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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黎花 ...

  •   我叫樊华。在大草原上落地并成长,生活在平凡的游牧家坊。所谓的家坊,也就是我、爹、娘和我们白色的大帐篷。每天早上我和爹赶着羊上山,晚上回家吃娘准备好的饭菜。我们家的饭菜和别家的不同,除了每天都会有的往往会让我作呕的羊奶和烤羊肉外,偶尔还会有一些点心,包子汤圆一类的。夏天的时候我们随族人一起带上所有家当迁到上游,秋天又这样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回来。简单得掀不起一点波澜。
      我很喜欢听娘讲中原的故事。每次下雨或者下雪山被封住没办法赶羊的时候我就会坐在炕上听娘讲黎花的传奇,伴随着倾盆的雨打在头顶的帐篷上,稀里哗啦。
      黎花曾经是江湖上最让人寒迫的女刺客,她接受每个人的挑战,但不会杀死他们。她高傲、冷俊、智慧,给每个人重新挑战她的机会。她等待着有一个人来打败,可没有这样的人。
      我常常和族里的同伴们讲黎花,讲江湖上的覆雨翻云。我还和一些男孩子打架,不过和他们打架对我只是轻而易举的胜利。我知道我爹会一些武功,我曾经在晚上出去撒尿的时候看到。不过爹一定不愿意教我,所以我常在昏暗的时候在旁边偷看,然后上山找一个山涧练习。直到有一天被娘发现。
      娘说不让我再练武功,在大草原上只要会骑马和射箭就好了。我说不,我要去中原,要找黎花学武功,我要去找她。娘很沮丧,她说她不该和我说黎花。
      娘不再给我讲黎花,只是不断叹气皱眉,爹也再没有在月色下练武。我答应娘不会离开草原。我知道爹娘只是普通的牧民,他们或许去过中原,但也许因为本身就属于草原无法在江湖过活而回来。他们大概也没有办法忘记中原的多彩吧。他们或许曾经和我一样向往江湖向往黎花,但江湖一定不像草原也不像我想的那般简单,让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草原上一个小小的牧民罢了。
      但是我准备好了。不管遇到什么,我也一定要找到黎花。

      我没有做到答应娘的事,我背着干粮骑着马走了。那个狭小的帐篷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草原上单调的白色绿色和蓝色也让我感到厌烦。我鞭策着马在草原上奔驰,就像在击打着我渴望快点找到黎花的迫切。我想,黎花,我来了。这是我第一次在草原上如此地畅快淋漓。
      走进一个边陲小镇,我大概已经到中原了。萧条的景象似乎一张网罗织在我眼中,但也远比草原色彩斑斓。有一家叫“江湖”的饭肆看起来在这里是最繁闹的了。里面看来也确实有几个落魄的江湖人。他们用青丝束头,以翡翠挂坠,身边放一把长刀或短剑,与这里的环境相互映衬着。这些大概就是娘口中失意的侠客吧,他们中不免有些奇异人士会知道黎花的。
      我到一个刀客旁边坐下。他一脸如湖面般在那喝酒,与旁边大声吆喝着的剑客相比便突兀起来。我有些生涩地问,请问你知道黎花吗?刀客停下端酒的动作哼笑起来,这里哪一个不想找到黎花,要是黎花能被你找到,挑战黎花就等于名响江湖。旁边一桌人也停下来,其中一个剑客说,就你还想挑战黎花,要是黎花能被你找到,你也不会和我们一样躲到这萧城来了。后来我才知道萧城是在江湖再也无法立足之人躲过仇家的城池。无论谁的仇家追到这里,所有人都会帮他。他们就这样维护着共同的无形牢地。
      刀客闷闷地喝了一碗酒,像是对自己说,谁知道黎花去哪里啦,说不准现在她可以轻易被打败了。
      我放下两文钱离开,一边说,你不可能打败黎花的。
      之前的剑客叫嚷道,小子,你干嘛找黎花。
      拜师。
      这么说你是黎花的徒弟,这次是那个刀客。
      周围发出一阵嗤笑。
      我挑战你。刀客眯起了眼睛。
      周围一片叫嚣。
      我问那桌剑客借了把剑,感觉到自己明显地嘴角上扬,我接受你的挑战。
      有人吹起了口哨。也有人说,小孩他再怎么也是刀客。以及零星的几声,扁他。
      我必须在五回内打败他因为我真正只学到了爹五招剑步,其他的,都只能是打花式。
      可是很容易,我竟只用了两式就把剑放在了刀客项上。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有人叫起来,杀了他。我收回剑,走回剑客桌旁,能不能把这剑卖给我。黎花不会杀挑战自己的人。
      这是我遇到的第一批人。

