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良辰》安之M

2、二，往事

　　因为苏璟富有争议的作品，会议足足持续了五个小时。这天晚上散会的时候苏璟和杜若走在人流的最后面，灯光昏暗的走廊里，苏璟笑：“谢谢你取的名字。”
　　“客气，客气。”杜若作揖。
　　“如果不是你帮忙，我今儿就面临有生以来第一次被退稿了。”
　　“多虑了，这可是才华横溢的苏大设计师的作品。”
　　苏璟白了他一眼，学着他的样子作揖：“客气，客气！”说罢转头停下脚步望窗外的夜景去了。于是杜若也在她身边停下脚步，背倚着玻璃窗，双手斜斜插进裤袋里。
　　“听说你们设计部门马总要离职了？”他试探的问苏璟。
　　“是么，我都不知道的事你先听到消息了，不愧是公司八面玲珑的八爪鱼。”
　　“呵。”杜若没理她的揶揄，又道，“你知道马总推荐谁接替他做设计总监吗？”
　　“谁？”苏璟头也不回。
　　杜若暗自叹了一声：“看来你对办公室政治真是不关心，罢了，这样也好。听说马总本来推荐你做他的位置，但是点卢不同意，认为你太散漫，不按套路出牌，因此不适合领导设计部门……”
　　这一次苏璟倒是出乎意料的回头望了杜若一眼：“没想到点卢倒是懂我的。”
　　目瞪口呆的杜若彻底没脾气了：“不知人心凶险啊。别说我没提醒你，有一天你会死的很惨，惨到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笑笑的说：“我该谢谢你凶狠的诅咒么？”
　　杜若低头望着苏璟扬起的笑脸，窗外遥相呼应的月光和霓虹落在她的眼波里，那种近乎单纯的变幻莫测，朦胧间让他有一种想要亲吻她的冲动。但他只是抬手拍了拍她的头：“丫头，你该珍惜你所拥有的。”
　　苏璟一失神，眼中的光芒又忽的黯淡下去。在她十九岁的那一年，也曾有一个人这样眼波缱绻的望着她，轻拍她的头，叫她丫头。苏璟微微动容，眼眶几乎涌出泪来，她低下头去借着月光隐藏了不平静的内心。
　　“说谁呢，本设计师二十有八了。”
　　虽然只是极短暂的一瞬，杜若还是察觉到苏璟情绪的变化。是忧伤么？是孤独么？就在他几乎要张开双臂去抱她时，走廊的灯啪一声被打开了。
　　“咦？你们还在呀！”杜若和苏璟同时向说话的人看去，却见设计部的实习生佳妮正俏生生立在电梯口，一手还按在廊灯的开关上。
　　苏璟从暧昧的气氛里抽身，慌慌忙忙跟佳妮打了招呼，冲进电梯里。

　　电梯刚下到一楼，她就收到杜若的一封短信：苏璟，你知道么？有时候看到你在公司里横冲直撞，我很想保护你。
　　“保护我么？可是这么理智的一个人，恐怕连为了我顶撞老板都要再三斟酌吧？”苏璟自言自语。她知道她要找的是一份足够勇敢的爱，一个足够热烈的怀抱，让她不顾一切的去忘了那个人和那句没有兑现的诺言。杜若能做的到吗？如果期望最终会再一次落空的话，她情愿不要开始。

　　三十坪的单身公寓里，浅白的月光从小阳台的窗玻璃外面洒进来。苏璟像往常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一样，坐在床边遥望着晴朗的星空。
　　悄无声息的夜色里，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陌生号码。这个时间谁会给她打电话呢？苏璟想，大概是哪个粗心的多情郎记错了情人的号码吧？直到铃声响了第三次，苏璟才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一个厚重的男声呜呜哝哝说了几句话，像是醉酒的絮语。苏璟没听清楚，好心道：“你打错了。”
　　不知怎么，那一头男子听到苏璟的声音忽然酒醒，清晰的说道：“我没有打错。”
　　像是一阵电流掠过她拿着手机的手指，苏璟认出了这个声音。
　　不等苏璟有所反应，洛辰又用厚厚的带着醉意的嗓音道：“我很想念你……”
　　苏璟斜倚在窗口，望向很远很远的月亮。该对他说什么呢？告诉他她也很想他么？告诉他这些年来她为了等这一刻已经精疲力尽了么？可是那天他明明说让她忘了过去的事，现在为什么又要说想念？
　　电话中的洛辰又开始碎碎的絮语。苏璟隐隐约约听到他缓慢的说着：“今天晚上的月亮让我想起许多以前的事……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住的军区大院吗？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简单最快的……”
　　苏璟的心随着洛辰的声音飘回童年时的军区大院。她高大的父亲面容严厉的拉起满身泥土的她，轻轻的擦着她膝盖上的伤口，道：“璟儿，不哭，军人的女儿不轻谈眼泪。”一旁一个与她同样稚嫩的小男孩也紧紧拉着她的手，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收拾那帮欺负你的人，替你报仇！”

