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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下部 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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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歌格里瑞亚——
从血缘关系上来说,这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尤里西斯•尤文斯林,让弗莱斯特多少是有些惊赞的。与几年前相比,昔日单纯茫然的皇子,在应对教廷异端裁判时所表现的才能,完成一件件任务时的从容不迫,冷静理智,较之最初都达到了长足的进步。
“法伦尔赛大主教,我很高兴能见到您代表教廷参加塔歌的建国庆典。”
尤里西斯礼貌地笑笑,曾经代表在敌对的立场,这不能说是不尴尬的。然而弗莱斯特的微笑充满真诚,将原本应有的不快迅速消散。
“这是我的荣幸。”尤里西斯带着探询的感激注视弗莱斯特,“而我也应该感谢你对维吉尔皇兄的保护——有足够的能力兼理由请出蔷薇骑士团长的,出了阁下,我不以为还有更可能的人选。”
尤里西斯与弗莱斯特外貌相差甚远,尽管他们有一半相同的血统。尤里西斯是充满古典气息的高贵,而弗莱斯特则是潇洒的优雅翩然。但没有什么会比杨与他们的差距更为巨大。那不仅仅是外表上,更决定在本质上。
突然有一种冲动,弗莱斯特问着尤里西斯,更像是在问着自己。
“法伦尔赛大主教,在你的概念里,杨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曾经刚刚进入达玛神学院的弗莱斯特,在从小经历了种种伪善和人们不切实际的幻想落空之后,渐渐从历史的痕迹中坚定了人生无意义的结论。本着玩世洒脱的表象,会结识杰斐路德和修比克托是一种必然。但他会与杨相交就不能不说是一种意外。他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杨,只是瞬间的眼神相遇,就让他了解,这个达玛神传奇的天才有着和他们怎样的共同之处——
那种闲散,正是漠视一切的另一种体现。
“人生有无意义?这的确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杨这样说,他的表情深深凝思,就像在回顾,一条他也走过的路途。只是前后抱有不一样的心态罢了。
“其实对于年轻如我……没有经历过许多挫折,只能通过各样的媒介去接触个人无法触及的更多层面,再根据我自己的认识来判断。这本就不存在什么权威的资格的。
“长久以来哲学所研究的论题不外乎两种:个人的灵魂追求和历史的的发展规律。对于个体生命而言,我们寻找指引人生的目标,根源不过是想确定自己的存在是否有价值,而后,希望给自己的生命赋予价值。希望得到肯定,希望可以被记忆,希望恍然闪逝的人生可以留下一些印记。
“因为——人是一种需要信仰的生物。我们不能失去精神寄托。如果找不到坚持生活的动力,那么人类社会里太多的压力总能让人沮丧迷失,从出生到死亡。如果能把握住某种理念,不论是奋斗目标,精神指向,宗教经义,爱或者憎恨,都可以让人面对不尽风浪顽强生存下去。
“但我始终相信,会有不需要精神依靠而存在的、真正清醒的强大。弗莱斯特,我能感觉你灵魂的力量,也许,你能够做得到。”
弗莱斯特察觉杨完全无视自身的思维视野,感叹:“那么你呢?杨,难道你没有做到吗?”
杨的惊讶中有空茫了然的痛楚,又是不自主的拒绝。
“我……不可能达到那种境界的。我的生命里,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见证别人的旁观者罢了。”
弗莱斯特在回忆里微笑,杨,其实真正做到了的,只有你啊……
“维吉尔皇兄……”尤里西斯蔚蓝的眼睛映着海的色彩,“对我而言,他的存在是一种象征,不变的指引——我的信仰。”
太多难以描述的情绪,融合成一声轻叹:“就像太阳……”
精辟的归结,弗莱斯特无言地赞同。
不需获得,只是给予;完全光明,驱尽黑暗。
所谓真正强大的境界……
——泰恩提——
米切尔身边的人,都越来越深地感觉,在对教廷已经取得了绝对优势的现在,他们的领导者,与纽格兰奇主教之间的对抗,正在向一个奇特的方向转化。米切尔仿佛已不是在倾力打击这个对手,而是在极力争取他。
没有人不认为这是一个疯狂的臆想,却无法动摇米切尔的坚决。
即使在泰恩提最温暖的南方,一月的寒意还是凛冽地冲击到人的内心深底。
“米切尔,你在浪费时间。正如你口中的证据,我们犯下了那么多的‘罪过’,还怎么可能回返?”
米切尔已经习惯了修比克托的这种漠然讽刺。
“修比克托,你为什么要那么绝对地否定自己?你真的有那么罪恶吗?你杀过多少人?你亲手葬送过谁吗?就像现在,你最大的敌人就在你面前,你也未必能下得了手!
“修比克托,不要再错误下去了,回到光明里来。”米切尔顿了一顿,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想想自己话语的确切涵义:“我……可以保护你。”
“米切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怀疑,这样的言辞甚至连你本人都无法说服。”
米切尔一怔,恍然苦笑,缄默之后,缓缓出声:
“何必如此,修比克托。为什么不肯接受他人的任何一点帮助呢?你是太习惯了独自去承担一切吗?但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一个人,你能够走多远?不要以为自己是没有极限的。我们都经历了从懵懂到成熟的过程。而修比克托——你还太年轻。”
因为太年轻,所以不论拥有怎样出众的资质,不论经由了怎样的环境怎样的熏陶,有些东西,只有时间才能赋予。
修比克托自己都快要忘记,他还不到二十二岁。
他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为什么还没有能够走到坚强的境地。为什么他始终无法像弗莱斯特或是杰斐路德那样潇洒毫无束缚?他仿佛一直走在悬崖的边缘,把握不到任何可以稳定的因素。
难道自己,真的会是白林三角的世界中不能弥补的缺口?
激烈的情绪急剧翻腾,冲破危然压抑的阀门。修比克托本来受创的身体顿时无法承受来自内里的冲击,视野在颤抖中刹那黑暗。
迅速如风的动作,带着焦急的担忧,米切尔扶住已经很不对劲的修比克托,然而后者从片刻的昏迷中清醒后,立刻绝然推开了米切尔的手。
“你说得对……我还不足够。”修比克托的声音完全缺失了感情。“极限……早就到达了。一切,到此为止吧。”
极致的悲哀中,米切尔知道自己已无法阻止修比克托最后的决定。
远去的身影,明白地昭示,往后便不会再见。
修比克托,这么久的时间里,你得到了什么,看到的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呢?
修比克托的身世与过往,决定了他的性情。他不相信,但并不代表他不需要。只是他一直以为、并说服自己不需要。太过骄傲的自尊,导致灵魂上的不堪重负。
宗教改革驶近终点。这个世纪,人们对生命的理解,已经渐渐从“祈求指引”,到“自己确立指引”。
既然我们早已采摘了智慧之果,就不要舍弃它,同时也把自己丢在悔恨里。
上帝一直微笑地沉默着,注视和祝福他的那些拥有真正坚定理念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