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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   烈火在熊熊燃烧着,照得千里雪原射出了道道闪电,原本寂静的平原此时却再也平静不下来了。呼喊震天的声音和着硝烟滚滚的炮火,在千里雪原上蔓延,蔓延……直至所有的雪白皆被染成刺目的红,火一般的红,血一样的红……
      玉王朝的都城玉都早已被巴图的士兵包围了好些天了。
      从紫云殿向外望去护城河那边的雪原只有一片冲天大火。照亮了南天黎明前高远莫测的万里苍穹,映红了白雪覆檐的玉都。
      玉都的君主玉清泉倚在窗边,无力的闭上了眼睛。几乎就在同时,脚下的大地剧烈的哆嗦了一下,震耳欲聋的炮声在笼罩着灰黄色硝烟的护城河上方回响着……
      “轰隆隆!”
      “轰隆隆!轰隆隆!”
      爆炸的声浪,一阵接着一阵的向这边扑过来,一浪高过一浪。
      紫云殿清清摇晃着,仿佛不堪承受这一切。
      “完了。”一行泪水从玉清泉脸上滑落下来。他缓缓的摇了摇头,火光映照下的身影分外绝望。
      “来人啊!”蓦的张开眼睛,玉清泉大声唤着身边的人,“将宫里所有的人都带到紫云殿来!”
      国,注定要亡了,不是吗?身为一个君王,身为玉朝的人,死都不能被巴图军俘虏过去。
      顷刻过后,后宫的嫔妃皇子皇女都一脸惶恐的跪在紫云殿中,而殿外的火光却依然没有要减弱的趋势。
      “诸位爱妃,玉王朝,要断送在朕的手中了。”缓缓的摇着头,玉清泉几乎被亡国的悲痛压的说不出话来,“你们若是觉得朕从未亏待过你,你们若想同朕一起面对列祖列宗,”嘶哑着声音,玉清泉将佩剑掷于地上,“我们一同用此剑,去向列祖列宗忏悔!”
      殿下传出一阵抽气声,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她们景仰的皇帝。
      “皇上,还有办法的不是吗?”皇后苗霞染急切地扑在玉清泉脚下摇晃着他的衣襟。
      “是。”玉清泉沉痛的点点头,台下的人皆露出一点希翼的神色,“向巴图军曲膝投降。”
      这样一来,玉王朝的全部英名都要葬送掉了。国亡人死,连仅有的名声也不会留下。
      “父皇,我们死都不能求饶!”皇子玉承约抬起那双和玉清泉神似的眼眸,坚决的说。
      玉清泉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皇上,咱们不想死呀!”一些地位低下的妃嫔们痛哭了起来。进宫数十载,她们并未受到任何高于别人的礼遇,在看惯了皇上与皇后的鹣鹣情深后决定过她们能过的衣食无缺的生活之际,却怎么也想不到要遭这种灭门之灾。
      “想要求生的人都去换上奴婢的衣服躲起来吧。”玉清泉弯腰捡起地上的剑,轻拭了起来,“巴图军应该不会对无辜之人下手的,是不是,凌波?”
      玉清泉声音刚一落,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从一进门就垂着头把玩手腕上青色玉镯的凌妃。
      “或许吧。”凌波轻轻的回话,在这么多人当中,只有她一个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的。
      她的话一出口,便给了众人一线希望。
      玉清泉挥了一下手,想要活下去的妃嫔们争先恐后的跑出了紫云殿。
      火愈烧愈烈,眼看就要烧进宫里来了。
      须臾之间,紫云殿中只剩下玉清泉,苗霞染以及皇子承约,凌波,皇女承佳和舒妃六人。
      都走了,他的王朝也将不复存在了。一丝又一丝的苦笑爬上了他的唇角。
      “舒妃,你为什么不走?”玉清泉走到一直跪着的舒妃面前抬起她的脸庞。
      舒妃挤出一个苍白的笑,轻答道:“臣妾不走,臣妾要留在皇上身边,生同室,死同穴,哪怕皇上眼中只有皇后一人。”
      “不值得。”玉清泉不赞同的放开手,“你还年轻,能活着总是好的。”
      “不!”舒妃依然摇了摇头。
      “妹妹,你……”苗霞染纵然有千言万语也都哽在了喉中无法吐出来。
      玉清泉拥起苗霞染,将满面难掩的泪痕藏在了苗霞染的发间:“霞儿,你又何苦留下来呢?”