      我遇到的第二批人,或许说一个,是一个乞丐。
      那是一个败落的寺庙,没有香火也没有祭品,只有零星的瓦片和飞舞的尘沙,铺天盖地。我在那里过夜,思索下一个去处。
      乞丐进来了,他拖着破陋的衣衫和尚且足以支撑的木屐,手里面的碗缺了一半,里面有一个馒头,哼着歌,似乎很满足。我听到他哼唱:
      江湖多端无可奈,不羁不羁谁人纵言,只为戏人多欢畅。吾生自何乡,吾归至此仙。
      早市少乐多畅然,归田归田古来皆唱,不求后者长相望。我来天外边,我去人世间。
      乞丐不顾站在角落里的我,在他眼里我或许就是一个本来就塑在那里的佛像,长久地站在那里,不会打搅他歌唱。可是不尽如他意,我问这个奇怪的人,我是不是误入了您的地方。
      没有回答,继续哼唱:
      小儿无忧我独有,他日不愁江河多蛟龙。后觉蛟龙本鱼鳞,此刻还求天地少鲖蛹。
      乞丐忽然又如变了一个人,没有了唱歌的情态,反而欢天喜地,咬他的馒头但还是不理会我。我不甘,找话说,知道黎花吧,我是她徒弟。
      乞丐长笑,你是黎花徒弟?小子黎花在江湖时怕你还擦着屁股。
      你也知道黎花?看您年长也像是个江湖人,您说说黎花是什么样的。
      乞丐不再说什么,只是讲了句末,要听故事,去找说书的吧。
      那夜长空皓月,乞丐在月色里舞起了剑,剑者为一枝枯木,在空中挥洒,豪气漫天。我拿起剑,在一边随从,学到第二式,乞丐却停了下来。你别跟我学,看你还有天赋,或许找到黎花能成就你吧,我这花式,不中看咯。

      我很快就找到了说书先生,在这个繁闹的城池里。这是我遇到或者说找到的第三个人。
      闷热的空气凝结在这个浑浊的茶店里,甚至可以让人看到在空间上悬浮的颗粒。我随同市集上喧闹的奔波人在这里听书。不同的是,他们是途中小憩,而我是专程找来听故事的。
      “那夜风沙卷地,你们大概都躲在屋子里和家里人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但有一批人聚在潭屿庄外,只是为了知道潭屿庄少主与黎花比试的结果。没有人能够靠近庄园,那里的大门被深锁起来,凡是进去的人都又恐惧地出来,根本无法找到两人比试的地方。大家只能在这里等待,看黎花是不是会如往常般毫发无伤的走出来。
      有人说这次黎花会死,潭屿庄那是用毒的。也有人说黎花不会败的,但那庄主不会死。人们在寂静中悄声议论,冰冷的寒露打湿了所有人的发束。
      微白的丝色随着一声凄冷的吼声撕破,已经陷入沉沉昏意的人们惊厥。他们听到潭屿庄的家仆欢庆地互相告喜,黎花已经被少主的慑毒所伤,看来少主就要胜了。每一个人都暗自捏了一把汗,黎花这次真的要败了?那个曾经打败过他们中很多人的女人?他们其实不希望她败,况且是败在一个用毒人手中,黎花是这个江湖上最让人钦佩的人物啊。他们也还想继续挑战这个不可能战胜的对手。但他们也想她败,他们想看看这个从来不会败的人败时会是如何落魄。
      最终的结局没有人知道。这场比试后,黎花消失了,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出来的,准确的说,根本没人看到她离开潭屿庄。潭屿庄也再也没提过这件事,他们的庄园一直禁闭,不再迎接来客访者。少庄主也没有和其他人说过比试的结果,这场比试就这样无风无浪的过去了。多年以后,也没有人再去在意那一场根本无从探起的比试,就像它根本没有发生。”
      故事说完了,散场了。我跟上要离开的说书先生。或许说书散了先生就是他本身,和说书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的声音,小子你跟着干嘛,说完了。
      我说我是想问问黎花呢?你一定知道黎花的。
      痞子一般,说书先生竟然笑了,他仰起头又埋下来,望着我,你就是那个自称黎花徒弟的小子吧,难怪难怪,他们说你总会来找到我的我还不信。显然我并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听书总要给点打赏吧,何况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这个人很奇怪,又像是街上逗小孩的无聊市徒。我忙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说吧,黎花在哪里。
      去潭屿庄看看吧,听说黎花一直没有离开那里,似乎她中了毒,被那里的少庄主关了起来。说书先生爽朗地走了,还不忘笑着,小子,黎花会因为你是她徒弟而愉快的……

