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连城的回忆三 ...
-
大业寺是大秦最宏伟的寺庙，其中的大雄宝殿是用黄金堆砌而成的。本朝物志记载，高祖宠爱楚国公主，国师以为公主命犯三个大劫，于是高祖出资兴建了大业寺，然而至其崩天，大业寺尚未建成。高宗皇帝同样宠爱妹妹，于是继续兴建，直至明宗朝，方建成。而讽刺的是，正正是明宗将楚国公主逼入山林。
我被送到大业寺的时候，因为身负皇后的意旨，所以觉空师傅亲自迎接。她见了我的第一句话是：“姑娘与佛有缘。”
我不予以任何回答。耳边恰好听到浑厚钟声……当……当……
随后我被他们带到一个小院，在进入小院的时候，我看到墙上刻着：无思。
那里已经有几个小尼姑替我点起了檀香，素白的帷帐中放置着一个大木桶，觉空师傅双手合十地说：“沐浴净衣吧，洗涤身上的红尘。”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便哭了。我选择了这条路，逃过了一个劫，却又进入了一个劫。
幸而大业寺的生活也还是清净的。我只需每日做早课，让缭绕的香将自己熏得一身菩萨的味道。另外觉空师傅每天都给我讲经，甚至还送了我一个面纱。那是在一次讲经的时候，我告诉她红尘最让人留恋是色，我讨厌自己的相貌。这位仁慈的师傅便送了一个面纱给我。我带上后，便再也不想脱下了。
然而除开这些，大业寺又是十分不平静的。曾经锁在深宫的女人来到了六根清净的地方，她们虽然有些年老色衰，有些却是年轻貌美。所以大业寺的守卫森严，轻易不能离开。我曾看到两个双十年华的女子想逃离这里，结果被活活打死。觉空师傅这个出家人竟然无动于衷。其他的小尼姑也只是冷眼看待，似乎这两条美丽的生命不是生命一样。那时候我原本是睡着觉的，所以等到醒来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只见到了满地的血。
凝固了的血已经不会流动了，应该会死死地黏在地上吧。过了些许日子，我经过这里的时候，发现早被搽干净了。然而我还是看到了血迹。或者这些血迹是永远不会消退，这是罪孽啊，这是在菩萨前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孽。这个萦绕着好听的梵音，装着天外天的菩萨，用金子建起来的大业寺是一个罪恶的熔炉。
只不过觉空师傅依然待我很好，但是如果我身上没有皇后的旨意，她又会怎样对待我呢？会像那些沦落至此的前朝秀女一般，三餐不饱吗？会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不给我发放冬衣吗？我是在夜晚的时候，躲过所有侍女和小尼姑，跑到了那些个偏僻的院落里，看到这一切的。她们原本应该容颜秀丽，可是现在脸容消瘦；又或者原本乌发如瀑布，现在则是头发枯黄，好似秋天的枯草。更可怜的是，她们身上穿的是破旧的毫无御寒能力的冬衣。屋内没有火炉，甚至没有油灯。她们的眼里在见到陌生人的时候迸发着哀怨的仇恨的目光。
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了她，秦安的牡丹花。这朵娇艳的花朵，手里提着一把宫灯，照亮了一方。她弯着腰，将另一只手提着的篮子放到众人身前，那是冒着热气的馒头。然后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神情落寞地问：“你不是这个院子的人？”
她真的很美丽，看上去那么善良而无害。眸子里似乎随时要掉出眼泪来一般，让人看了觉得心痛。我点着头说：“我只是迷路了。”
这个如此拙劣的借口竟然没有让她怀疑，反而听得她说：“我带你回去吧，免得受了责罚。”她是一个温柔的人，我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人。那是如水一般干净的温柔，没有参杂着任何心思。我们两人走在孤寂的路上，那时候漫天繁星，她忽然停住了，抬头望着上天，喃喃地说：“星星是可以照遍整个大秦的。”
我那时候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只是看着她的脸庞，因为有熟悉的感觉，和那个在大秦宫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有点相似。
“我又在说傻话了。”她似乎很不喜欢自己这样做。
“不，我觉得这样很好。会抬头看着天的人，都是懂得天的。”我不由自主地安慰她。
“懂得天？”她几乎要哭了，“我不懂，一点儿也不懂。”
“我也不懂，既然让我来人间一趟，为什么总不能快乐一回呢？”我忍不住要向她说出我的秘密。
“你很苦，是不是？”她同情地说，“我也是，说不出来的苦。”
“你是因为什么而苦？”
她痛苦地说：“我最爱的人，我知道她在哪里，可是她不知道我在这里，甚至不知道有我这个人。”
这是最大的苦。人世间不能将苦来比较，因为没有穷尽。
我们的第二次相遇是在藏书阁，那里不轻易允许进入。然而她竟然可以独自在那里抄书。显然，她也觉得很疑惑。我大概是除了她之外，带发进来的人了。
只见她放下笔，问道：“你怎么进来了呢？”
“我是来找一本经书。”
她点点头，满面愁苦，随后又说：“你怎么还带着面纱呢？”
“因为菩萨不喜欢看到我的相貌。”我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
怎料她立刻摇着头说：“傻孩子，菩萨会包容每一个人。”
于是我因为她的话而脱下了面纱，她看了我几眼，满意地说：“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她是第一个不说我带着狐媚相貌的人。我这副相貌总是随时招来口舌和痛苦。这个犹如我母亲的女人让我觉得人生有了丝丝的希望，在这之前，我是甚至被自己母亲抛弃。
“我以为不会有人喜欢我的相貌了。”
她很是疑惑地吃了一惊，“不，我渴望有一个像你这般的女儿。对，女儿……”她又开始有点迷糊了，似乎总有一些事情在牵引着她。不待我安慰一句，她竟然就默默地哭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连城的回忆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