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RR][千田]肉食者》浮空寂蝉

17、Fireflies

　　他做了一个梦，是一片无人的森林，夏日的蝉声此起彼伏出现在夜晚微凉的树木之间，它们萦绕在耳边很久都不会散去。他往前走穿过重重叠叠的树，直到有一片较为开阔平坦的草地，他看见自己躺在那里，无数只发出光亮的萤火虫扇着翅停落在他身上。而后他听见山神大人说：“成为这片森林中的一员吧。”
　　六条千景惊醒过来的时间是早上三点，额上的不知是天热出的汗还是因梦境而惊出的冷汗使他整个人的温度降低了不少。房子外的街道偶尔会有过路的夜车，车灯的亮光映照着前路同样也有一小部分投射到沿路房屋的窗子里，六条千景盯着那片快速移动消失不见的阴影，揉了揉刚睁开来有些干涩发疼的眼，按亮床头灯翻开最近正在看的小说。那些快速掠过的阴影让他想起小时候回埼玉老家过暑假的日子，在阳光实在过于毒辣的时候他就躺在纸门后头的阴影之中乘凉，看着庭院里池塘水波荡漾的纹路被反射在天花板上，波光粼粼而又飘忽不定。他的祖父抚着他的头说大概是有鱼形的妖怪在房间里游动造成的吧，小小的他不解地扭过头再去看那些波纹，睁着眼看不出个所以然。在儿时他便听祖父讲了许多关于山里妖怪的故事，大部分是与别人有很大差异的温柔明亮的事，他的祖父闭着眼睛缓缓地讲着这些，他也就似懂非懂地坐在一旁听。这些故事给了他很大的影响，直到很久之后，久到他陷入某些不能自拔的东西之中时，他还相信着这个世界上生活着奇形怪状但又心地善良十分可爱的妖怪。
　　在埼玉过暑假的时候他常带着用来捕捉昆虫的网和笼子进到森林里去，有时也会拎一根钓鱼竿和一只天蓝色的塑料水桶。后来他在附近的邮政局门口找到了一辆自行车，局长人很好，说傍晚还回来就行之后便随他去了，六条千景踩着自行车从略陡的山路上往下冲，掠过无人的学校，再掠过正在斗蟋蟀的邻家同龄孩子们，转过一两个街角之后停在杂货铺的门前。他从冰柜里拿出一瓶汽水，把祖父每日给的一点点零用钱放在桌上，会有笑容和蔼的大叔来收走它并为年纪尚小的六条千景撬开瓶盖，六条千景把那枚有些扎手的瓶盖翻转过来看他里面的图案再小心翼翼地收在兜里，若是新的图案他会在傍晚去找他假期里的伙伴炫耀一下。若是走得太远有时他会在森林里迷路，他必须在太阳落下天空帷幕之前从林子里走出去，而那时他空瘪瘪的肚子正向他提出抗议。他在相似的树木之间兜兜转转，四周的环境都是大相径庭，垂头丧气地坐在微凉的地上，他抬手揉着自己正发泄着不满情绪的胃部，不知所措地看着头顶的天空变换着色彩。曾有一次他遇到过一只赤色皮毛的小狐狸，它快速地从灌木丛中蹿出叼走他放在地上的虫网，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六条千景，像是要说些什么，然后又扭头穿过树木与树木之间的空隙。六条千景追在小狐狸的身后本来只是想要夺回虫网，不知不觉已经被带出森林。小狐狸在下山的石阶前停了下来，低头放下轻咬住的虫网，六条千景疑惑地走过去拾起来，转过身子蹲下来顺了顺小狐狸头上的毛，微笑着说了句“谢谢”。待到六条千景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道路最远的可视点，小狐狸才变回自己原先的模样，作为女孩子的小狐妖碰了碰自己的头发，还仿佛残留着六条千景手掌心的温度，她微红了脸，又有些失落起来，是个看不到自己真身的人类孩子呀。她理了理自己宽大的浴衣衣袖，转身重新回到森林之中。
　　六条千景有时会在晚上从家里逃出来去山上，为的是去看小溪旁边成片的萤火虫。三五个孩子约好在山脚的石阶碰面，有的人会带上虫网和玻璃瓶，打算捉上一些装进瓶中送给喜欢的女孩子做生日礼物。六条千景往往是走得最慢的一个，他拖在队伍的最后面四下看那些与白日拥有不同色彩的树叶和枝干。他总觉得他们被什么人看着，有许多双眼睛注视着他们的行踪，也的确如此，山上的妖怪们躲在树后偷偷看他们这些人类的孩子。他们误入萤火虫聚集的地方，看到成群的亮光之虫振翅缓缓飞在半空，照亮这一整块天空，惊叹地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认为童年时的自己能够如此幸运是得益于善良的自然，在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因为他遇到的都是与萤火虫亮光温度一样不会伤害人的可爱妖怪。
　　而那些在半空中闪着光亮的碎片现今依旧出现于他的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