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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8 雏音 低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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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雏音
三天后,我和小玉二人的小买卖正式开张:就着借住在高升客栈的便利,又有小玉这把好嗓子在,不卖唱岂不可惜?
上了二楼,大厅里一桌客人点了唱——这当然也是塞了小二哥几个跑腿钱才有的好处。麻利的跑上前打了一个千儿:“几位爷点什么?”
为首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胖子抬起酒色迷了的肿眼睛,拿捏着声音问:“会点儿什么呀?”
我忙又打一个千儿,陪笑道:“我们兄妹还不是靠爷们栽培,妹子原是进过昆班儿的。”
“那就来个《思凡》吧。”半抬不抬眼,中年胖子很拽的道,一双贼眼只看向我后面的小玉。
切,个死胖子,我咒死你全家,拽个P!暗暗翻了一个白眼,我还是赔笑:“是。”转头忙唤小玉,“玉儿,快,思凡!”
跟在我身后的小玉此时才钻头钻脑的冒出头来,脸颊上浮着两片红云,估计是受不了那死胖子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了。略清清嗓子,细声细气的唱起来:“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方方唱了一句,那胖子便不耐的挥挥手:“唱后面的,这些有什么好听的!”
小玉一愣,不知他何意。我使个眼色,低声道:“从‘我本是’开始。”小玉一咬嘴唇,开了腔:“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草蒲团,做不得芙蓉软褥。”
我一听不对,怒目而视,却又听她接道:“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汉。为何腰盘黄绦,身穿直缀?见人家夫妻们,一对对着锦穿罗,啊呀天吓!不由人心热如火,不由人心热如火!”
汗,原来跟我在《霸王别姬》里面听的不完全一样,我孤陋寡闻。
“奴把袈裟扯破,埋了藏经,弃了木鱼,丢了铙钹。学不得罗刹女去降魔,学不得南海水月观音座。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自坐,有谁人孤戚似我?似这等削发为何?恨只恨说谎的僧和俗,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哪里有,江河两岸流沙佛?哪里有,八万四千弥陀佛?从今后,把钟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年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般若波罗!(引自昆曲《思凡》)”
汗,“寻一个年少哥哥”,古代人真大胆。
那胖子听到这里手里拍子猛地一顿,道:“‘寻一个年少哥哥’,难道真是自古佳人爱少年?”说罢眼睛色迷迷的一瞟小玉,丢出一锭碎银子。
忙双手抓住在空中做自由落体运动的银子,心中暗骂:吐血,这个死胖子!年纪一大把还垂涎未成年少女小玉,放现代早就蹲大牢去了!嘴上少不得道:“谢爷的赏!”又打一个千儿。
那胖子还想说什么,不巧小二哥又忙不迭的跑了过来:“前面儿雅座包间儿有爷点曲子。”胖子只得放人,包得起包厢的,肯定比他这个做散座的高档点儿。我打个千儿,又盯着小玉福了一福,转身走人。
转角进了包厢,满座只看见两个人就着几样素雅的小菜喝酒,我一路小跑进去打千儿,小玉跟着进来。便听见那个二十多岁文质彬彬的青年男子笑道:“方才听见外头说得很是不堪,不要污了姑娘的好嗓子。”说罢望小玉一笑。
那青年一身浅绿长袍缺裤,未着马褂,纤纤长长的,颇有出尘之凤。他身边那个倒是个敦实身材,浅灰色布袍子,留着两撇黄须,年纪看来并不很大,二十多岁而已。
我忙弯腰狗腿道:“还靠爷的栽培。”便往他跟前走进一步,偷偷抬眼一看,那人似笑非笑的正盯着我的脸看,心中暗叫:不好!
果听青年男子对着另一名年纪略长的人道:“李绂,你看如何?”
那李绂道:“不过虚凰假凤罢了。”语罢淡淡看我一眼。
脑袋一炸,不可能,不会真的是历史上那个鼎鼎有名的文人中的文人——李绂吧?!暗暗思量一番,这种好事情哪那么容易就让我碰上了,可能只是同音而已。于是只能笑道:“‘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我姐妹两个食不能饱,居不能安,只能出此下策,还请先生海涵。”
那青年男子颇觉诧异的往我一看,道:“你念过书?”
我忙道:“认得几个字。”
李绂道:“都读了什么?”
