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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八,湘阴君家老爷子的七十大寿,广发帖子邀请各路江湖朋友一聚,似要席开百桌。三大世家之一的君家,自是得江湖中人争相巴结讨好,这不,刚过了年关,离二月十八尚有一月,整个江湖已经开始闹腾起来,忙着备礼,忙着恭贺,当然,也不乏早早便赶来湘阴的人,君家家大业大,也是客客气气请进了门,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没有半分怠慢,足显世家气度。
过了年关,吹来的风便渐渐不再凛冽,山涧江河里的冰开始融化,小块儿小块儿地飘浮在水面之上,阳光一照,便反射出晶莹的光亮。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官道拐弯处,一人一骑,绝尘而至。渐渐地,近了,那马是极好的,通身皮毛乌黑油亮,四蹄却是雪白,奔跑如飞,足见矫健。再一瞧马上骑士,更让人忍不住赞上一声好。那是个少年,脸貌偏稚嫩,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一头墨发束冠,身上一袭深紫长衫,绑腿长裤,足蹬功夫鞋,外罩一件黑狐大氅,纵马驰骋间,风鼓起宽袖大氅,猎猎飞舞,好一个神俊人物!
树梢上的冰凌融化,不时化为水珠坠落地面,那一声清脆的滴答被淹没在马蹄声中,“吁!”马上少年却一扯缰绳,勒住疾驰的马儿,猝然停下。马儿低鸣了一声,却终究是听话地停下,在原地转跺了一下蹄子,打了个响鼻。马上少年一边挠着马脖子安抚,一双镶嵌在年轻脸容之上,却异常精锐的双目抬起,横扫周遭,此时,日头刚好破云而出,日光堪堪筛落他眉眼,这才让人瞧清,他那双眸子,竟是奇异的湛蓝色,像是烧得极好的琉璃,晶莹剔透,流波回转。
草丛中窸窣声起,黑影攒动,不过短短几个顷刻,不知何处而来的十来号黑衣人已经将一人一马团团围住。
“你们还真会挑时候,小爷正觉得无聊,正好练练拳脚,不过……”马上少年看似无害地咧开一抹笑,却让人不觉背脊生寒,环顾着来者不善的黑衣人,可不认为普通的盗贼用得着蒙面遮脸,目光定在那像是领头人的黑衣人露出黑巾的双眼,倏然一凛,笑意瞬时消褪,“小爷还真好奇,是何人长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拦太原即墨家的人!”
太原即墨,与湘阴君家、衡阳步家并称三大世家,其江湖势力盘根错节,声名赫赫,加之与各大门派和武林世家交好,自是不好相与的角色,长了眼的人都不会想惹上,可是偏偏,今日,就出了这么一桩。
那领头人听少年自称是太原即墨家人,黑巾外的双目不但不见退缩,反而像是掠过一抹阴狠与厌恶,嗤哼一声道,“自是要你命的人!”话落,他便是手一扬,周遭蓄势待发的黑衣人倏然齐攻而上。
马上少年眉目惊抬,不慌不忙一个矮身,贴伏马背,躲过围刺过来的剑网,同时,已经拔剑出鞘,在那些人再度回剑来刺时,他已经横剑在手,左挡右排,长腿一个疾伸,赏了近旁那人一记窝心脚,再挽了一个剑花,挑开直刺胸房的剑尖,长剑自腋下穿过,反挡于身后,叮叮当当一阵声响后,格开身后数把长剑。
眼瞧着一时之间,竟拿少年莫可奈何,领头人眼中闪过一抹不耐,使了个眼色,那些个人倏然倒退一步,五人一组,拉起了网阵,朝着少年兜头撒去。而那少年便是觑得他们退后一步的那一个空档,自马背之上旋身而起,长腿横扫中,已经撂倒数人,而后,他便是再度旋身落于马背,低喝一声,“奔雷,走!”双腿一夹马腹,马儿长鸣一声,撒蹄疾奔,撞开拦路之人,冲出重围,眨眼之间,已行过数尺,便要安然脱险。