      潭屿庄很肃穆,庄严而沉重,甚至让人觉得死气沉沉。不像我想的那样气势恢弘,反而透射出萧条的视野。大门紧闭,像是要把所有前来拜访的人拒之门外。
      我拉动门铃,听不到一丝痕迹,这不知有多深的府第。
      过了很久,门人来开门。看到我,有些不耐烦,哪来的小毛孩,别处玩去。
      我是黎花的徒弟,来找你们庄主的。
      出来一个看来雍容的女人,浓妆掩盖着她的脸色,但依旧没办法抹去眼色中涣散的憔悴不堪。即使如此,她依旧拥有一个充满冷俊的魂魄,似乎冰雪正刺穿空气包裹起她的周围,把她和我们所处的空间分隔开来。
      她说她可以帮我找黎花,但是要知道我到底有什么本事让黎花收我。
      我觉得我一定笑得很诡异,就像是草原上永远无法让人看透的天空,辽远不羁。
      我和一个叫小依的女孩子打架,这个时候我自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不叫打架,即使对方只是一个和我一般的孩子。
      我拔出那个剑客的剑,毫不注意地挥舞过去,却被女孩子划破了衣袖。
      这不是打架,我被这样的不措包围了。回想爹的剑法,我把脚步集中起来,心里面想着,五式,五式必须打败她。剑锋明亮起来,女孩子似乎也收敛了不经心的散漫。一招,两招,全部被她无懈可击地挡回,我加紧了攻势。三招,四招,她开始无法招架了,可是依旧没有一点可以把她击败的漏点。最后一招,依旧被挡回。我开始减缓速度,开始想应该怎么办。
      最终女孩子还是倒在了地上,她跑回女人身边,娘,我输了。
      打败她的,是跟乞丐学来的那唯一一招,我看到女孩一下子慌了神,似乎无从适应。就这样被我抓了空隙。可是我专注于这场比试,却没有注意到一边的女人的眼睛,从涣散,惊异,恐惧最终变到犀利。那一瞬的变化。

      我被关了起来。这间狭小的房子,似乎让我回到了草原上沉闷的帐篷,但这里没有烤羊肉没有广阔的天地。那个说书先生来了一次,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他们说你是黎花的儿子,可是我真的不相信。我也不相信,那个女人竟然说我是黎花的孩子,黎花是我娘。
      小依来了,带来了烤羊肉,说是她在街上看到的,我应该想吃。我说谢谢。小依又给我纸笔,你一定很想娘了吧,我每次不想和别人说话时候就写。小依出去了,我拿出一张纸,画上一片蓝天草原和我们渺小的帐篷,我在旁边写,娘,我想回家,我想我们的草原。
      他们把我带出去,说书先生在门堂里,我到的时候他们在说着什么。我看到潭屿庄庄主已经不是我刚见她那样了,她把头发束起来,用淡色的丝带绑着,穿着青色的布裙,不再那样令人发指,举止间反透出一种清丽的淡雅。脸色红润,没有用胭脂修饰的痕迹,眼色柔散却隐隐让人不敢正视。
      有人拿来了我的画,庄主气定神闲,给他画张画吧,好看些。
      我站在那里,看着说书先生给我画画,背着一把剑,很神气的样子。这哪像我?我只想回家,回草原,听娘讲故事,和爹上山,我不管我娘是不是黎花,我只要我娘是我娘就好了。
      庄主对说书先生说,记住,把这两幅画带到草原去,把黎花徒弟的故事说得好听写。