我倒!化学物理数学还有英哥利息,我怎么讲啊?!如果说学了点语文,你要考起来我还不挂了?当下只能道:“并没有读什么书,只是零散认得几个字。”
心下刚刚觉得此危机躲过,却听到那李绂冷笑道:“零散认得几个字,倒也知道‘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我喉咙一窒,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这么明目张胆的推托之词,任谁都看得出来。但是那李绂未免也太过咄咄逼人,这样一件小事也能较真到这种地步!我心里一边不住嘀咕,脸上却不由自主的火辣辣烧将起来。
正在尴尬万分的时候,便听见那青年男子笑道:“李绂,一个姑娘家,罢了。”又转头冲我和煦一笑,道:“姑娘也别见怪,他就是这个性子。”
正想开口道谢,没料想包间儿的木门忽然被一阵巨力撞开,只听得旋风般的一个人影从我身边旋了过去,麻利利的冲胤祉打个千儿,口内念道:“奴才常赉请三爷安。”
我抬眼往那人一看,竟觉得这个人有几分眼熟,而那名字又极为耳熟。耳内便又听得那青年道:“起喀。”那人便垂了手低了头站到一侧,又极恭敬的道:“我们爷――”谁知话未说完,又有二人推门而入,其中一个身量较为高大的冲青年笑道:“三哥安好。”
三哥?!我的天,我不会真的碰见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了吧?!那和煦青年该不会就是康熙的老三胤祉?!难怪我刚才觉得那个自称常赉的听来耳熟了,他不就是雍正老头的家奴外加宠臣吗!这么说来,刚才给胤祉请安的就是若干年后的雍正皇帝?!想到这里,我忙转头去看那几人。
只见兄弟二人已经见面完毕,正好不亲热的在那儿闲话家常。胤祉面对包间儿木门而坐,显然是个尊位。李绂见了来人却也不敢再坐着,已然立起一旁伺候。未来的雍正老头却是坐在胤祉左手边儿,背靠一面白墙。雍正老头穿着玄色长袍同色琵琶襟马褂,滑滑溜溜的大辫子垂在脑后,面相长得着实不赖,只是光着前半个脑袋让我看了很觉不习惯。
胤禛道:“十三弟呢,怎么并没有跟着三哥一块儿来?”
胤祉道:“老胤祥怎么不是天天念着你,只是因为年幼,不得出来罢了。”又笑道,“我们众兄弟,就属你逍遥自在,这一路迤逦而来,怕是所见所闻不少罢?”
胤禛也一笑,道:“哪里有那么许多时间耗在路上。只不过因为惧热方才晚行一步,天气一凉就赶着上路了,兴许倒不比你们。”说着眼睛一转,便落到我和小玉身上。
胤祉便道:“这二人是这儿卖唱的歌女,我不过图个新鲜。”又忙冲李绂使个眼色,李绂便掏出钱袋子,急急忙忙也不知道看清楚没有,随便摸出一锭递与我。
我见了钱眼便开,当下一把接过,便识情知趣的暗暗一拉小玉,准备无声无息的遁走。没想到瓮头瓮脑的没看清路。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当下脚下不稳向后倒退了三步。这小小的包间儿本来就空间狭小,我急撞之下退的三步极大。忙伸出手摸着墙壁,本是想缓一缓,未曾料到反而顺着墙根而退,一屁股就坐到了胤禛的腿上!当下脑袋一热:我的天,这下子会不会小命不保?!登时触电似的弹起来,扯出个僵硬的笑脸,回过身去想法儿面对。
8.低服
此时此刻,保住小命要紧。我一咬牙,双膝软软着地,伸手拉着胤禛的衣摆,垂首道:“小子无状,求这位爷海涵。”眼睛没处看,就盯着眼前一小块布片,却觉得上面那金线绣着的地方颇为眼熟。
后边儿小玉也是吓的魂飞魄散,挨着也跪了下来,一边不住磕头,哀求道:“我哥哥本是无心之失,大爷开开恩,饶了他吧。”
一时间事态紧急,胤祉和李绂哪里反应得过来,只有胤禛的两个长随明白过来。那常赉便一面厉声喝道:“哪里来的东西,竟然冲撞了四爷!”又向一直不语的胤禛道:“爷,两个孩子不懂事,饶了他们罢。”
我低头跪地,一边忿忿暗想:好你个雍正老头,这次可不是占了我的大便宜。我自生出来,连老爹老妈都没跪过,今天竟然先给你下跪,冤哪!
身后又传来刚刚撞到那人的声音:“四爷,还是奴才的不是,不该堵在这门口。”
我本想,历史上雍正老头可是出了名的严刑峻法,严以律人,这种有失体统的事儿,他可能轻饶了?没料到胤禛虽然仍旧是面无表情,眼波深沉,但是并没有现出怒容,只是淡淡的道:“起来吧。”
旁边常赉也道:“四爷没怪罪你,快点起来。”
我这才松开手里一直拽着的衣摆,忙不迭儿的站了起来。乖乖,跪了不道半分钟,膝盖倒是疼得受不了了。
那常赉见我站了起来,便伸手去拉小玉。小玉又磕了几个头,这才立起身来。
我本想没事了就悄悄开溜儿,那常赉这时反而像是看外星人一样的死盯着我,又道:“你不就是那个那天推了我好大一跤的小子么?”
什么?!难道这个常赉就是那天给我灌参汤的小厮?!
那常赉正想再说什么,不料胤禛轻轻摆了摆手,只好作罢。
便听胤禛嗓音沉静道:“几天前在前门大街,小兄弟不是跟令妹乞讨回乡盘川么,怎么现下又在此卖唱了?”
