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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且行且近 ...


  •   01
      苏瑞出生的那年好像居委会特地还来登记需不需要奶粉票,但是已经很少有人在使用了,至少在她熟悉的那座城市是很少有人在用了,超市里的物品繁多起来,她的母亲在她长大了一点以后曾这么说过,她从出生开始就是喝的进口奶粉,好像是多美滋。做为婴孩的她自然是没有那时的记忆,她大概三岁开始记事,她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爷爷牵着她的手走过略微有些凹凸不平的水泥路,道路的两旁种有在她那时看来特别特别高大的树木,绿油油的叶子招展了一整个被蝉声缠绕着的夏天,当风转凉的时候她知道这些叶子会开始变黄,然后就是清扫工人拿着把一人高的柳条扫把缓慢地扫去那些泛黄的枯叶。她很喜欢去踩地上那些干枯的树叶,直到现在秋天来临她都很喜欢,踩下去的时候会有清脆的碎裂声,伴着独有的香气,读书之后她把这种味道写进作文之中。称其为“秋天独有的气息”。那条路似乎是很长,爷爷牵着她走了很久,即使已经记不得是去往哪里但是这个场景在她的梦境之中出现了太多次,一直在走着,而目的地却是个未知变量。
      三岁以前是一直住在那里的,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在闵行,直到三岁被接回上海城里进了一所幼儿园,自此与闵行疏远起来。后来爷爷奶奶在苏瑞读小学的时候也搬离了闵行,从那以后便脱离了干系。但在幼儿园期间苏瑞的每个暑假和寒假都是要回到闵行去和爷爷奶奶一起度过的,那也是她与祖父母之间关系最亲密的一段时间。那段日子并没有用照片记录下来,那个时候还不是每户人家都能拥有一台照相机,那些零碎的片段全靠记忆,或者在茶余饭后听着爷爷奶奶随口说起,苏瑞很喜欢听这些故事,这让她感觉有种补全感。
      后来等她开始学习了之后她知道了那些道路两旁的树木是叫什么名字,那是在上海最随处可见的法国梧桐,泛着好闻的味道,大大的绿叶遮蔽着道路给路人提供一个纳凉的地方。她对于闵行的记忆停留在两所公园、一家超市与一家清真饭馆之中,那四个地方或许是她小时候最经常去的,在超市里她会吵闹着缠着奶奶给她买上一大袋的果冻和旺仔□□糖;公园里可以尽情地疯闹;而清真馆里的牛肉粉丝汤到如今都是她很喜欢的一份午后点心。而她对于闵行仅仅就只停留在这里了,因为那时还小,记忆并不完全,只能体会到那时的生活节奏是很慢的,或许这大概也是与她没有繁重的学业和其他事情有关,晚上便是靠着奶奶看电视,现在都能记得那些电视剧的名字,《少年包青天》是她那个时候最喜欢的一部作品,回到上海城里的时候也常常会守在电视机前津津有味地看。
      大起来了之后就不再回到闵行去了,老实点来说那个地方差不多有十年没回去过了,尽管小学的时候从田林搬去了闵行,但住的地方仍旧离徐汇很近,苏瑞把以前的闵行称为“老闵行”,几乎是没有什么时间再回去看看了。

      02
      这是另一块在苏瑞目前十六岁的人生中扮演着重要地位的地区。这里是徐汇的田林,苏瑞从上幼儿园开始就一直在这里接受教育,幼儿园一直到如今的高中,都是在这里。徐汇区的教育质量是上海有名的,相对的,徐汇区的学校也特别多,中考的时候她拿到一册各个学校的简介汇总,琳琅满目的图片闪花了她的眼睛,选择障碍症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落下的,她闭上眼睛在脑中过滤着那些信息,最后大笔一挥还是在志愿表上填了自己学校的高中部。烦死了,她想。
