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éjà Vu》竹下寺中一老翁

6、第六章

　　终于有一天，投降政府开始调查所有在沦陷法国的犹太人。
　　费博威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那个有着湛蓝眼眸、开朗笑容的威廉.普拉克竟是个犹太人。
　　因为他们的长期合作关系，费博威也被调查了，但是幸好有督学作证，证明他们的关系早已破裂并且他曾被普拉克侮辱过，才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这个难关。
　　费博威拒绝了投降法国的一切职位，闭门在家潜心写作那本通史，战祸连绵中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通史的上半部将在1943年秋于法国、德国出版。
　　拿到样书的那天，费博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喝了整整三瓶白兰地。
　　装帧精美的硬皮书上，孤零零地躺着一个名字。
　　“卢西安.费博威。”
　　这实在是一本奇怪的书，“序言”两个花体字下方是一片空白，第二页便直接跳到了文章简介，这本书截至神圣罗马时期结束，这样的划分预示着起码还得有两部才能够把这个主题交代清楚。
　　但这一部独特的构思和惊人的才华已经不需要向任何人说明，雪花一般的读者来信从世界的各个角落飘来，请求费博威早日出版剩下的两部。
　　费博威曾经设想过无数种拿到样书的场景，没有任何一种是这样的无奈、焦虑和心痛。他偷偷请许多人打探普拉克的下落，但得到的结果统统都是不知所踪。根据他对普拉克的了解，这个热血的老小孩一定身在某处的战场上，为了人性和自由而战斗。
　　可他毕竟已经不年轻了，14年的那场战争，他是个16岁的少年，可如今他毕竟是个年逾不惑的中年，再去和那些虎狼一般的纳粹战斗机器拼杀……
　　时间过得那么快又那么慢，快的让人心悸，又慢的让人恐惧。
　　法国光复的时候，费博威走上里昂的街头，到处都是狂欢的人群，人们笑着跳着。费博威在人群里来回张望，期冀能够看到那双如蓝天般自由、如大海般深邃的眼眸，可惜人群里人人都像他，却人人都不是他。
　　有人拍上他的肩膀，费博威回头，发现是皮雷纳。费博威隐居之后，也有三四年没有见过这个大学的院主任了，他远比记忆里要苍老衰颓。
　　“费博威，你还好么？”皮雷纳关切地看他。
　　费博威淡淡一笑：“我很好，多谢关心。”
　　“终于自由了……”皮雷纳深吸一口气，“这些年像是一场噩梦，该死的德国佬。”
　　费博威漫不经心地听他感慨，突然看见在不远处的广场上，一些女孩排着队走上高台，有人在为她们剃光头。
　　“那是什么？他们在做什么？”
　　皮雷纳扫了眼：“那些妇女都曾经与纳粹的军人有过□□或者精神上的联系，现在好像是在惩罚他们。”
　　“这不公平。”费博威讥讽地说道，“谁都知道前些年大家的生活有多困顿，这些女孩子也不过是为了换取些食物。”
　　不知想到什么，费博威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们的父亲和兄弟投降了，如今却依然安然无事，她们却要成为公众愤怒的牺牲品，我真是热爱法兰西。”
　　皮雷纳疲倦地耸肩：“也不完全，我们也是战胜国，不是有戴高乐将军率领的自由法国的抵抗运动吗？”
　　“自由法国……”费博威突然笑了，“是啊，总有些法国人是敢于战斗的。”
　　“对了，你听说了么？”皮雷纳靠近他，“我听说普拉克早在法国沦陷的时候就已经加入自由法国了。”
　　费博威点头：“我也听说过这个消息，不过按照他的性格，这个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希望他一些都好。”皮雷纳说完向他挥了挥手，又重新加入到欢庆的亲友中去了。
　　费博威抬头看着天空，转身向着教堂走去。
　　他从来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但为了朋友，他不介意匍匐在虚幻的神祇面前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