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云（第二部）》水舞月华天

1、第 1 章

　　“轰隆隆……”天边传来一阵阵闷响，路边的行人神色匆匆地赶着路，天，要下雨了。
　　细细算来，似乎有三年没下山了。常年和师傅呆在四季都比较凉爽的山上，倒让我忘了山下的夏季会格外的热。即便是这江南一绝——苏州，也不例外。我擦擦脖子上的汗，庆幸带的人皮面具有够透气，否则今天晚上就会发现我脸上起了一堆小痱子。握了握手上的雪云剑，我心情愉快地停在号称苏州第一食楼的天香楼面前。
　　“轰隆隆……”
　　又是一阵雷声，眼看就要下雨，我也顾不得感叹它的气派，赶紧找掌柜的要了间天字号上房，倒在床上享受着江南特有的丝质感触，眼下还是先补个觉再说。匆匆忙忙地洗了个澡，又将人皮面具洗干净晾好，甜美的梦境终于开始召唤我了……
　　……
　　…………
　　………………
　　“爹！……爹！……救我！”
　　“闺女啊！求求几位大爷可怜可怜我们父女吧，我儿才十岁，伺候不了几为大爷，小民给你们磕头，只要几位大爷好心放小女一把……”
　　好……吵！我从床上坐起身来，不满地打了个哈欠，这才带好面具走到窗边看是哪个罪魁祸首打扰我睡觉。
　　对面街上站了几个华衣人，其中一个身着黄衫的长得还挺顺眼，不过他手上抓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姑娘，一个老汉跪倒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小姑娘哭声震天，再配上几个雷鸣闪电加倾盆大雨，还真是一幕人间惨剧。老汉又磕了一会头，那黄衫人却无动于衷，见状，小姑娘哭地更加响亮了。
　　要命……我扶了扶额角，天知道我最怕小孩子哭，一见小孩子哭我的头就会有两个那么大……其实那对父女也挺可怜的，这样想着，人已经从窗内飘了出去，不偏不倚落在黄衫人面前。跪在地上的老汉一阵激动：“大侠啊，你可要救救我闺女啊，她娘死得早，就给我留下这么一个独苗，我不能没有这娃儿啊……”说完，又呜呜哭了起来。
　　我头皮一阵发麻，当下对黄衫人没还好气地说：“放开！”
　　“为什么？”黄衫人不以为然，略略上下打量我一番，最后停在我那把剑上。
　　还敢问为什么？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又往我房间的方向指了指。
　　“你吵得我睡不着。”
　　黄衫人的眼里闪过一丝讶然，似乎没想到会听到的答案是这个，原本默然的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丝丝兴趣。
　　“如果我说不呢？”
　　“你们抓这个小姑娘做什么？”我反问道。
　　“还她娘欠下的债。”
　　“什么债？”拜托你一次说清好不好，一点一点说很累的。
　　“你想帮她还？”黄衫人嘴角慢慢地弯起。
　　“那要看我接不接受得起。”若是叫我还个十万八万的银子，打死我都还不起。
　　“很简单，只要你愿意为冷家办事。”
　　冷家？我瞪大了眼睛，就是那个在在三年间成功地笼络了天下众多奇人异士，势力也在这两年从苏州扩张到全国各地的冷家？
　　“你要我变成杀人的刽子手？”
　　“一句话，这人你是救还是不救？”
　　说实话我有些犹豫，师父说教我剑法是为了救人而不是杀人。要我为救一人而杀千人，我做不到。
　　“不然这样，我也做个顺水人情，你与我二人在公子身边办事，平时出门的机会不多，薪水不会少，怎么样？”
　　“我怎么觉得你在诱拐我签卖身契……”
　　黄衫人轻声笑了笑，抓紧小姑娘的手松了松。“期限三年，三年后你是去是留全由你自己做主。”
　　小姑娘见黄衫人松了手，连忙挣脱出来，扶起她爹一溜烟地跑了。
　　“你故意的！”我瞪了他一眼，他倒是心情不错，呵呵笑了几声，又挥手退下了其他几人。
　　“现在人已经救了，你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在下薛宇，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萧亦真。”我没好气地说到，生平第一次多管闲事就惹出这么大个麻烦。
　　“萧亦真……”那人默念几遍，又笑着抬起头，“今日算为新人洗尘，我请萧兄弟吃一顿饭。”
　　听到有人说请吃饭，我这段日子的不愉快终于一扫而空。看着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川菜摆上桌，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
　　“没想到萧兄弟这么喜欢川菜，莫非萧兄弟是四川人？”薛宇并不怎么吃菜，只是一杯一杯很慢地喝着酒。说不定是怕辣……想到这里，我的报复心小小地满足了一下。
　　“我师父吃的是川菜，我是师父养大的，所以……不要叫我萧兄弟，听起来很像小兄弟，很别扭。”
　　“哦……”薛宇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又问道，“那在下可否称萧兄弟为亦真？”
　　我愣了愣，我怎么觉得这语调这么地……暧昧？
　　“随你。”
　　“那亦真，晚点你将东西收拾收拾，我带你去见公子。”
　　“这么快？”我又愣了愣。
　　“公子这几天比较忙，错过了这次，不知又得到什么时候才碰得到他。”
　　“你说的公子是？”
　　“冷家的当家——冷逸。我做属下的都这么称呼他。公子人不错，你会喜欢上冷家的。”