      “你死都别想我离开你。”苗霞染故意装成平时凶巴巴的样子,但红了的眼眶让她看上去十分狼狈。
      “朕若不是皇上该有多好。”玉清泉的声音哽咽着,“如果朕不是皇帝朕一定会带着你和承约在玉朝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纵马驰骋。”
      “来生吧。”苗霞染柔柔一笑将剑置于自己颈间,“皇上,天不早了,上路吧。”
      剑上闪着刺目的寒光,灼痛了凌波的眼睛。
      没有任何人怪她,哪怕面临死亡也没有人责怪身为巴图公主的她。
      “皇上,”依然冷冷淡淡的,凌波轻轻掸着手上的玉镯,“先送我一程吧。”
      不想看到玉清泉和苗霞染相拥的画面,那让她嫉妒。人家是两情相悦,她也是,为什么人家可以相拥在一起,而她只能泪流满面的任心上人远离她的视线。
      究竟是什么让她活下去的呢?是那股对巴图的恨,对他的怨,还是想再见他一面的执着呢?
      玉朝亡了。也罢,陪着自己的“丈夫”去死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凌波,”玉清泉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疯狂的跳到凌波面前抓住她纤弱的肩膀摇晃着,“你是巴图的公主,不是么?你要活下去,带着承佳也好承约也好,你要活下去,留着我玉朝的一点血脉呀!!”
      玉清泉的指甲深深的嵌进了凌波的肉里,但她仿佛不知道痛似的,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又是这样吗?望着玉清泉热切的表情,凌波大笑了起来,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了下来滴在她的玉镯上。上苍似乎一直在作弄她,在她想死去的时候总会有人拦住她。
      “凌波!”苗霞染和舒妃也一起跪在了她面前深深地拜了下去。
      八岁的承佳乖巧的走到凌波面前轻拉她的衣摆:“母妃,救救哥哥吧。”
      “承佳!”所有人都望向了她,为她的话震惊着,谁也想不到在这个关头,承佳自己放弃了生的希望。
      承佳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玉清泉,认真的说道:“哥哥一定要活下去的。他那么幸福,有皇后娘娘宠他,有父皇疼他,而我,什么都没有。幸福的小孩一定会幸福的长大,不幸的小孩却是会不幸一生的。承佳不想一直哭,一直哭,还是让哥哥活下去吧。”
      玉清泉伸开双手紧紧的拥住承佳。他内疚。因为承佳是他对皇后不贞的见证,他从来都没有好好看她一眼过,甚至连一个拥抱都没有给她过,不管怎么说这个以童言童语预言自己未来的女孩是他的亲生骨肉,被他忽视了八年的亲生骨肉。而现在,这个连童年都没有好好度过的女孩却在替他们向自己的母妃肯求让皇子活下去。
      “原来这就是被父亲抱着的感觉呀。”承佳开心的笑了,也不管泪水糊花了脸颊。
      凌波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母妃,救救哥哥好么?”承佳从玉清泉怀里挣脱出来,又站到凌波面前小声的肯求着。
      凌波静静的看着小小的承佳。这是她亲生的女儿,是她一直刻意漠视却又不忍放手的女儿。但她不是爱情的结晶,这样的孩子,只能让她心痛。
      “承佳,母妃曾经答应过你什么没有?”凌波低声问道。
      “没有。从来没有。”承佳肯定的回答。
      “好,”凌波略一点头,“母妃就答应你这一回。皇后娘娘,请你将皇子的衣服和承佳的换一下。”
      “不可以!”承约吼了起来,“你不能拿佳儿的命来换我的!要佳儿好好活着,行不行?”