      田林有一块地方名为“小闸镇”,实则杂乱差,但那可是她小学时候的宝地,放学有事没事都会约着班里的男生一起去那个地方玩,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但是这一部分丢失掉的童真早就拾不回来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丢的,大概在最后一次去小闸镇然后离开的时候弄丢的吧。后来在高一结束时的一次讲座里再次听到了“小闸镇”这个名词。是一位已经毕业了的学姐回来时谈起的,她最近一本散文集就是以那里为主体来写的,她在田林出生,一直待在这里从未离开过除了大学的时候,她对于小闸镇的情感是根深蒂固的就如同……大概就像自己对老闵行一样吧?苏瑞在听学姐讲的同时脑中也描摹出老闵行的街道,这就可以证明说每个人都对自己儿时第一个存有记忆的地方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哪怕之后再也没回去过但是仍旧会记得最牢固、爱得最深切。苏瑞的嘴角微微翘起,就是这样,她随手将这条记在了随身的本子上面,以后可能派得上用场,她又这么想。
      除去家人之外苏瑞最初的社交和人脉就是在田林建立起来的,其实说起来就是一个很小的圈子但是有那么一个词叫“物尽其用”。小学时的同学只有那么几个随着她一起进入那所初中,而那么几个人之中最后只有一两个最后出现在她的高中班级中。高一开始的时候她坐在教师之中,其实班级里的大部分同学她都或多或少地认识,以前在初中的时候都看见过,有的说上过几句话而有些则只是单纯的脸熟。那一两张她从小学看到如今的脸庞让她心底里泛起一种熟悉的感觉,那种仿佛自己从没有丢失过什么的感觉,哪怕那么多曾经认识的人如今只是在人人网上有过一两句话的交流,在获得与失去之后仍旧在身边有那么一两个人是随着自己从小长大起来的,尽管可能关系不是很好,可能有的时候会因为某些观点不和而吵起来,但是熟悉的就好。
      小学的校园翻新了好几次,苏瑞曾想过要回去一下,也被以前的同学邀请过同学聚会,但老是错过时间,到后来她都觉得随缘就好了,其实和小学同学碰面以后也会没有可以说的,以前和自己关系很好的女孩子们一个个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像有一个在国外,前两天翻墙去facebook的时候有看到过她的动向,随后也再也记不全当时的人名,她叫什么来着?只有在看到社交网络上的名称才会忆得起来。哪怕是翻新了多次,苏瑞每次路过小学校园门口的时候都会看到外墙又往下掉落了大块的油漆,有些是被附近调皮的男孩子故意抠下来的,白色的薄块铺在灰色的水泥地上有些刺眼,苏瑞也会把手凑上去拨弄着不怎么牢固的下一块油漆,那是老去的痕迹,然后就会算起来自己离开小学已有几年,是有四五年了吧。
      自己所在的中学倒是一直保持着青春,说来也仅仅就只有二十几年的历史,的确算是个年轻的学校。倒不是说没什么不好,年轻的学校有着朝气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总是缺少了什么,比起百年老校来说那一份沉淀下来的厚重底蕴是少了的,就感觉很像这座城市,这几年发展得有点过于快速了。但是上海又不仅仅是这样,苏瑞在脑中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上海是不一样的,绝对是这样。

      03
      最近回去老闵行了一次,苏瑞走在以往熟悉的街道上,两旁的梧桐树仍旧是老摸样。她走过那条百货街,看到那家熟食店门口仍旧摆放着一台测量身高的仪器,她小时候老爱缠着爷爷说投一块硬币,每年都要这么来一下,那时自己一直在向上窜个子,每当看到自己又张了之后便会开心得一塌糊涂。“小姑娘要来量一下身高么?”苏瑞听到声音之后转过头去,大概是看自己一直盯着仪器看是觉得很新鲜,仪器旁的老太太开口招呼到,用不标准的普通话,明显带着的是浓烈的安徽口音。苏瑞看了下旁边标注的价钱,三元一次,涨了两元,不过仍旧从兜里掏出三元钱放到老妇人的手中,人也站了上去。结果仍旧是那点身高,自从初二发现自己不再长个子之后就停留在那个高度没再动过,苏瑞接过那张光滑的纸片塞回裤子口袋中。