我大惊,抬头望他一看,只看进一双碧水般幽深的眸子里,似乎还带着隐隐笑意,有意促狭,似乎又并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只是漠然而已。本来应该紧抿着的薄唇此时微微上翘,带着不知内容的感情。浓黑的剑眉衬着小麦色的肤色,倒是显得那眉宇间的川字纹淡了不少。登时也不知神游到哪个太虚去了,只楞在那里,一言不发。
胤禛见我呆了,显出点笑意来,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曲,在我头上轻轻敲了一记,不知认真还是戏虐的道:“呆雁。”
“痛!”我终于回魂,捂着额头跳起来,一边呲牙咧嘴的怒视某人。原来他就是那天“很大方”的丢了一两多银子的人!
“呆雁――哈哈――”我还疼得晕头转向呢,胤祉忽然就爆出一阵大笑,吓了我一跳。回头一看,那三爷早就不顾形象的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我,笑得脸颊抽搐。一向严肃的李绂也抿紧嘴,兀自强忍。只有常赉和依旧堵在门口的那人像是见惯了亦或是忍耐力超强,一脸恭敬的还是站在一边。
我脸色一硬,一股火气直冲头顶:笑个P笑,我生下来是让你们笑的吗?!当下鼻息也重了起来,强忍着深吸几口气,拉了小玉,转身便走。万恶的封建社会!推翻三座大山!
见我转身就走,胤禛倒是一愣。堵在门口那人没有主子的吩咐,倒是寸步不让,脸色冷然的盯着我,没有一丁点儿要让路的意思。
“好狗不挡道。”我冷冷的冲他道,挑衅的翻着白眼。
那人倒是好修养,面上一点怒意也没有,只是一双眸子眯了又眯,瞳孔似乎也不住收缩,看来已经火冒三丈了。我们正在僵持间,胤禛道:“亮工,让他们去。”
那亮工闻言立即往边上一闪,让出位子。
我立马头也不回的走掉了,手里边紧紧握着那一大锭银子。小玉察出我脾气不对,便问我是怎么了。我懒得说话,并不理她,她一个人讪了一会儿也就罢了。
回到住处,我还是气呼呼的,将身体一下子摔到床上,再也不愿起身。真是万恶的旧社会,这叫一个等级森严,让人简直一分钟也呆不下去。在心里把那些封建制度诅咒了不下一百遍,总算心情平复了一些,这才想起时间已到午饭点,忙掏出钱来,狠狠心,把那一两的大锭子给了小玉,让她拣好的张罗些吃食。
小玉应了出门,刚刚走没有五分钟,竟然又有人来敲门。我脾气不好大嚷道:“哪儿有这么快的,别弄些乱七八糟的来糊弄我,小心银子多了拿着烫手!”一边起身去开门。谁知门一拉开竟是常赉皱着眉毛立在门前,身后站着的不是胤禛和那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响屁的亮工却又是谁?当时便没有好气的道:“贵客临门,本小爷失礼了,有何指教。”一手还是扶在门把手上,没有请他们进来的意思。
常赉气极,忿忿道:“我说你这小子怎么忒的不识好歹?咱们四爷亲自上门叙话,有你这么待客的么?”
我一翻白眼:“谁说你们是客了?有朋自远方来小爷才不亦乐乎,你们算哪门子的‘朋’,况且也不远,难道孔圣人的话还有错的?”
常赉也不知道听懂没,只是气得恨不得拿出棍子给我几下。未来的雍正老头却是好涵养,还是面带微笑,淡道:“好利的一张嘴,可否到我那儿一叙?”
我上下看了他一眼,只是不敢看眼睛――这人的眸子,好像能把人的魂灵给拉进去,实在危险。便摇头晃脑的道:“让小爷猜猜,猜对了爷请你们吃酒,错了再去叨扰。”话毕冲胤禛奸笑:嘿嘿,看你怎么接招。
胤禛未及答话,那常赉抢着道:“你这小子怎么这样胡搅,哪有你说对了请我们吃酒,错了却让我们请你的?这样倒是让我们愿你是对,还是错的好?”就在一边急得抓耳挠腮,实在了不得。
我看他的样子实在好笑,便有意调戏他:“这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果然,话音未毕那常赉就跳起来冲我嚷道:“你说谁是太监?”脸色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恨不得能伸出拳头打人。
我收回扶在门上那只手,转为抱肩,好整以暇道:“小爷说的太监未必是真太监,皇帝却必是真皇帝。”这话一出,果见一直看我俩表演的胤禛剑眉一挑,似笑非笑道:“那你就猜来。”
我道:“这个不言不语的青年可是姓年名羹尧?”胤禛不置可否。我一笑,双手在空中虚抚了两下袖口,对他打个千儿道:“给四贝勒请安。”
胤禛颜色一肃,口道:“起喀。”忽而又笑道,“‘贵客临门,小爷失礼了’,你自己刚说过的话怎么也忘了?”
我顿时僵在原地――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