羽箭破空之声起,他直觉地回剑格挡,却在剑尖触及一个软包,将之挑破的当下,在心底暗叫了一声糟!却已经是为使已晚,即便迅疾地翻身下马,扬手以黑狐大氅相挡,仍有白色粉末兜头洒下,然后一股异香扑入鼻端,他急忙屏住呼吸,却已觉丹田翻腾。在他分神的当下,身后破空之声又起,他腾空而起,在半空之中,挽起剑花,格挡身前。丹田之力一个不济,他剑招微微凝滞,就那一个当下,手臂和右腿已经刺入两枚暗器,他咬牙闷哼一声,在瞅见已经逼近的黑衣人,漫天暗器相逼,丹田处闷烧灼痛,他在心底迅疾地分析了现下情势,目光轻瞥身侧浮冰急流的湘江水,眼里极快地掠过种种纠结的思绪,而后,足下一蹬,便是翻身窜入江水之中。那名唤奔雷的马儿一声仰天嘶鸣,而后便是撒蹄奔走。
此地正为高低落差起伏之处,湘江水流湍急,当得那些黑衣人奔至之时,便只见着那水中黑衣一掠,转瞬便被水涡卷没。
“要追吗”像是副手的黑衣人凝着江水,闷声询问,死不见尸,终是无法安心。
“不用了。”领头人却是低笑出声,“你可知,即墨耘初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他不会水,即便是即墨家的燕子钻云独步江湖那又如何?一入了水,他就是个秤砣!”何况,他身中剧毒,这江水不只湍急,还飘浮着碎冰,只怕刺骨冰寒,寒湿之气入体,与他体内之毒相冲撞,还怕要不了他的命?这样更好,没有了尸身,便是死无对证!领头人拉下遮面的黑巾,露出一张斯文俊秀的脸容,却是在望着那湍急的江水时,嘴角牵起一抹阴冷的笑痕……
这个人……死了吗?纤白的小手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微颤着,探向了脉门,没有!呼吸,没有!所以说……真的死了?轻灵纤秀的少女,略白的小脸上,说不清是恐惧多一些,还是好奇多一些,抬起被额饰略略遮掩的眉眼,她迅速地环视了一下。这里,在她所住的小屋后面不远,湘江水在前面山头被一道山崖隔出了小小支流,就从前面山坡的那个小瀑布淌下,然后绕过她的小屋,经由前面那一大片水林,在前面不远处,再度汇入湘江。她想,这个人就是从那小瀑布被冲下,而这里恰巧是一个回水湾,水流不太湍急,才被冲到了岸边!
少女单手托着腮,打量着那个湿淋淋,惨白白的人,跟她所见不多的人作比较,这显然只是一个跟她一般大的少年,只是她是女子,十五岁及笄便已算是大人,他是男子,只怕还没有及冠,真是可惜了,这么年轻就死了,还死得这般凄凄惨惨戚戚,看他这么可怜,她是不是该好心帮他埋个土,立个碑什么的?少女越想越觉得自己很对,煞有介事地点着头,便苦恼起该怎么把人给拖走,小河边的地都潮湿得很,她可不想夜半他来找她,说他冷,怎么也得给他找块儿好点儿的地方。可是……少年虽然不算壮实,可也并不清瘦,而且身子修长,她再捏捏自己细弱的手臂,她可没那个挪动他的力气。找人帮忙?她用力摇头,不行!她是想让他入土为安,可不是想让他死了,还要被当成心怀不轨的人,被翻查出个祖宗十八代,外加可能的大卸八块儿。呃……其实这里离小屋不远,或许她可以尝试着把他驮在背上,也许,可能,她还是能够挪动他的。好!就这么办!想到这儿,她用力一握拳,给自己打气,然后双手合十,朝着少年拜了拜,阿弥陀佛,你可别怪咱儿!咱儿是好心,想给你找个好地方把你葬了,好入土为安!所以,你别来找我啊,千万别来!拼命祷告了一番,她这才半闭半睁着眼,朝他探出手去,谁知,这一碰,她却是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气,而后,像是被咬到似的,迅疾地缩回了手。
盯着他,盯着他,狐疑而不确定,少女终究还是再一次怯怯地探出了手,摸向他胸口,咦?是真的,跟浑身的湿冷不同,他胸口一团,却分明是暖呼呼的,可是……却没有心跳?暖着,却没有心跳……少女骇得惊跳起来,看鬼似的瞪了少年一眼,而后一溜烟儿似的,跑向不远处的小屋。
满满一柜的藏书前,伫立着蓝袄的少女,书册却是甩开了一本又一本,不是这本,这本也没有,也不是这本……然后,在被丢开的书册淹没她的脚背之时,她找到了……她浏览着书册之上记载的内容,空灵的双目闪闪发亮,“龟息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