      再往前走一点大概就是以前爷爷奶奶住的小区了,那个时候还真的是新村,如今房子的样式已经是被淘汰的那种,房子门口那棵树的枝叶已经长到能盖住整栋房子的顶部。新村门口的水果摊老板娘拖着一条不灵便的腿拽住她,苏瑞奇怪地看着她却想不起那是谁。老板娘讲了很多话,最后苏瑞得出结论这大概是爷爷奶奶住在这里的时候的熟人吧,她说他们很好,老板娘看了苏瑞半天说了一句“真好啊”便去忙自己手上的事情了,好在哪里苏瑞至今都没有想明白。
      她再继续往下走,仅仅靠着儿时的记忆,她想迷路了也没有关系,再把老闵行好好看看吧,这里变化真的太少了。老闵行在很多年后她学到地理才知道这里原来是属于上海的卫星城,但如今已经没有发展空间了,她去过浦东,那是个正在发展得地方,敏捷快速,而老闵行这里已经衰败了。就像是一辆车,浦东带着上海一直往前而老闵行在半道之中被丢下车,这里已经老了,没有用了,那些看不清脸的人笑着这样说,我们要的是像浦东那样的城区,应该是没听到过这样的话,但是一踏上老闵行的土地苏瑞就有这样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是一个被扔下的地区。自己一直喜爱着的地方却是个不被需要的地方,这一点让她感到很难过也难以接受。
      她路过一座废弃的厂房,她记得这里,除去印象最深的四个地方外她还有几处印象不是很深刻但是仍旧保有记忆的地方。这里曾经好像是一家糕点厂,她用了“好像”,因为很模糊,但是以前路过此地的香气是她记忆深处的东西,让每个孩子都欲罢不能的香甜,每次路过这里她会赖着说自己走不动,爷爷会弯下身子来背起自己,而她就趴在爷爷背上慢慢嗅着空气中的气味,甜到仿佛路边的梧桐叶也沾染上了这种味道。老闵行没有剩下什么了,连糕点厂也被拆除,或许船厂也还保留着,苏瑞这么想,因为好像自己的姑妈仍在老闵行的某所厂子里上班。
      闵行有一座码头,以前常去,可以听到汽船鸣笛的声音,她也最期待那个声音,每年寒暑假回去的时候耳畔似乎还存留有这个声音。爷爷在一年自己离开的时候问城里听不听得到这个声音,苏瑞想了一下,说不能,爷爷摸摸她的头说那以后一直来闵行就能听见了,后来没到一年爷爷奶奶也搬来了徐汇。现在她站在码头,然后正好听到了汽船的鸣笛声,苏瑞感觉鼻子很酸,真的很酸,老闵行被丢下了但是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这一点让她感到又开心又难过,她也想老闵行可以随着上海一起发展但也不想它被改变得太多,她仅仅只有十六岁的生活经验,没有办法辨别出这种改变或这种不改变到底是好与不好,她只想听汽船鸣笛或者吃一碗小时候吃了就喜欢到现在的牛肉粉丝汤。
      她走回一开始过来的地方,旁边有高高架起的地铁轨道,这是几号线来着她没有调查过因为她是坐汽车来的。在回去之前她走进那家清真馆吃了一碗牛肉粉丝汤,那家清真馆过了十年还是开在那里,这真的很好。
      回去的公车就像过来时候的那辆车一样颠簸,玻璃窗是茶色的,苏瑞靠在窗边望着渐行渐远的景色,心里的失落与喜悦并存。

      04
      说到法国梧桐,虽然老闵行街道两侧的梧桐树也很多,但最值得一提的还是淮海路。苏瑞不怎么去那地方,到了十四五岁才第一次去淮海路,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土包子。但是淮海路给她的印象远远好过于南京路,而她的母亲也是说淮海路的档次要远远高于南京路。那的确是一个适合小资的地方,但是苏瑞实在是弄不明白什么是小资情调,难道待在星巴克点一杯咖啡看一个下午的书就可以算了么?答案肯定是否定,但小资到底是什么她也不清楚。
