽两位风姿各异的美人舞动。
　　白楚楚怒气冲天：“这两个笨蛋！”

　　***

　　灵泉崖下，蒙蒙的雾气里，狐火如同天上星河铺展开来。
　　狐火腾跃，所到之处，雾气如冰遇火，迅速消融。
　　但是这一边雾气消散，立刻就有其它各处的云雾源源不断地填补上来。
　　狐火的光辉渐渐暗淡下去。
　　云雾深处，传来姬无畏讥刺的语声：“白姑娘，这是干什么，准备放火烧山吗？您可悠着点，别把自己的宝贝弟弟也一起烧死了。”
　　白楚楚冷笑：“姬无畏，我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青白火光大盛，远远望去，仿佛忽然一座山峰拔地而起。尖锐的呼啸声直上云霄，火光之中，一只七尾白狐如闪电一般，带着绚烂的狐火冲进浓浓的云雾之中。

　　***

　　“是姐姐……”七尾白狐的呼啸震颤山峦，白楚才听见了，对仲离道。
　　某道士应了一声，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他才与白楚才会合，跟对方一样，他也在雾中遭遇了幻象。
　　那是他少年时最美丽的梦，即使明知道是假的，他也险些永远沉溺在幻境之中。

　　不过，现在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仲离振作起精神，忽地，听见远远地响起一声悠长的吟啸。
　　这一声宛如划破时空，从远古传来，仿佛悠长的岁月发出的叹息。
　　——龙吟。
　　狐山只有一条龙。
　　“龙无目……”白楚才不禁皱起眉头，替姐姐担忧起来。

　　肩上被轻轻一拍，白楚才回头，看见仲离冲他摇了摇头：“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担心你姐姐，可要先冲破这片迷雾再说……镜月这家伙性格龟毛，炼出来的法器也真麻烦得很。”
　　“你受伤了。”白楚才的目光扫向他的左手。
　　仲离的左手，小臂上被划开一道细长的伤口，正不住地往外流血。
　　这道伤口是方才脱离幻境之时，被幻象察觉，反扑所致。
　　所以才说这幻境麻烦，单是幻觉也罢了，破除幻觉之时，还不能被幻象察觉你已经识破真相，不然幻象濒临破灭之前的反击也够人受的。

　　“小伤。”随意地拿衣袖一裹伤口算作止血，仲离浑不在意地道。

　　白楚才不太赞同地看着他草率地处理伤口，不过想要帮忙也已经来不及了。
　　几点温柔的光芒在雾中绽开，在云雾中发出朦胧的柔光。
　　光芒延伸过来，一人一狐这才看清，这光芒是一丛一丛忽然抽芽生长，继而绽开的芙蓉花。
　　比花朵更清雅秀美的女子循着□□而来，气质温文的道士落后半步，跟在后面。

　　“小瞳……师兄……”仲离哀嚎一声捂上眼睛，“同样的招数不要反复使用！烦不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