　　片刻的沉默，屋子里静的只能听见电话里沙沙的电流声和苏璟轻微的心跳声。洛辰忽的低声道：“我现在在你楼下……”

　　从阳台向楼下望去，一辆深色跑车正停在她窗口的正下方，车尾灯忽明忽灭仿佛在向谁诉说着心事。车里的人一手搭着方向盘，醉意阑珊的双目盯着前方黑洞洞的小区花园，略长的刘海遮住脸颊，在深夜的微风里轻微飘动。
　　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再次坐在他身边的情景，可是苏璟没想到，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心中涌动着的不是欣喜和幸福，而是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
　　良久，他伸手抚着她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的黑发，目光沉醉：“这么多年了，你一点也没变……”
　　是啊，为了他的一句诺言，那个喜欢穿白衬衫牛仔裤的姑娘一直也没变。可是那个许诺的人呢？那个说喜欢她披着长发，喜欢穿白衬衫的样子的人呢？那个说要她等他的人呢？
　　他知道她的电话，他知道她的住址，可是八年来，他没有一封信，没有一通电话。甚至她无数次托朋友打听他的消息，一直杳无音讯。为什么？！

　　“八年，你为什么不回来？你藏到哪去了？”
　　洛辰那一颗在深渊里挣扎的心因为她这一句开场白再次陷了下去。该从何说起呢？这八年的漂泊和思念，该从何说起？他没有兑现那句承诺的理由，他该怎么向她解释？有些事无法言说，也不能言说……
　　“带你兜兜风去。”他说着。黑暗中他看不到苏璟因为过快的车速而苍白的面容。
　　车子在疯狂司机的驾驶下一口气飞驰到河堤旁。湿气缭绕的水面沉着月亮的影子，浸着露水的草地里传来声声虫鸣，时有萤火虫盘旋堤岸，在黑暗里闪着淡绿色幽光。苏璟侧过脸动情的凝视着面前这张轮廓清晰的脸庞，眼前不断闪过八年前他离开的那个画面。

　　倾盆大雨无情的从头顶直浇下来，苏璟面容倔强的站在洛辰家的楼下，一缕缕湿发贴着脸颊和脖子，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二楼的窗口上，十九岁的少年洛辰发疯的野兽一般拼命拽着防盗窗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淹没在大雨里：“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窗口的洛辰被两个哨兵硬生生架走了。随后一辆军队牌照的吉普急匆匆从洛家的院子里冲了出来，车轮高高的溅起的泥巴，脏了苏璟身上的白裙子。吉普后排两个小兵按着因焦躁愤怒而面目狰狞的洛辰。当车子从苏璟身边驰过的时候，他用力拧着身体踢开车门，不顾一切的纵身跳了出去。
　　洛辰蜷着身体跌落翻滚，头顶在路边的石阶上，瞬间鲜红的血水合着雨水从额头上流下来，染红了双目和衣领。苏璟跌跌撞撞跑到她身边，苍白的小脸上呈现出剧烈的痛楚。洛辰隔着一层血雾望着她，咧嘴笑了。他伸出沾着鲜血的双手捧住苏璟的脸：“等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随着一声刺耳的紧急刹车，两个小战士从吉普上跑下来，擒住满身血泥混合物的洛辰，把他从苏璟的身边生生拉走，塞进车里。滂沱大雨中，吉普再一次疾驰而去，留下洛辰一声声的嚎叫，和泥地里仰天痛哭的苏璟……
　　八年过去了，苏璟每一次午夜梦回都会记起那一天的绝望，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啃食着她的心脏，无数只利刃一齐戳进她的胸膛。疼痛，几尽麻木的疼痛甚至让她忘了那一天其实已经离她很远很远。