      在那里看到的房子才是真正的上海民居,这倒不是在夸口,那个地方是真实存在着生活的气息的。田子坊太浮夸,而那里两边街道隐藏在梧桐枝条后的矮小门洞里住着的是地地道道的市井小市民,那一条条小小的里弄,窄窄的路和大大匾额上写着的“XX里”、“XX弄”这让苏瑞感到进到了一个新的世界。这里不同于老闵行,不同于田林地区,更不同于自己现在居住的闵行,她原来以为老闵行的房子已经是那么老旧,这里的带给她更大的冲击。那是文化,有人说,不,苏瑞想回驳,那是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淡生活。那里曾经是租界,如果说外滩的夜晚把当年十里洋场的气势和传说铺陈得淋漓尽致,那么这个地方就是安静平稳的生活地。哪怕上海当年因为租界在国内背负上了难听的骂名,但市民不会理睬这些谩骂之声,他们也没有机会能够听到,他们只想着要过好日子。一面是万千繁华的灯火道场,另一面是叮铃咚隆与饭香阵阵,这才是上海。螺蛳壳里做道场,后人这么形容着这种建筑,苏瑞能想象出老一辈的上海人是如何在这里面把生活过得活色生香,完全不会输给外面的灯红酒绿花花世界,这大概也是上海人的一大本事了吧,因为,这不是文化,是生活,这才是如今人口中的“小资”最原始的意义吧。
      之后有一次去了虹口区的一座废弃的老屠宰场,从顶上往下看去有一种奇象。远处是高楼,近处是平房。远处是新造的高层住宅,而越往近处建筑的海拔逐渐降低,直到了近前,那些是老旧里弄房子。从上面俯瞰很震撼,苏瑞举起相机拍下了一张,强烈的对比在照片之中呈现出来,除去高度的较大落差之外,连颜色都是天差地别,新房子是明艳的红而老房子斑驳的砖墙和瓦顶刺激着她的双眼。后来想把这张照片翻出来再看一遍的时候,电脑的文件夹里扫描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当时是导出来了还是没有,苏瑞也已经记不起来了。不管外面发展成一个什么样子,苏瑞是从心里希望这些老的房子不要被拆除掉,虽然这一点又有点矛盾,因为其实住在那里的人生活条件都不是太好,又很希望他们能改善,但是仍旧想政府可以把老房子保留下来,就保持现在这个样子而不要去做其他的改造,因为那已经可以算得上是这座城市的另一个历史记忆了。
      苏瑞不怎么坐晚班飞机,有的时候会乘到也是闭上眼睛睡觉,小时候坐飞机总会在起飞和降落的时候兴奋地睁开眼睛看着窗外,以前倒是一直乘晚上的飞机,为此看过许多城市的夜景,长大之后便对那些东西不再感兴趣了,闭眼休息更为重要一点。但是就在不久前刚刚从重庆回来的她在最后反而睡不着了,那是已经飞到上海上空的时候,她听到机舱内有孩子兴奋地喊出“好漂亮啊!”,此起彼伏仅仅只有这句话,她忍不住睁开眼也想看一看窗外,说实在的,上海的夜景从上空还真没怎么看过,大部分时间看到的都是白天的灰蒙蒙一片。那是夜幕,苏瑞正好也坐在窗外,她把头凑过去,飞机已经降得很下面了,她看见自己熟悉的那座城市披上了灯光的霓裳,不得不承认那是上海最好看的时候,起码是她这么觉得。万家灯火这才刚刚开始,她知道这人造的火焰要一直延续到第二天凌晨才会渐渐熄灭,但就是当整座城沉睡下来的时候仍旧有好多灯燃在那里,等着夜归的旅人,这是上海独有的温柔和温暖。就像是一颗明珠,哪怕仅是用灯火点缀出来的,但是这种慵懒美丽而又刚烈的姿态让苏瑞忍不住颤抖起来,这是她生长的城市,是她想用一生来爱着的地方。
      她靠在椅背上四周看看,还好是与父母分开来的座位她才敢让自己控制不住的泪水滴在膝盖上,旁边的重庆老大爷笑着也说“真漂亮”,苏瑞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接了一句话,只是轻声的,她不清楚那位老大爷有没有听到,她说给他听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
      是啊,上海真漂亮。一面绝美,一面纯真。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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