　　“哦。”不就是个土匪头头，还这么风雅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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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冷家？”我愕然，在我的想象中，冷家应该是在一个冰冷的山洞，里面点了许多的火把，冷家的当家——一个彪形大汉坐在高高的台子上，椅子里还放着虎皮，就好像……山大王。可是眼前这座别致华贵的府落彻底推翻了我的想法。这样一个不输于官僚官邸的地方不可能会有个山大王坐阵吧……大门口那刻着“冷府”不知是镶金还是纯金的匾额像是在嘲笑我一般闪着金色的光芒……
　　薛宇只是笑笑，像是早知道我的反应一般，催促着我快点进去。
　　刚一进门，就见一团蓝色的小东西扑了过来，我吓了一跳，直觉性往旁边一闪，那团蓝色的“东西”被薛宇抱个正着。
　　“薛叔叔！”
　　“小公子又吓唬人了。”薛宇抱好手上的“东西”，我这才发现是一个穿着蓝色小公子衫，大约三四岁的小男孩。小男孩在薛宇怀里蹭了蹭，随后回过头来对我腼腆地一笑。嗯，长得还不错，是个美人胚子。
　　“这是公子的孩子，叫冷思云。小公子，对面那个叔叔叫萧亦真，你要叫萧叔叔。”
　　“哦。”狡猾的小狐狸眼转了转，扯起嘴角甜甜地叫了声，“小叔叔。”
　　“……”臭小子，专拣我不爱听的说。
　　薛宇笑了笑，望着冷思云的眼神又宠溺了几分，“小公子，你爹在吗？”
　　“爹爹在书房。”
　　“小公子我和萧叔叔还有点事，一会来找你玩，好不好？”
　　“好。”奶声奶气地答了声，小男孩从薛宇怀中跳下，很快跑远了。
　　穿过长长的回廊，又弯了几道弯，终于到了那间所谓的书房。我一路上东感叹西赞扬，差点就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
　　“咚、咚咚。”很有暗示性的敲门法。
　　“我在。”好别具一格的回答法！说话人的声音意外的年轻，温温润润的，倒像是个读书人。
　　坐在书桌前的，正是冷家的当家人——冷逸。他穿着雪白的丝绸长袍，气质由内而发，倒不像一般锦衣玉带的公子哥。样貌是大街小巷的小姑娘们会一见倾心的类型，英俊得让人有些嫉妒。冷逸没有抬头，一直注视着手中的档，书桌上还堆了大量的档，瞧那数目，似乎不是一两天就能看完的。
　　“什么事？”
　　“……”真是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孩子，看我一下再说话会死吗？还有，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本来以为薛宇会留下，结果他把我推进来就关上门走了。好歹也该告诉我一声，我进来是干什么的吧？问题在脑中闪过千百个，最后，我还是决定问一句我最关心的。
　　“我想问下，我晚上睡哪里。”
　　冷逸拿文件的手一顿，终于肯抬起头正视我了。不过他的眼神过于怪异复杂，以至于我好几次都想逃。
　　“你叫什么名字？”
　　“萧亦真……”我从来都不知道，温柔也可以让人颤抖。看着他温柔的眼神，听着他温柔的声音。我的心忽然间就抖了起来，原来，温柔也是可以这么可怕的吗？
　　“亦真……真是个好名字。真亦假时假亦真……亦真……”冷逸似乎有些失神，我头一次有了名字取错了的感觉。
　　“公子……”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啊？”我没听清他说什么。
　　冷逸站起身来，从袖子里掏了块约一寸长半寸宽的玉佩给我，说是出入冷府的令牌。随后又搬了把椅子放在他身侧，递过一大堆文件叫我帮他记录在册。我终于明白刚才薛宇为什么逃得那样快了，原来是怕被抓来做苦工，瞧瞧这一大堆档，看来，今晚甭想睡了。我其实很好奇，冷逸就这样相信我？不怕我是卧底什么的？我看着眼前的文件犯愁。
　　“明日我不在府内，有什么事找薛宇就好，我会安排你的房间……怎么了？”
　　我苦着脸指了指那堆小山一样的档：“这些……都要写完？”
　　冷逸笑了笑，从我面前取过笔和纸，摆在面前：“你若是不想记，那就念我听吧。”
　　我如获大赦，抓起纸一张张的念下去。这些文件大多是些人名和数字，就算念到半死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这些都是什么？”我按捺不住越来越强烈的好奇心，忍不住问了出来。
　　紫毫润满了香墨，顿了顿，“账单。”
　　“啊？”外带一个小小的哈欠。
　　“索命的账单。”
　　够干净够利落！我抖了抖，忽然间觉得手上的小小文件竟是无比的沉重，再看看，连念，都念不下去了。
　　“我也会去要帐？”手上的纸几乎快被我瞪穿。
　　“你只要待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安全就好。”冷逸垂下眼帘，过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细碎的阴影，随着烛光摇曳不定。
　　“你可曾娶亲？”
　　我摇摇头，觉得这问题问得有些突然。
　　“三年了……”冷逸慢悠悠地叹了声，抬头望向窗外的半边明月。
　　池塘中那开得娇艳的红莲，也在盈盈月光织就的轻纱莹帐中慢慢变得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