      他们告诉我我娘来了,黎花来了。他们终于找到黎花了。
      娘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在庄门外站着,旁边是爹,拿着一把剑。他们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站立,风吹过他们,想把他们卷离,但他们只是轻轻地站着。一切都那么安静,似乎风就是这里唯一的生命。
      庄主轻微地笑,黎花,我找你很久了,我说过我会找到你的。
      娘低着头,却没有说话。
      黎花,我挑战你。
      周围一片哗然,十多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黎花失踪前还是赢了潭屿庄庄主的。
      我以为娘会说什么,或许是,我接受你的挑战,像曾经的黎花。或许是我不再是黎花一类的。哪怕叫我一声,华儿。都好,可是现在的娘像是我从来不认识的那样。她依旧不说话,不是我所期待的黎花,也不是我所想念的娘。
      爹拔出了剑,他的发丝在空中绽放开来,剑气直直地指向那女人。围观的人都不为所动,像是街市上看戏的闲人一般。爹用的剑式和我看到过的有些不同。我想爹一定能带我走的,他的剑术那样好看,那样飒爽。
      华儿,到娘那儿去。爹平淡的口吻和往常对我说话一般,我像是看到我们骑着马快回到我们的帐篷的时候,爹微笑着说,华儿,到娘那儿去。
      我跑向娘,去拉娘的手。娘的手是那么温暖,好像她并没有在这里看到眼前让我发抖的一切。娘看着我,她说,你爹打不败她的,娘再给你说一个故事吧。
      那年黎花和潭屿庄庄主在这里比试,黎花知道潭屿庄庄主善于用毒,但她一向如此高傲,不相信用毒,就能打败她,何况她渴望被打败。那夜她们打得并不是惊天动地,但难解难分,潭屿庄庄主多次施毒都没有成功。鸡鸣的时候,潭屿庄庄主终于把慑毒投到了黎花身上。黎花不知这毒多深,只是感觉像是被撕裂一般,只能发出一声吼叫。可黎花还是赢了,她把剑柄放入了庄主后脊,即使她或许快死了,她依旧没有下手杀庄主。
      黎花从侧门离开,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她就快死了吧。可是她遇到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救了她,还带她去了草原。草原上她可以奔跑,可以只是起兴时才舞剑,没有人挑战她。她和年轻人舞剑,他们一起在这里生活。
      一朵鲜花盛开,暗红的血液喷洒出来,像是草原上的烈日,鲜红,飞舞着肆意的笑。女人只是简单的把姿势从防势转为攻势,爹便只能退回来了。看到爹拭着嘴角的血渍走回来,有的是愤怒无奈和悲怆。
      娘拍拍我的头,华儿,黎花一生求败,本来就应该有败的时候,草原才是你的家。

      我和爹从山上下来,夕阳红透,散乱地洒在有江湖的地方。草原上升起的炊烟,是和周遭融洽得恰到好处的淡淡的灰。爹微笑着跟我讲刚才我那一式舞得不好看,要是我娘看到了一定会笑我的。远处有族里的小孩子随着伙伴吹着牧笛,一切都显得清新自然。他们嬉笑着打闹,一起打架。他们仍然打不了我,可是常常找我讲江湖。我记得我最后是这样说的,黎花和潭屿庄庄主一个求败一个求胜,她们的比试,却都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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