      “哥哥,”承佳柔柔的笑了一下,“你替我活下去吧,佳儿没办法,就算我活的再久,都不会有人在意我的。你就不一样了,你以后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佳儿,”玉清泉闭紧双目,“是父皇欠了你。”
      “那……有来生的话,来生再还我,好不好?”承佳抹去泪痕,话是对玉清泉说的,可她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凌波。
      凌波无语,仍旧只看着手腕上的玉镯失神。
      苗霞染将满腹的叹息悄悄咽下,唤回凌波的注意力:“凌妃,我把承约交给你了。”
      许久,凌波才回应道;“算是还我欠你的,我会照顾好他的。”
      苗霞染掩面而泣。
      夜晚已经悄悄来临,紫云殿上点起了长命灯,其实不用点的,因为外面的火光照的比灯亮多了。凌波依旧静静的坐在地上,玩弄着玉镯。不想回巴图,却又不得不回;不想活着,却又不能死。她还能怎么样?把心埋葬掉当一辈子无情无欲之人吧。
      承约站在她身后不住的哭着。巴图军已经攻入皇宫了,玉清泉拥着妻子依依不舍的看了眼承约,双双拔剑自刎了,跟随他们去的,还有用情深到无法后退的舒妃及小小的承佳。
      “呜……”承约好想扑到父皇母后身上大哭一场,可是,他不能。他知道,他能活下来是因为凌妃是巴图的公主,凌妃能保自己母女平安,是承佳用生命换他活下来的,他不能功亏一篑。
      “不能哭了。”听到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凌波出声制止道,“什么声都不要出,记住,你现在是佳儿。不要哭了。”
      承约点点头,把哭泣声吞了回去,乖乖的站在凌波身后,静待来人……
      沉重的宫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火光之中。
      喀喀的脚步声在沉闷的宫殿中回响着,不用回头,凌波就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了。
      她是如此熟悉他的一切,在很多很多个不眠的夜晚,她便是听着这样喀喀的脚步声轻轻的在她门外走着……
      “公主,”来人单膝跪地,轻声轻气的说,“属下许奉剑前来接公主回国。”
      他的声音是那么的轻,轻的仿佛是在怕自己一不小心便会惊扰了坐在灯光下的佳人。
      凌波没有出声,但她一直在不停的抖动着,抖的那么厉害,使头上的金步摇发出“叮叮”的声音。
      是为了什么颤抖呢?恐惧?憎恨?还是喜悦呢?
      “公主?”许奉剑又唤了一声。公主离他那么近,只要他伸出手去便可以将她拥在怀里。凌波身上特有的香味也在片刻之间又重新萦绕在他身边了。许奉剑压抑着,他不能上前拥抱着凌波,十年前不能,十年后更不能。
      凌波慢慢地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身去面对许奉剑。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凌波与许奉剑面对面的站着,静静的凝视对方,只是这样站着,许久……
      “将军!”一队人马这时也冲进了紫云殿中,“您干吗象丢了魂似的在玉都横冲直闯……”没说完的话在看见凌波后自动消音。
      “属下叩见凌波公主!”公式化的问候打断了两人之间静止的时间。
      凌波垂下眼睛,淡淡的问:“我还是公主吗?”
      “在属下的心中,您一直是。”许奉剑向前迈了两步,将手递到凌波面前,“公主,走吧,别让这满屋子的血弄脏了您的衣服。”
      “许奉剑!”凌波陡然提高了自己的声音,“这屋里躺下的,是我的丈夫!这一屋子的鲜血,是我丈夫的!丈夫!你懂吗?!”怎么也想不到再次的见面会是这个样子,凌波好想让泪水打湿一切好带走她的怨恨,可她发现,做不到。她已经痛到哭不出来了。
      丈夫?好讽刺呵。许奉剑眯起了眼睛,火光下躺着的玉清泉灼痛了他的眼睛。能拥有凌波的人,好幸福。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我父皇还准备送我到哪儿去和亲?”凌波尖锐的嚷着,她只想大叫,“沉若国还是天元国?!”紧紧的抓住许奉剑的手,凌波瞪大了眼睛,“送亲的队伍是不是还由你领着?你说!!”
      “ 公主!”许奉剑痛苦的闭上了双目,“你明知……”
      “我不知!我什么都不知!!”凌波尖叫着堵住耳朵向后退去,“我不原谅你!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十年,她怨了十年!十年来,她每一天都被心里的痛折磨的想要抓狂,她不想爱了,如果必须活下去,她为恨而活,可不可以?
      许奉剑艰难的转过脸来。该说什么呢?说他不得已,说他配不上公主,只能让她嫁到门当户对的地方去吗?
      “随你。”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许奉剑苦涩的下了命令,“来人,送公主上马车。”
      “将军,”副将苦哈哈的凑了过来,“玉朝的公主怎么办?”
      “皇上怎么说?”许奉剑冷冷的扫了一眼躲在凌波身后的承约。
      “凡玉姓之人,杀无赦。”
      “那还问我?”许奉剑握紧了拳头,讨厌那个孩子,讨厌一切和玉清泉有关的。如果,他和玉清泉一样,拥有和凌波般配的地位,结局是不是最圆满的呢?
      “你敢!”凌波张开手臂护住承约,“许奉剑,你敢动我的孩子,我就死在你面前!”
      “将军……”副将继续苦着脸。
      许奉剑沉默着,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凌波受不了这沉默,揽着承约就向外走去。
      “公主......”在她即将踏出门去的时候,许奉剑又将她拉了回来,“将玉清泉的女儿留下吧。”
      “不。”凌波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休想从我这儿再夺走一样东西!”
      停顿了一下,许奉剑还是放开了手:“随你。”
      雄鸡的一声长啼,冲破了浓重的晨雾。战火早已熄灭多时了,徒留了一地残骸在晨雾中。
      地面上的雪早已化了,露出大火侵蚀过后的黑色。天依然是泛青的,摇摇欲坠的玉都宫外停着一辆乌蓬的马车,两匹骠悍的骏马正在不耐烦的呼着白气。
      “母妃,”踏上马车的一瞬间承约忽然问到,“我可以报仇吗?”
      “报吧。”凌波被随后赶来的许奉剑扶着登上了马车,她拢了一下飘落的发丝,平淡地回答,“等你长大有能力之时,带兵踏平整个巴图吧。他们放火烧了你的家,你也放火烧了巴图。”
      “公主!”许奉剑轻斥了一声,“不要说大逆不道的话。”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是玉清泉的妃子。”凌波冷笑着故意提醒道,“记住了,玉清泉的妃子。”
      “公主!”许奉剑别过脸去,悲哀在心中渐渐扩大。
      冷冷的甩上车帘,凌波在帘子放下的一瞬间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悲泣的声音溢出唇边。
      承约静静的看着肩头剧烈抽动的凌波,轻轻喊了声:
      “母妃!”
      凌波狼狈地擦去残留在腮边的泪,慢慢的回过头,故作平静的问:“有事么?”
      承约摇摇头,并没有说话。
      凌波轻轻地,但却又十分深沉的叹了口气,然后把承约紧紧地抱在怀里,把脸贴到他的腮边,说道:
      “承约,你一宿未眠,睡一会儿吧。”
      承约依然摇摇头,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她。
      “母妃,”承约又轻轻叫了一声,“我可以恨你吗?”
      闻言,凌波抬起了头认真看着满眼写着倔强的小男孩。
      “为什么?”凌波揉着他的发丝轻问。
      “你曾经让父皇母后很不开心;你不肯救承佳;你骗人。”
      早晨金色的阳光从窗隙里泄了进来,把凌波的侧影投在了乌色的车蓬壁上。
      “我骗人?”凌波迷惑了,从不与人接触,她骗谁?
      承约郑重的点点头:“你骗你自己和外面的叔叔。你是喜欢他的。”
      窒息感一涌而上。
      凌波高举起手要向承约身上打去,可手却停在了半空。
      “你这孩子……为什么要把……不该说的全说出来呢?”泪水抑不住的从指缝里溢了出来,凌波慢慢的伏在车厢的小桌上,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啜泣……
      承约静静的坐在不断晃动的车厢中,凝视着他本该感激的人。
      恨她的理由,应该是她的亲人毁了他的一切吧。家人……家园……还有国家……
      车厢外似乎隐约的传来了一点叹息声,淡淡的,轻轻的溶在了风里头,似有述不尽的情意,却始终传不到车厢里哭泣的人耳中。
      又一次听到凌波在哭泣。
      许奉剑握紧拳头,小心的不让叹息声溢出唇瓣。
      凌波,本应是始终微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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